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捲料理的西瓜跟宮裡的不太一樣,是我們在外頭的樣子,也就是用刀切成長塊。經常吃西瓜的人大概都知道,這種吃法有一個缺點,那就是捧着啃的話臉會越啃越埋進西瓜裡,臉頰兩邊都會沾上西瓜水。但是這種吃法格外爽快合我的脾氣,所以在我惜羽宮也得到了保留。
皇兄就不一樣了,他從小打出生道現在的這十一年裡,只見過切作豆腐丁形狀的西瓜,宮人送來的時候還會附上銀製小籤兒讓他取食用。斯文非常,也做作非常。乍看我這幅吃相,生生有點不忍直視,又略微有點新奇的樣子。
我嘴裡啃着西瓜紅紅的瓤,故意說:“不是我不請皇兄吃,只怕皇兄吃不慣。”
皇兄不理我的挑釁,向春捲,“把你們家公主的書袋和宿題本子拿來。”
我忙忙的啃乾淨最後那點兒紅瓤,“皇兄,你要檢查功課啊?”
皇兄看着我不說話,我疑惑的盯着他。
半響,皇兄忍不下去了,從繡着金線的袖子裡掏出一方絲帕朝我扔了過來。
“把嘴擦乾淨再說話。”
這麼女氣,隨身還帶絲帕的。一個男子漢要這麼幹淨做什麼?我心裡吐槽。剛拿起帕子打算擦嘴,一股若有若無的香氣傳到鼻子。
我皺着眉,捏着絲帕的一角伸長胳膊遞回去,“皇兄,你快把這個拿走。”
皇兄橫眉冷眼,“怎麼?朕的好心,你竟敢嫌棄?”
先不說我可不稀罕他什麼好心,但嫌棄是必然的。
“不是,皇兄,我聞着迦南香就鼻子癢打噴嚏。”
皇兄聞言,“那麼你第一次見着我不是故意衝我臉上打噴嚏的了?”
皇兄有時候說到興頭上,會忘了以“朕”自稱,我也不怎麼在意這些細節。
“那哪能呢?不對,皇兄你是一直覺得我故意那麼對你的?”
“要不然呢?”
皇兄把絲帕收回袖中,想了想又遞給身邊跟着的阿監長生。長生知道是賞給他了,收了絲帕之後
朝我眨眼。
其實除了皇兄,很多人對我都是喜愛有加的。包括算在他那邊的一干人。我有時候想,多半是因爲只有我偶爾可以幫他們出出氣,治治他們皇上。我自然是願意忽略掉更多的時候我是被修理的那一個。
“皇兄真是以小人之心…”我在皇兄的眼風一掃中噎住,悻悻的閉嘴。
“怎麼不說了?學了幾個成語典故,倒都一一說出來練習練習,嗯?”皇兄陰陽怪氣的說。
“沒有了。皇兄你不會真以爲我在國子學是去讀書的吧?”我弱弱反駁。
皇兄眉微微蹙起,一根手指頭翻開我的宿題本,一頁又一頁的掠過去,靜默不語。
我鵪鶉一般的縮在一旁。等到皇兄終於擡起眼來,我識相的高舉雙手行大禮,“幼章頑劣,請皇兄息怒。”
“起來吧,做這可憐的樣子,是給誰看呢?”皇兄幽幽開口。
我嘿嘿一笑,坐起來。
皇兄無聲笑笑,忽然一把拽過我的左手,從袖子裡變出一根鐵尺,啪啪啪狠狠打了我三下手掌心。
我又驚又痛的站起來躲到柱子後面,“賀蘭連疆你不要欺人太甚啊。我爹孃都沒有打過我!”
皇兄眉睫一垂,復又擡起,“正是舅舅舅母不在,我纔要好好管教你。”
我不服的吐舌,“三兩的貓咬二斤的老鼠,笑死人了。”自己都還只是個毛孩子呢,管教我?
皇兄步步逼近,“那你倒讓我看看你有沒有二斤的本事。”
我想起上回跟皇兄打架,皇兄在太廟罰跪,姑母悄悄到門外去看望的情形。我如果再跟皇兄打鬧,姑母必定又要傷心一場。
“皇兄,幼章知錯了。”我大義凜然的給皇兄跪了。
皇兄就站在我跟前,我低着頭看不到他的表情,只盯着他深衣下襬的花紋聽他發落。
“你這麼容易的就認錯,只怕是根本不知錯的吧?”皇兄長嘆了一聲。
“皇兄,有沒有人告訴你,老是嘆氣對龍體不好?”我完全抓錯重點的說。
皇兄眼角抽了抽,疲憊的一擡手,“算了,跟你計較,只會讓朕早一點去見先皇。”
“到時候也別忘跟我爹我娘問聲好。”我沒心沒肺的添了一句。
“鬱幼章——”
皇兄壓抑的怒吼響徹了整個惜羽宮。
*************************************************************************
屈玄琳最近看我的目光中總是透着那麼一股子淡淡的哀怨和深深的憂慮。
入暑過後,上課想要集中精神就更加困難,學齋裡連最認真的那幾個也不免搖頭晃腦難掩睏意。
講數術的何夫子剛說完下課,我們便像中箭了一個個栽倒在課桌上。
屈玄琳不顧打瞌睡的黃金時間,扯扯我的衣袖,“喂,俞佑章,你最近怎麼了?”
“我怎麼怎麼了?”我閉着眼不看他。
“你看,你聽課做筆記,不懂的還去問,而且還不拖欠宿題,你瘋啦?”屈玄琳一股腦把他的疑惑倒豆子一樣倒出來。噼裡啪啦。
“哎,”我長嘆了一聲,“沒辦法,你不懂,人在屋檐下的滋味。”
自從上次的鐵尺事件以後,皇兄每天晚上都要來檢查我的功課,先要問我上了什麼課,每個夫子
大概講了什麼,哪些懂哪些不懂,然後還跟我一起做宿題。不做完不放我去睡!啊嗚,死賀蘭連疆。
我這半個月就沒睡好過,只得被逼着好好聽課,爭取晚上儘早結束他對我的精神折磨。
“誒?我爹說禮部老尚書是個老好人,最好說話了,你在他家住着還受欺負嗎?”屈玄琳很善良的問。
我也不解釋,點點頭,“屈玄琳,就我一個人用功太無聊了,你也陪我一起吧。”
屈玄琳立刻回到他的位置上去裝睡。
“好吧,說什麼好哥們兒講義氣,原來都是放屁。連個書都不肯陪我念,我俞佑章交友不慎,從今以後,哎,哎…”我故意自言自語讓屈玄琳聽見。
“夠了,”屈玄琳一拍書桌,驚醒了不少睡覺的人,他們有的不滿的嘟囔,有的直接扔了桌上的書過來,我們熟練的避開。
“別歪歪唧唧的了,老子答應你就是了。”屈玄琳一臉慷慨就義的神情,我很感同身受。皇兄逼我的時候,我何嘗不是這種心情?
“玄琳…”我眼含熱淚,親切的叫了一聲。
屈玄琳抖了抖,驚異的盯着我。
“下一節課的筆記你來做。”我彎起嘴角。
分工合作,我這一天就過得輕快多了。屈玄琳和我一人負責一節課的聽課記錄,這樣我們都可以在下一節課上打打瞌睡,開開小差,在紙上畫小人兒啊什麼的。
屈玄琳認真起來還是有點嚇人的。光是筆記就是烏壓壓的一堆。
“你,你把夫子說的全記下來了?”我看着那一大摞頭疼。
“是啊。”
“不是說記下重點就可以了嗎?”
“我又不知道哪些是重點。柳夫子一直說,這個很重要,同學們聽好了。”
“你不知道那是柳夫子的口頭禪嗎?他連早睡早起身體好,也說這個很重要同學們聽好了。”我扶額。
屈玄琳抓抓頭,“反正我都記了,你自己慢慢看吧。”
我苦着臉,“我很多字不認識啊。”
屈玄琳也無法了,“我很多字也不會寫啊。”
我定睛一看,似乎確實有很多可疑的字眼混在筆記裡。這下就更不行了。
“你還記得夫子講的什麼嗎?”我把筆記遞給屈玄琳。
“讓我看看。”屈玄琳看着自己的筆記,良久。
“那個,我也不知道我都記些什麼。”
哐當,我有一種四腳朝天的感覺。
沒辦法了。出殺手鐗了。
“周同學~周公子~”我諂媚的坐到琮尾裡學習最好的周子譽身旁。
周子譽很明顯被我驚出了一身冷汗,他停下收拾書袋的手,一臉警惕的看着我。
“周公子,能不能給我講講柳夫子的課啊,還有韓夫子的,我沒太聽懂。”
周子譽聽後更加驚奇,“轉性了?”
說完又覺得語氣太魯莽,感情太真實,以手握拳咳了咳,“那個,你哪裡不明白?”
我拿出我純良的眼神,“我哪裡都不明白。”
周子譽:“……。”
等到周子譽把我講通了,國子學都沒幾個人了。斜陽殘金,回字樓裡一片靜謐。我大爲高興的要吵着幫他提書袋,他微微窘迫的說不用不用。
屈玄琳不爽的跟在後面,“喂,俞佑章,你的書袋還在我這兒呢。”
我惡狠狠瞪他,“都是好兄弟,幫忙拿個書你手會斷啊?”
屈玄琳噤聲。
我得意的轉過臉來,正對上週子譽含笑的眼。
“咦?什麼事這麼開心?”我一順嘴就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