從北蘆州到九華,穿越數十萬裡,一連三個月,離塵一直在追殺了陳景,沒有一刻停止。在這三個月中,已經有許多人知道涇河龍王點卯彙集河神了。涇河龍王百年前興浪淹崑崙的事再次在天地間傳揚起來,這一次點卯許多人猜測涇河龍王難道又要興浪衝崑崙?
九華邊界的一座山巔,陳景與離塵停了下來。陳景身形顯化,看着離塵那依然倨傲而冷莫的眼神說道:“要到九華州了。”
“我知道。”離塵依然是乾淨利落的回答。
“你回去吧,你抓不住我的。”
離塵沒有做聲,看向九華州方向突然說道:“我曾聽過一首‘九華劍仙’的詞曲,那裡面的劍仙說的就是你吧。”
陳景想了想,說道:“如果這首詞曲是一個叫白巖的山神以石琴彈奏出來的,那應該說的就是我。”
“你去過陰間?”離塵問道。
“去過。”
“你中了魔咒?”
“聽說是亡魂夢魘咒。”陳景有些疑惑離塵突然之問這些。
“你殺過許多人?”離塵問道。
“是。”
“心安嗎?”
“不安。”
“爲什麼不去償命。”離塵倨傲的看着陳景。
陳景心中也總是會想這樣的問題,夜深人靜之時總會自問,但總是不能給自己一個答案。這次離塵問了出來,他突然有一種慌恐的感覺。
這感覺才生出,心中危險的感剎那涌起,他想也不想便化蝶飛逝,然而在化蝶的那一剎那,一道劍光自虛空之中穿越而來,當頭刺下,蝴蝶躲閃不及,被那白光劃過翅膀。
“叮……”刺耳的劍吟響起,在白光劃過蝴蝶翅膀的一瞬間,一團刺眼的劍光竄起,在劍蝶樣閃的那一點上,靈氣朝四面八方涌開。
這是心戰。劍術方面,陳景並不比離塵差,但是劍卻沒有那麼凝實,法力也弱了,不敢硬接,所以有些束手束腳。不過被追殺了三個月並沒有受到過實質的傷害,但是這一回卻受了傷。離塵抓住了陳景一剎那的失神而生出的破綻出劍了,讓陳景躲避不及,不得不硬拼一回,果然吃了大虧。
雖然有劍罡護身,但是陳景仍然有一種被一劍斬成兩半的感覺,周身劇痛。然而這劇痛才只是開始,可怕的還在後面,一道冰寒劍意直襲陰神。
他突然有了一種感覺,感覺自己是一個凡人,一點法力都沒有,衣衫單深薄的站在冰天雪地之間,無盡的寒意自周身上下億萬個毛孔之中鑽入身體。他全身顫抖,無法自持,突然有風來,如刀割,那風就像是能將他吹裂。
陳景心中大驚,心中生出極度危險的感覺,他終再一次生出死亡的感覺,而且是敗在另一人劍下。
離塵的劍意衝擊着陳景的心志,只是一瞬間,蝴蝶已經被連斬了三劍,那蝴蝶周身的劍光明顯弱了許多。陳景被那風雪劍意衝擊的剎那失神,立即回過神來,奮力掙扎,也不管離塵的遙光劍,而是運轉起自小學習的劍訣中的一招‘陷空’,這一招是在不明敵式的情況下的自保劍招,無論敵人從什麼方向來,只管運轉這招就能護身。
只見一片風雪之中,一隻蝴蝶在極小的範圍之內盤旋而飛,周身的劍光居然已經化爲一個漩渦。遙光劍乾淨利落的上下穿插,左右劈劃而過,劍劍不離蝴蝶,但時讓她感到不可思議的是,劍一入那漩渦之中居然有些不受控制起來,無論她怎麼樣的盡按御使着劍也仍然被偏離她心中的方向,自然而然的也就劍劍落空了。這是她從來沒有遇到過的事,她真正覺得陳景的劍訣正的有些高深莫測起來。
如此數劍,蝴蝶突然閃逝而出,在不遠的虛空化爲一個人,正是陳景,只是此時的他看上去虛幻了不少,而眼神卻也更加的警惕。
在離塵那鋒芒畢露似乎帶着審判的眼睛下,陳景說道:“那是我在中了魔咒後神智迷失之時犯下的錯,不應該在我清醒時來償還。”這是接着之前的那句話。
“都是你。”離塵說道。
“不,那不是我。”
“你不承認。”
陳景沉默,離塵喝了一口酒,眼神不離陳景,似乎有嘲諷涌起。
陳景吸起之前的教訓,又怎會讓自己再心神鬆動而讓自己陷入死境呢,他說道:“我承認,但我不會償命,任何人想要拿走我命都不能。殺了就殺了,若要報仇,想要我引頸就戮那是不可能。”
離塵原本就仰頭喝酒的動作,突然停止了,在陳景話落後,仰頭喝下一大口,說道:“很好,既然已經做了就不要悔恨,無論是在清醒時做的還是迷亂時做的,就應該坦蕩的承擔着後果,這纔是祭劍者該有的心。你確實習劍天賦卓絕,在沒有祭劍傳承的情況下,劍術能夠達到此的境界,天下間還沒有幾個。難怪你師姐到處幫你盜法訣。”
“那是借。”陳景插話道。
離塵突然笑了起來,笑容充滿了諷刺,彷彿不屑於揭穿陳景的話,她說道:“雖然你的劍術不錯,但是不夠純靜,身心太多羈絆。若想證大道,我送你一句話,一身一心一劍,憑三尺青鋒斬盡求道路上的一切羈絆,如此,方有一線之機。”
她手中的那一抹霜刃出現了,瑩瑩白光照得她的嘴脣有些白,眼眸更加的冷。
這話她不僅是說給陳景聽,似乎也在說給自己聽。
陳景有些疑惑她忽然爲什麼說這些,她又已經說道:“你現在不是我的對手,雖然這些日子以來成長很快,但仍然不是我的對手。等你從你師姐那裡拿了《祭劍心經》好好修行吧。待你劍術大成之時,我再來從你手中取回。”
陳景突然笑道:“我會親身送往羅浮的,不用你來取。再說,我如果劍術大成了,你再想從我手中取回,我若不想給,你又怎能取回。”
“你送回來之時,就是我殺你之時。你劍術大成之時,也是我殺你之時。”離塵看着天空,似乎在對天發誓一樣的說着,說完竟是騰空而起,並不是朝蘆州方向而去,而是進入了九華州。
看着她消逝的劍光,一股絕決的氣息卻彌久不散。陳景從她的話中能感覺到那種爲了求大道,可斬斷一切的信念,清冷如冰雪。
陳景自然不知道,羅浮劍派不但有着完整祭劍廣式,更有口口中相傳的煉心之法,而離塵顯然是將陳景當做了自己磨刀石。當她到了再無寸進的瓶頸之時,就會來找陳景,那時要麼是陳景死,要麼是她死。
生死一線,修行本就是如此。
陳景擡頭看着星空,過了許久,一縱而起,在虛空之中化爲一隻淡藍色的蝴蝶,朝涇河飛去,星光迷離的天地間一片黑暗,鬼魅躲在陰氣濃重的墳地小心謹慎的吸着靈氣。
他耳中隱隱傳來水浪滔滔,蝴蝶翅膀扇動,只見天空中蝶身隱沒,再出現時已經在一條滔滔的河水上空,順着河域便向上遊飛去,就在這時,陳景耳中傳來一聲呼喊:“河神爺,河神爺……”
陳景一愣,四處看去,那聲音又傳了過來:“河神爺,我在這裡。”
順着聲音看去,只見河岸邊上的一棵老柳樹下,正站着一個人,一襲長裙,上面是墨黑色的,下面則慢慢的變成淡藍色,腰間還繫着一根黑色的絲帶,打了個蝴蝶結。頭上黑髮被一根白色的絲帶扎着,站在老柳樹下,亭亭玉立。
她看到陳景朝這邊飛過來,立即行了個萬福禮說道:“虛靈見過河神爺。”
“你怎麼在這,你怎麼認得我。”陳景在虛靈的身邊現出身來。
“河神爺這麼醒目,我怎麼會不認得,河神爺跟我來。”虛靈轉身就走,陳景跟在她的身後,來到一處山谷中才停下來,她再次不慌不忙的向陳景行了一個萬福禮,說道:“虛靈見過河神爺。”
陳景有些失笑的說道:“哪來的這些俗禮,你幾時從那陰間出來的?”
“在河神爺離開後不久就也出來了。”
“哦。”陳景應了一聲,也就沒有再問她這些年在哪裡,而是問道:“你喊住我帶我來這裡是有什麼事嗎?”
虛靈看了看陳景,然後說道:“我看到河神爺的師姐被人收入一座金塔之中了。”
“什麼金塔,你說清楚點!”陳景心中一驚,快速的問道。
“前一陣了我看到河神爺的師姐與一個道門弟子在一起,我離得遠,不知道他們說了什麼,然後就突然之間動起手來,那個道門弟子手中一座放光的金搭,一祭出,便將葉仙子拿住了。”
陳景繼續問道:“那個道門弟子呢,現在在哪裡。”
“我看到他進了崑崙山。”虛靈說道。
陳景心中一沉,繼續問道:“他是什麼裝束。”
“杏黃道袍,氣態平和中正,確實是名門仙山弟子纔有風姿。”
陳景暗暗的吸一口氣,將心中的那股不安壓下去,然後虛靈說:“多謝相告。”深深的鞠躬行禮,轉身之間已經化爲一道劍光消逝在星空之中。
虛靈卻在陳景消失之後朝着天空大聲地喊出道:“河神爺,我不欠你人情了。”隨之自己又喃喃自語地說道:“上次不帶他出來,他自己也應該能找到地方出陰間,也許還不會發生那些事。這救命之恩,沒報了啊,現在再報一次信,好像還抵不了救命之恩啊。”
一座山谷,一棵槐樹下,一個靈鬼在那裡喃喃的自語的計算着怎麼還恩,不欠多少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