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已是深夜,月黑風高,伸手不見五指,黑水河上游的一處所在,三面環山,一面臨水,居高俯瞰下去,就只能看到無數頂的帳篷,密密麻麻形成了一處宛如城市般的集地。
敕勒川。
這裡就是黑水河一帶水草最爲豐盛的牧場,每一年春夏之交,都會有無數的牧人趕着大羣的牛羊來到這裡,自發的組成一座龐大的集市,長久以來,約定俗成,這地方便也成了整個黑水河流域最繁華的地帶之一。不但蠻荒百族在此互通有無,甚至就連遠在十幾萬裡之外的中央皇朝,每年也都有不少的馬幫商行,常駐於此。
不過,這時候已經是半夜時分,集市內外也早已經燈消火寂,一座座帳篷,門戶緊閉,都進入夢鄉,偶爾有一兩聲牲口發出來的低鳴聲,卻也顯得這裡越發的安寧和寂靜了。
黑水河對岸有蠻荒神廟鎮壓妖族,所以這地方所在,人煙繁盛,極少有妖怪生事,牧民們也沒什麼警覺,一到天黑,就熄燈睡覺,連集市外面自己的羊羣都懶得打理。
而黑水河畔唯一還有一些光亮的地方,就是遠離集市十幾裡外的一片建築,遠遠的便能看到黑暗中,一字排開了百十盞的“氣死風燈”,昏暗的燈光,透過黑暗,影影綽綽也能看清楚這片建築的大概模樣。
一塊塊的巨大條石,嚴絲合縫的堆砌在一起,沿着河岸逶迤,圍成了一個長方形,如同城池一樣的所在,牆高十丈有餘,不分白晝黑夜,上面都有手持利器的精壯漢子來回巡視,每隔十步之外,便有一架巨大的八牛城弩高高的架在女牆之上。
這裡就是從中央皇朝遠道而來的所有馬幫商隊的聚集地。蠻荒之中異族衆多,大多數都是極爲排外的,雖然他們也對於來自“中央皇朝”的,海鹽,茶磚等生活必需品十分的渴求和需要,但生性粗獷野蠻的異族大多數時候還是願意用手中的彎刀來“索取”,而不是以物易物,用金銀來交易。
而這也直接促成了,中央皇朝所有商隊之間的同盟,幾十上百個實力雄厚的馬幫,派人,派物,經過無數次大大小小的廝殺,終於在黑水河畔建成了這座名叫“百聯號”的小城。
時至子時,天上陰雲散盡,一輪明月當空懸掛,越過百聯號高高的外牆,一路向裡,一片由兩層高的木樓圍成的四合大院子中間,燈火通明,身上穿了月白灑金箭袖袍服的永定侯,正一招一式的演練着拳法武功。
永定侯的龍虎玄壇大法乃是兵家陰陽秘術,溝通幽冥,拘攝武魂,法武真修,乃是世間第一等的神通。但是他的拳法,也是高明之極,腳下挪移變化之間,人影閃動,好似掠水的雨燕,身法晃動,渾然天成,其輕靈之處,渾若天成。
而且他的拳法,力道剛猛絕倫,拳掌變化,只在方寸之間,輕輕一動,便是刺啦一聲,空氣爲之尖嘯不止,連連轉動,手腳迴轉如輪,一拳接着一拳,看似也不甚快,可整整方圓三四千步的一處大院子中間,卻是氣息激盪轟鳴,如同風雷激盪,雷霆震怒。
“斷頭斬”
起腳一步,人影飈飛,永定侯忽的一聲低喝,身體瞬間消失再現在百步之外,話音剛一出口,他已立掌如刀,一掌劈了下去。
“嗤”
遠在十幾丈外靠近一側圍牆的一根,足有人身腰圍粗細的精鐵樁子,被他一掌虛空砍到,頓時好像被削鐵如泥的神兵利器所斬,瞬間一分爲二,端口平滑如鏡。接着虛空之間,白芒閃動,永定侯不斷隔空運掌,這些專門用來鍛鍊武技的精鐵樁子,便紛紛被砍成一截一截的碎塊。
“分身斬”
又是一聲暴喝,巨大的院落中間,永定侯的身子忽的一分爲二,一南一北,緊接着,二化四,四化八,八化十六,足足十六個永定侯投射在四面八方裡,個個靈動如神,恍如實體一般。
隨即,人影亂飛,刀光霍霍,一道道刀氣彌補八方,上天下地,白芒芒的勁氣交織成網,只往地下一落,噗的一響,整個院落都顫了三顫,刀芒落入地面,轉瞬過後,地面上鋪着比鋼鐵還要堅硬的青金石無聲無息的化作一片齏粉。
除了永定侯腳下所立的一塊地方,三四千步方圓的院落中,就在沒有一塊完整的地面,夜風吹過,細密的石粉頓時揚上天空。
而做完了這一切之後,衆多人影紛紛消失,永定侯居然站在原地,連一口氣都沒有喘,只有眼神閃爍之中,隱隱露出一分喜色,而後便平靜如水,現出一股如山川大地般沉穩不動的氣質來。
“好世人都只知道侯爺的龍虎玄壇大法舉世無雙,殊不知這白虎破西風的功夫纔是侯爺你最拿手的本事,以我看來,侯爺修行日深,只怕已經漸漸能觸摸到超凡入聖的門檻了,太師門下,就算青殺口的那位‘神武侯’也要稍遜你一籌。”
就在永定侯停下來的時候,院子正中的木樓中緩緩走出了一個,手拿如意,身穿雪白道袍,腰間繫了一根紫金帶子,面如黃玉,身長八尺的道人。
“若不是雪衣兄,適逢其會,不計前嫌傳了我這一篇遊仙觀秘典《白日飛昇羽化經》中療傷法,以道家元氣徐徐圖之,我也不會這麼快就靈肉合一,傷勢痊癒。那白額侯到底是一方妖王,裂天妖氣,深入骨髓之中,單憑我的龍虎玄壇大法,卻是沒有捷徑可循的。”
這個和永定侯說話的白衣道人,正是秦舒文的大師兄,京城遊仙觀的掌門大弟子沈雪衣只不過他和半路出家,棄儒入道的秦舒文又不一樣,他是自幼出家,從小就拜在當今“遊仙觀”的觀主方太一的門下,是以年紀雖然還沒有永定侯大,輩分卻是不小,即便是永定侯這等中央皇朝的封疆大吏,見了他,也只能放下架子,和他平輩輪交。
不過這也歸功於他的師父如今地位超然,能夠自由出入內廷,與人皇談玄論道,加上游仙觀背後有道家九大門派的“太乙宗”當做靠山的緣故在裡面。
沈雪衣一步一步的走出木樓,腳下潔白,飛揚的塵土剛一靠近他身前三丈,就被一股無形的力量,遠遠推開,他的腳虛空踩踏,儀態自然,看起來就好像是走在平地上一樣。
“白額侯?此妖據說早年間就被覆地神廟的虎頭神僧擒去了陰山,不知爲何卻又跑去蠻荒神廟做了一個吃人的禪師,不過他和侯爺你兩敗俱傷,體內侵入兵家殺氣,如今看來也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恢復的了的,因此這個白額侯,對你而言,完全算不上什麼威脅。想來一個月後的陰山之戰,不出意外,他肯定也會回去觀戰,侯爺若是還心有憤懣,不妨就在那裡把他斬了了事。”
“只不過,我聽我那師弟說,侯爺的鐵卷丹書還沒有找到那黑雲道人,狡兔三窟,竟是沒有放在身上,而且他的同伴居然還是一位兵家高手……,這可就有意思的多了。”
“哼,此事我已經當面稟明瞭太師他老人家。對於此人,我心裡也還有許多疑惑之處,看他的神通,明明境界已入先天,不知爲何法力卻是平平?而且據我手下傳來的消息,黑雲道人已經與藍犁魔宮的大隊人馬匯合了,並沒有任何丹書鐵劵的消息,因此我完全有理由懷疑,就是這個人故弄玄虛,拿走了那東西。但是這麼一來,我手下高手出入蠻荒,卻是不太容易,一不小心,消息走露了,我也難辦的很,因此還要厚顏懇請雪衣兄助我一臂之力”
“這個麼?倒也無妨本來以太師和我家師父的交往,幫侯爺你半點事情,也費不了多少手腳,但現在陰山大戰在即,我也要在此事之前,和幾位師弟一同趕往狼居胥山,替師父渡化此山中一百零八座山頭的妖鬼……。”
沈雪衣皺了一下眉頭,如此說道。
“哦,令師終於下定決心要對那裡下手了嗎正好我也聽說,前朝有一位神將“裂地王”霍驃騎,曾經親率大軍,殺入蠻荒,封狼居胥,死後就葬在此山之中,若有機緣,可以收復他的武魂,我的龍虎玄壇大法勢必就能一舉晉入更高的一層境界。如此,你我二人的事情,兩不耽誤,碰上哪件,就做哪件,反正我料那人此行的終點肯定也是陰山,早晚都會見到的。”
永定侯眯了一下眼睛,也不等沈雪衣說話,忽然高喝一聲:“來人”
蹬………
一陣整齊的腳步聲,極快的來到院子外面,隨即院門大開,卻是肩並肩走進來了一隊隊的身穿皮甲,腰挎長刀的護衛。
“你們分頭去和那些商隊馬幫的主事人打聲招呼,命令下去,所有人嚴查一切可疑情況,將那人的畫影圖形分發下去,一旦發現,立刻回報給我,不得耽誤。”
“謹遵侯爺之命”
又一陣腳步蹬蹬,這些人面無表情,轉眼便走了個無影無蹤。
與此同時,就在這些人將永定侯的命令傳達下去,無數人手,撒網似地布控開來的的時候,王禪和猛虎禪師已經在地穴中,休養生息,準備出發了。在第二天早晨,天剛矇矇亮,一聲虎嘯,王禪手提大槍,跨虎登山,騎着猛虎禪師便施施然飛過了黑水河。
那被猛虎禪師吃了的穿山甲妖雖然在黑水河畔自稱妖王,實際上不過只是一個剛剛化形沒有多久的小妖而已,他的洞府自然算不上什麼好地方,也不太適合拿來練法。何況陰山路遠,時間已經不太充裕了,因此王禪只是在這裡等着猛虎禪師身上的傷口癒合之後,馬上就動身出發了。
當天夜裡,王禪便施展神通攝出了猛虎禪師體內的那一道殺氣,沒了這東西作怪,以猛虎禪師的法力,脖頸之下被王禪炸出來的幾個血洞,也真算不上多重,只一個晚上過後,就恢復如初,只有他體內的那顆妖丹還被王禪握在手裡,沒有歸還。
因此猛虎禪師也恢復不了人形,只能被王禪喊來,乖乖當了坐騎。
有了這千年大妖代步,王禪自然不必再去耗費精力馭劍飛行。猛虎禪師雖然還不能恢復到全盛之時的本事,但內傷一去,馬上就是生龍活虎,背上馱了王禪,奔跑起來,也是足下生雲,颶風相隨。一人一虎,飛上半天高處,乘風駕雲,速度之快,拖起身後的大風滾滾,十
裡不絕,宛如是一條風龍飛舞,一日功夫便遠去數萬裡外,比王禪全力趕路,還要快上許多。
如此,度過黑水河一線,再往前走,便是真真正正的蠻荒地帶,也不知道這路上到底怎麼來的這麼多座大山,一座座,重重疊疊,摩肩接踵,而且從高處望下去,每一座山上都有無數妖氣升騰招搖,看的叫人忍不住就是一陣心驚肉跳。
“主上,這蠻荒之地在遠古以前本來也是和來路的草原一樣,都是一馬平川水草豐盛的牧場,但自從覆地神廟地藏本院逼得阿鼻血海讓出一半陰山之後,傳說是爲了叫世人知曉,正法難求,一夜之間便遣了八部天龍從各地負來十萬座大山,攔在路上,中間又有無數妖王盤踞,久而久之,這世上能有恆心毅力和機緣拜上陰山求取真經的凡人就越來越少了。最近一個還是當年的蓮花大士,穿越羣山,由此纔有了黑水河畔的蠻荒神廟。”
猛虎禪師化身猛虎雖在快速飛行之中,卻也似乎知道王禪心裡奇怪,一面駕雲狂奔,一面又不忘和王禪解釋一番。
“嗯”王禪應了一聲,“原來是個這麼來歷,不過傳說之事,多數以訛傳訛,算不得真。倒是那蠻荒神廟的那位蓮花大士,有些叫人佩服。”
“主上說的是,我雖然剛到蠻荒神廟沒有多長時間,卻早已知道這位大士的神通法力,着實了得。聽聞此人當年一拜入陰山淨土,就被祖師‘地藏王’青睞,夜晚入夢傳授本願真經,區區百年就修得羅漢金身,下山之後更是橫掃羣妖,一手建立了蠻荒神廟,以一人之力坐鎮在大草原上,懾服蠻荒百族,傳播秘法。只是近五百年間,此人早已不理塵世,不知身在何處,蠻荒神廟中也只有他一尊金身供奉而已。”
猛虎禪師被王禪收服,連妖丹都在人家手裡,自然時時都要討好王禪。好在他在陰山上也當了三百年的守山神獸,對這一套勾當,早已爛熟於心,什麼察言觀色,揣摩上意,都是做的順手,絲毫沒有什麼心理負擔。
只是他好不容剛從陰山下來,自由了沒有幾天,就被王禪懾服,心裡未免也是覺得有些倒黴。
王禪坐在虎背之上,雖然已經叫猛虎禪師儘量縮小了體型,看着沒有原來那麼巨大了,但首尾長短仍然超過三丈,一兩人高,坐在背上,長毛涌動,好似流水,卻也舒服的很。
不過這時候王禪已經脫去了原本的一身鐵甲,換上了一套顏色漆黑的長袍,金絲繡邊,內裡襯了無數片巴掌大的青色鱗片,貼身穿着,涼氣隱隱,不管外面多麼炎熱,他也絲毫不覺。
他現在的這身打扮,是從那穿山甲妖的洞府中搜出來的一套,裡外都被某種法力祭練過,算的上是件法衣,穿在身上,可以避塵避風,不受污垢加身之苦,而且這衣服裡面的鱗片都是猛虎禪師吃了穿山甲後吐出的甲鱗,被他一片片的穿起來,附着在身外,防護效果比那件鐵甲都還厲害一些,王禪自己也十分滿意。
人在蠻荒之地,身上卻穿着中央皇朝制式的甲冑,那簡直就是一種挑釁,以前王禪是不知道,也沒有什麼可穿的,如今知道了,自然就要更換下來。
“這世界實在太大,高手不知多少,不知何時我也能躋身其上,踏上巔峰。”眼見時候不早,前面又有一座大山攔路,山中野獸衆多,王禪便決定先找個安穩的地方,起碼也要將貪狼神射練出幾分苗頭之後,纔好趕往陰山腳下。
猛虎禪師行路極快,十幾萬裡,不過就是幾日的功夫,剩下的時間正好可以拿來修煉。
“哦”
正要示意猛虎禪師把雲頭按落下去,王禪的耳朵突然一動,心中警兆頓起,只聽到高天之上一絲極細微的破空之聲,忽然由遠及近飛落下來,目光一閃過處,似乎看到那陰雲間有一道白光疏忽不見,隨後就只見猛虎禪師,嗷的一聲大吼。
排雲蕩氣,風捲雲散。
王禪眼睛,寒光一閃,運起氣血貫入眼中,立刻透過雲霧,看到一道白虹從天而降,朝着自己一人一虎,就是絞殺過來,彷彿長虹經天,白虹貫日,立刻就知道這是有高手人在雲層之中,對自己隔空刺殺。而且此人的功力修爲,至少不在自己之下,否則他也不會等到劍光堪堪穿過雲層,落下來的時候,才覺察出不對來。
多謝各位支持,老魯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