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停下手, 片刻前的嘈雜靜得詭異,看向那說完話便暈倒在廣平宮門口的太監,似乎很遠很遠的地方, 燃起了熊熊大火, 在蒼白天地間冒出那樣鮮明的火光和黑煙, 戰馬嘶吼聲、兵器撞擊聲、鼎沸人聲、哭喊救命聲, 黯兮慘悴, 風悲日曛。蓬斷草枯,凜若霜晨。君王天下事,身前生後名, 無一不是在金戈鐵馬中譜寫。
只有一人淡定如初,便是賀蘭妝未。她欣慰地朝着天邊粲然一笑, 那密佈的陰雲訴說這前方的殺戮和悲鳴。
宗政夜很快反應過來, “一半人攔住她, 禁衛軍呢?召集禁衛軍,隨朕趕往前方!皇城軍呢?速速招入兆京來平定叛亂!”
“皇——皇上”不斷趕來的太監瑟瑟地跪在一邊, “皇——皇城軍——作亂!”
“混賬!”宗政夜不知從誰身上拔了一把刀,一刀砍了那太監的腦袋,屍體旁血如泉涌,那顆腦袋在地上滾了一圈,嚇暈了幾個膽小的, 剩下的都跪在原地, 不敢發話。
大批正規軍隊遠在疆場, 皇城之內除了三萬皇城軍和二萬禁軍, 還剩下由宗政夜親自掌管的招羅各方高手組成的以前秘密鐵軍, 只在緊急關頭動用。此前他讓荼勒安排了傅薄雲去皇城軍內,就是因爲皇城軍總數大, 駐紮在兆京近郊雖然餘恕中表面殺了傾向宗政亦的羅適,可宗政夜也不敢在這危急時刻相信一個剛上任的將軍,卻沒料到傅薄雲出了事。
“沈拘呢!沈拘在哪裡?”宗政夜慌亂間想到軍機部沈拘。
沒人敢回答,怕一個回答便要了他們的腦袋。
宗政夜握着刀架在另一個小太監脖子上,“沈拘呢?”
“回……回……皇上,沈大人……今早派人來傳話……說抱恙在身……沒來早朝……”
“哧”,一道刀痕劃開了肉和血,那驚慌的小太監還未來得及求饒,便倒在血泊中,“混賬!一幫混賬!”
旁邊傳來一陣輕笑,是賀蘭妝未。
宗政夜憤憤地指着賀蘭妝未,“拿下她!”說罷招來一個輕功高手,去傳他的秘密鐵軍,轉身走下臺階。
賀蘭妝未頂着衆位高手的羣攻,有些慌亂,這年頭,玩得不是單挑,是羣毆!
宗政夜消失在廣平宮的範圍之內,賀蘭妝未的處境越來越困難,包圍她的四個高手忽上忽下配合默契尋找她可能的任何一個破綻,劍氣華光帶着雪絮飛揚,賀蘭妝未的近身攻擊並不強勁,只是防禦的比較周全,卻也抵不住多時的對抗。她落在厚厚的雪地上,貫穿內力,必須儘快脫離這死纏爛打,救出竺卿宛。
她看着圍住她的四人翻出死神召喚的微笑,雙手合在胸前,“譁”,白雪滌盪開去,紛紛揚揚落在對峙的人身上,四人瞬間感到不對,運功抵抗,幻境大法是賀蘭妝未的絕招,空氣中瀰漫着淡淡的迷迭香,將神智拖向虛無縹緲。四人的眼神漸漸迷茫,那可怕的幻境召喚人心底最深處的黑暗和痛苦,這世上,心無雜念的坦然微乎其微,也許,賀蘭妝未這一招只會在禪修身上失效。
制住這邊的狀況,已經消耗了不少的內力,她捂着胸口,噴出一口血散在地上,彷佛宣紙上綻開的三月桃花,那般耀眼。
沿着記憶中的路線一路奔向昕慕軒,沿途荒涼淒冷,這地方空了二十年,自從她離開後,就一直沒人進來,外人一直覺得這裡是冷宮,可冷宮哪裡會想昕慕軒這樣乾乾淨淨,二十年前的擺設什麼都沒變,總有丫鬟們來此打掃,那一磚一瓦,一草一木,還在原地,從未逝去。
竺卿宛直覺着今天會有大事發生,左眼皮上下跳動,媽媽以前老說:左眼跳災右眼跳財,她隱隱地有不好的預感,從未這般坐立不安,袁和煙正在慢慢浸透自己的勢力,已取代了小部分的守衛,只是不知哪天開始,這小軒中的機關似乎被人啓動,袁和煙都沒法進來了。竺卿宛的心跳得急促,有一種難言的揪心之疼,似乎催促着她趕緊逃離。
多次試驗發現門窗若從裡面打開,設定的的暗器機關更爲猛烈,只有從外側打開,稍微有些功夫的人便可躲開,可最近幾日,似乎早晚膳都是從有人打開了微小的縫隙塞進來的。有大事發生,這已不是猜測,而是肯定。
她拿出兩隻鞋底的兩塊帛布,用針縫在一處,這不尋常的一天,大約會要用到,即便不能或者出去,也必須讓人帶了出去。
“失火啦——”門外突然有人大吼一聲,緊接着是人頭攢動和混亂的援救,看來有人行動了,竺卿宛警覺這不是真的失火,而是有人故意縱火,目的在引開門外的守衛,是袁和煙麼?這兩天神不知鬼不覺地調了這麼多包,一次比一次更爲迅速,如果不是遇到了什麼事,她怎會做得心甘情願?
她站在門邊側着耳朵聽着,走了一批,留了一部分,漸漸地有些煙霧瀰漫進來,刺鼻的煙充斥着房間,當年學校要防火演習,竺卿宛當即撕了塊衣角倒了茶水掩住呼吸道,伏在地上。透過門底,看着來來去去的腳。或是越來越大,此刻她已分不清放火之人是要救她還是要殺她。
“救命啊——”竺卿宛挪開布,用了全力吼了一聲。
門外開始傳來爭吵之聲,有人建議開門將她押往別處,畢竟火勢太大,有人極力反對,因爲上頭沒有命令,隨意處置她會被降罪。通過爭吵,基本可以確定哪些是袁和煙的人。
“我要是死了,你們照樣得降罪!”竺卿宛忍不住外頭的爭執,這是一個絕佳的逃走方法,袁和煙佈置的人手一定會帶她離開,“我對宗政夜還有大用處,否則何須你們這麼多人把手,我現在也沒武功,怎麼逃?”
門外的聲音漸漸淡了下來,門“吱呀”一聲被打開,屋內濃煙滾滾,竺卿宛感到有人拉住她的手臂用力往外託了一下,整個人就從門檻飛了出去,被人緊緊卡住,“姑娘,請隨我們離開!”
竺卿宛哪裡還管得住對方是誰,只求趕緊逃離此處,只是那聲音過於熟悉,那人背對着竺卿宛,她擡頭望去,看見右耳下的一顆痣。
又是荼勒!
竺卿宛沒有立刻發作,假意不知狀況,任隨着他帶她跑向別處。
此刻賀蘭妝未正在趕往昕慕軒,遠遠地便看見沖天的火勢,心裡提着一口氣,喉嚨處越發濃烈的腥味,吐了一口血。內力耗損得嚴重,只是心裡緊壓着心事讓她衝破極限趕去,到達昕慕軒時,竺卿宛已經不在了。偶有從黑煙中逃出來的守衛,都說不出竺卿宛去了哪裡,賀蘭妝未心中着急,正要闖進火陣,卻看見雪地上一排整齊的較硬和一塊溼了的半截衣袖,那是竺卿宛剛纔擋煙用的。
什麼人會在大禍降臨時依然鎮定如斯,一字型的腳印充分說明了此人早有預謀,那麼竺卿宛很有可能被他帶走了。賀蘭妝未撿起那截衣袖,認證了自己的想法。
荼勒帶着竺卿宛走到一處僻靜的房間,裡面堆滿了雜物,大約是下人的儲物間,他轉過身時,發現竺卿宛絲毫不詫異的眼神。
“我們是猿糞呢還是猿糞呢還是猿糞呢?是不是我上輩子光顧着跟你回頭了導致頸部骨折而死的?”竺卿宛笑着說,沒有半點驚恐,倒像是老朋友的攀談。
荼勒沒顧上竺卿宛,自然也不知她手中的小動作,看了看外面,暫時還沒有人追來,他要用最快的速度將竺卿宛轉移到宗政夜身邊形成對榮成臻涼的控制局勢。
看這樣子,竺卿宛心中一驚,莫非是榮成臻涼動手了,前方不可開交,她必然是宗政夜手中最好的棋子,若不能逃出荼勒的手心,後果不堪設想。從昕慕軒出來時,隨手拿了塊打火石以備不時之需,只怕此刻用打火石生火,會引起荼勒的注意。
“砰!”門被人打開,賀蘭妝未出現在眼前,看着安好的竺卿宛,鬆了一口氣,荼勒剎時提高了警惕,手中的流星抓在妝未還未踏進時便呼呼作響,以剛烈之勢掃了過去。
“小心!”竺卿宛吼了一聲,雖然此刻失了武功,但她依舊能看出妝未經過大戰內力耗損真氣殘缺,已不是荼勒的對手,荼勒自然也看到了這一點,便想速戰速決殺了妝未迅速帶走竺卿宛。
妝未即便受了重傷任然不失高手風範,一躲一閃腳步不亂呼吸平穩,一步一步將荼勒帶出房間帶到雪中,來之前就做了必死的準備,保住竺卿宛,她不想她的兒子同她一樣懊悔終身。那一招招的閃、跳、抓,荼勒的流星抓霍霍生風,強勢逼近,而妝未則改了柔和之勢避開他的鋒利攻擊。
竺卿宛看出妝未處在劣勢之中,自己又不能上前幫忙,急得跳腳,自救纔是最好的辦法,趁着荼勒的注意力不在此處,偷偷摩擦打火石打出了些碎火星子。
“豁喇”!妝未背上被荼勒的抓子抓出一條裂縫,血染紅了她的衣襟,傷口在冰天雪地中冒出些粘稠的血,很快被凍住,粘着衣物,無法直視。荼勒一邊嘴角上揚,彷佛是對妝未的蔑視,妝未顧不得許多,只得拼了全力與他相抗,身上的傷痕越來越多,竺卿宛一個箭步衝上前去,荼勒一時沒有注意,一個抓子抓到了竺卿宛身上。
“你瘋了!”嚇了一跳的妝未吼道:“還不快走,他需要你!”
“不行,你若是出了事,他一樣會內疚終身!”竺卿宛擋住妝未,荼勒不會殺了她,她的價值還很高。
荼勒又是何等聰明,怎會沒看出竺卿宛的想法,這世上之事環環相扣,就像石頭剪刀布,一物剋一物,荼勒不會讓竺卿宛死,妝未何嘗不是?他揮動手中的流星抓如猛虎撲向竺卿宛,竺卿宛還來不及思考,妝未已一把推開她,被抓子狠狠穿過心臟。
竺卿宛倒在一旁,驚嚇、悲傷、憤怒、感激,各種情感潮水般涌向心頭,卻突然失聲說不出話來。
荼勒收了武器,踹開妝未的屍體,將竺卿宛拎進房間。他受了傷,嚴寒傷口易加深,需要簡單處理一下。竺卿宛沒吭聲,她忘了呼吸,忘了心跳。
儲物間內有股黴味,他撕了一條布,解開衣服纏繞在肩膀,猛然間人晃了晃,眼神直射竺卿宛,想要起身,卻倒在地上。
竺卿宛推開門,站在門口,深深吸了一口氣,對着荼勒,大悲無淚,大怒亦無憤,“別試圖掙扎了,知道這是什麼嗎?你給那姓明的烏曼盧,很可惜,用在你自己身上了。”
方纔竺卿宛擦出火花,點了當日在傅薄雷房間從明兄手上拿來的烏曼盧,一直帶着,卻沒想到派上了用。看着昏睡過去的荼勒,“真是,便宜你了。”她憋了一口氣,走了進去,拿起殺了妝未的流星抓,在荼勒的心口抓出一個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