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柏是這“義軍將軍府”的一名主事,他聽了楊長心說的,就返回往後去到了內院。
他心底想着那位一入義軍就成了七大將之一的存在,心底至今還有些敬畏,因爲,即便是他,也不知將軍的真實身份如何。
義軍七色旗,每一色旗中,下不知上,單線聯繫,這位將軍扛的是白旗,所以又稱爲白旗將軍,或者白將軍。
白旗將軍常常不在府邸上,而這一次楊長心來的也是夠巧。
此時,魯柏已經站到了一扇門前,輕聲道:“白將軍,有人求見。”
屋裡並沒有立刻的迴應。
若是沒有合適的見面理由,將軍連話都不會說。
魯柏便是把事情說了一遍。
屋裡還是沒有迴應。
直到最後,有一個聲音傳來:“你說他的名字是什麼?”
聲音被處理過,嘶啞怪異,聽不出男女。
魯柏道:“夏極,用一杆黑色的長戟。”
屋裡又沉默了。
魯柏道:“將軍若是懷疑此人,我們不見便是了,但他毀了吳家一個島嶼,想來是沒有問題的。”
屋裡的將軍沉默了下道:“此事我知道了,讓楊長心等一晚吧,明日我給他回覆。”
“是。”
...
春雨落江南。
夏極坐在道觀裡,正在以篝火烤着肉。
腦海裡忽然一動,
皮卷契約裡傳來胡仙兒的信息:
“主人,太后問你今晚回不回家?”
“不回了。”
皮卷契約瞬間又給了反饋:“太后問你爲什麼不回?”
“太后不會就在你身邊吧?”
“在。”
夏極無語了下。
然後道:“告訴我娘,我在外有事,會照顧好自己。”
十二劫之初,是一切大興的時候,若不趁着這個時機,重新定下天下格局,任由世家繼續掌控人間,那麼他就是真的不想活了。
蘇甜已經說的很清楚了,最後名額就九個,而那上古的九個怪物們肯定不願意多一個強大競爭對手,
祂們不會允許自己活下去,
要不是蘇甜與自己血脈同源的,她也不可能改變自己態度。
現在的蘇甜還能以“夏小蘇,蘇臨玉是她玩具的方式,去忽悠別人”,但隨着時間的推移,一切肯定會改變,到時候自己若是出了一點點事,家人必然無法倖免。
只要自己死了,蘇甜也未必會保她們,而會獨善其身。
他挑着面前的篝火,
篝火驅散了深夜的春寒,
也照出一隻孤零零的影子。
...
次日午後,楊長心返回了。
“恩公,將軍願意見您。”
“這就願意見了?”
“將軍知道您。”
“那走吧...”夏極走了幾步,指了指那跟着他的小野猴子,“這孩子,你們義軍收了吧,天賦不錯,未來未必不能成爲義軍的棟樑之才。”
楊長心自然認得這少年,也知道他品性,在吳家“遊樂島”上,兩人可是鄰居,於是他應下了。
隨後道:“恩公先讓我爲您做個易容。”
...
白旗將軍約見夏極的時間是在午夜。
地點是已經安靜下來的鬧市。
街道上或有說着夢話的酒鬼們,但卻已經再無人了。
楊長心領着夏極從“義軍將軍府”的側門進入,然後魯柏來帶人,他引着夏極走到一扇內門前時,指了指內裡的風荷小築,“將軍在等你。”
說完,他也消失了。
整個府邸頓時安靜下來。
夏極視線掃過去。
這裡是一個栽種荷花的池子,初春時分,荷花並未盛開,顯得幽冷。
月光皎皎,把中間的一方涼亭倒映在水面。
叮咚。
一聲琴音撥動,好似賦予了萬物色彩。
涼亭裡四籠的白紗也動了起來,隱約見到一道身影在彈着琴。
夏極走到了涼亭外。
那琴聲不止,還在繼續彈着。
夏極心底暗自吐槽,先來一次才藝表演難道纔是見面的必須流程麼?
直到彈完了,涼亭裡才傳來一聲幽幽的聲音:“讓神武王等了。”
按照套路,夏極該拍手鼓掌,然後發表一番對這琴音的看法,然後兩人藉此進行深入交流。而說的過程裡,這將軍也會對他有所認識。
言多必失,你的評論亦是你的言,亦藏着你對人生,對處世的態度。
然而,夏極道:“你彈的不好。”
將軍驚了。
旋即,夏極從儲物空間取出了一張琴,直接坐在亭外,十指放在琴面上,猛然一抖。
琴音頓起,
這琴音裡糅雜着他的真氣和神意,
這些真氣神意凝而不散,圍繞他環聚成一團球,但凡不小心飛來的小蟲都會瞬間被一股柔力彈飛。
琴音起初如蟲鳴而語,沙場點兵,繼而猶如狂風暴雨的前奏,充滿壓抑。
夏極看看前方的涼亭,忽然左手放下,右手隨意一撥。
他周身已經鼓漲的真氣之球,頓時尋到了發泄的口子,化作一道滔天的音波,直接向着涼亭轟去。
哧哧!!
白紗被撕裂了,
露出其後的身影。
那身影戴的斗笠也被掀翻了,
露出一張面具,
以及一頭青絲。
白色衣衫發出撕裂的聲音,雲袖的布料也被音波撕開了些。
將軍周身猛地有一道黑魚法相升起,這黑魚的口迅速張開,直接吞向那拍來的音波。
啵啵啵...
一波之後,
音波消失,
法相也消失,
將軍咳嗽了幾聲,好像是灌的太多,而噎到了,顯然夏極給出的這一口並沒那麼好吞。
院外的義軍侍衛們感到了這動靜,便急忙從遠處匯來,纔到門前,
將軍便是道:“無事,都下去。”
魯柏看了一眼內院,忽道:“夏極,你竟敢攻擊將軍?!”
將軍怒斥道:“下去!!”
魯柏這才急忙帶人離開,臨走前還恨恨地看了夏極一眼。
風荷小築裡,又剩下兩人。
將軍道:“我一直聽聞神武王霸道,如今一見,果然如此。”
夏極道:“你如果連第十境都沒有,我爲什麼要和你浪費時間?”
他身形一動,不邀自來,直接坐到了涼亭裡將軍的對面。
將軍輕嘆一聲,原本嘶啞怪異的聲音消失了,變成了一個柔柔弱弱的女子聲音,“同有大敵,神武王何必咄咄逼人呢?”
夏極聽到這聲音,頓時愣了愣。
竟意外的耳熟。
他在腦海裡搜索了一下,
頓時把聲音和人物對應了起來。
將軍是...如夢雪。
他還真是沒想到過這將軍的身份,如夢雪曾是蘇家冰帝曾經的奴僕,後是安蓉蓉的僕人,再後因爲蘇家解除所有“鎖鏈”而獲得自由,如今該是還在做着青王妃。
青王是新君的磨刀石。
但,如夢雪卻已擁有了自由。
而那黑魚法相應該是之前冰帝傳給她的,畢竟她可是靠着身體爲冰帝不知立下多少功勞,是冰帝的得力助手了。
一個擁有了自由的蘇家奴僕,
成了義軍的將軍?
夏極頓時明白了,看來這一位對世家的怨恨可不少啊。
將軍只見面前的神武王忽然發着呆,一雙眸子盯着她看,若不是她戴着面具,她怕是直接把這神武王劃分成和別的男人一樣了。
將軍道:“聽聞神武王手持黑戟,心澄意圓,乃是北地佛王,不知能否讓我見識一下?”
夏極取出黑戟,
魔戟才顯出,立刻便是黑霧縈繞,
黑戟繞他三週,又返回。
繼而,他又抓出一本經書,輕聲道:“我爲將軍念一篇經文,以洗殺伐吧。”
將軍道:“好。”
於是,夏極便是伸手翻開經文,緩緩誦讀起來。
他的聲音充滿磁性,隨着此時的春夜月色,緩緩流入了將軍心底,如是一隻大手在撫慰着她受傷的心與精神。
如今夏極的精神玄功本就是深紅色的三世佛禪,是上古雷音寺的至高武學,如今他境界更是十一境,也許此法對付同境界強者並不行,但對付如夢雪卻是完全可以了。
只不過,隨着他的誦唸,將軍全身開始顫抖。
待到唸完,將軍周身竟然還充斥着一股極大的戾氣,這是她心底的戾氣。
誰也不會想到這柔柔弱弱的女人,心底有着洗不掉的暴戾之氣。
夏極沒有再念。
將軍此時已經不去懷疑眼前人的身份了,她痛苦地趴伏在桌上,“爲什麼不念了?”
夏極道:“你可願歸附於我?”
將軍反問:“我知道你是世家大敵,但我怎知你會不會投敵?”
夏極:“我不會。”
將軍:“你骨子裡也流着世家血。”
她知道這一點,卻不知道上古九人,與九千年後浩劫的事。
夏極道:“我無意與你解釋,如果不是看你對世家痛恨無比,我也不會爲你誦經。
實話說,我還沒把你的力量看在眼裡。”
將軍道:“我要你一個承諾。”
“什麼承諾?”
“我要你與世家不死不休。只要你答應了,我願意傾盡一切幫助你。”
“在世家,我也會有朋友。”
“我沒說那些,我說的是世家的存在。”將軍靜靜看着他。
夏極道:“好。”
將軍才舒了口氣,如是尋找到了主心骨一般,整個人趴伏在了桌上。
她忽然問:“你想看看我嗎?”
夏極搖搖頭,“就這樣,挺好。”
如夢雪發出笑聲。
夜色如此靜好。
夏極,又翻開了佛經,靜靜誦讀着,如夢雪安心地傾聽着,她對世家的仇恨終於尋到了寄存之處,因此心境變得安寧下來。
一篇唸完,徹底敞開心胸的如夢雪已經皈依了夏極。
她的心尋找到了居所。
但戾氣卻依然可以存在。
這是最好的結果了。
而這一刻,如夢雪也才真正知道了神武王憑什麼被視爲世家大敵。
因爲,他確實有着顛覆世家天下的力量。
...
如夢雪道:“我們雖是義軍,但做的事其實不過是破壞世家計劃,以及四處救人,其他的什麼都做不了。”
夏極問:“義軍是什麼?”
如夢雪道:“這世上早有人發現了世家的存在,他們雖然無力應對,但卻也會反抗,積沙成山,就成了義軍。
義軍裡許多人都和世家有血海深仇,每一個人都不怕死,正因爲這樣,我們才能和世家對戰。
日積月累,總有一天我義軍能滅了世家。”
“義軍的最強者如何?”
“第十境,應該有兩重法相。”
夏極點點頭。
看來是他想多了,這世上怎麼會有能和世家作對的勢力?
等到這羣十境之人成長起來,世家不知有多少十一境了。
也許,顛覆世家的時機只有兩個:
第一,火劫引起了普通人大規模的血脈覺醒,世家人數畢竟稀少,此消彼長才存了顛覆的契機,而這至少需要等百年後了。
第二,不能讓世家順利掌控人間,否則上一點的優勢被消磨全無。世家的策略是“順天而行,扶持新君”,但新君在自己手上。
如夢雪見神武王在思索,便是靜靜等着。
夏極也不想打擊她的積極性,所以什麼都沒說。
原本還想加入義軍的想法頓時也淡了。
他略作思索,一手揮出隔離氣罩,一手抓出泰山王的面具,遞給瞭如夢雪。
如夢雪:“這是...”
“地府面具,六道絕地出品,戴上可以隱藏身份,可以設立中轉站返回地府,也可以獲得一次傳承。不過你需要注意的是,地府之中並不安全,你知道隱君吧?”
“知道。”
“她是后土,她也能進入地府。”夏極說着,然後又道,“你如果有事尋我,提前去往地府設立暗號,我會看到。”
如夢雪戴上泰山王面具,如今她對夏極已是絕對信任了,很快她已經獲得了泰山王的第一重傳承【熱惱山獄】。
夏極道:“你讓部下幫我搜集古書,除此之外,不要與世家正面交鋒,培養壯大,滅了世家不在一朝一夕。”
交代完細節,他便是獨自離開了。
夏極獨自走在春雨裡,沿着一條未知的湖畔走着。
看來是他想多了,
世家還有那些隱藏勢力佈局三千年,
這人間怎麼可能還有能與他們作對的勢力?
世家需要灌頂之術,需要火種,才能突破十一境,這人間怎麼可能還有其他人能突破?
包括蘇甜在內的九位上古怪物,活了萬年之久,哪個不是成了精的存在?
夏極擡手掬了一捧春雨,
春日微寒,
他已經明白了,
在接下來的百年裡,真正對世家有威脅的,怕是就自己一人了。
終究,還是隻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