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總管看着這一幕,輕輕嘆了口氣,心底也知道了七殿下和自己交手根本沒用全力。
他神色複雜地看了一眼塔樓方向,心底第一次閃過“也許皇都真的能守住”的想法。
士兵們已經開始歡呼了,大多是喊着“七殿下威武”,
“七殿下無敵”,
但也有不少在零碎聲音在人羣裡高呼着“七殿下虔誠誦佛,如今得到佛祖庇佑,而有無上法力”,
“皇都得佛庇佑,定然能守住”,
甚至還有人藏在人羣說着“皇上慧眼識得七皇子,這才命他守城,這是讓他展示自己”,
“陛下早有安排,皇城一定能守住”。
夏極坐在聲浪邊緣,與皇女一同到暮色低垂。
天色已暗了。
太陽落下了雪白的地平線,而明月已將皎潔的光華投在此方大地上。
不是冰雪天氣,冰霜巨人就少了一層堅硬的鎧甲,衝鋒陷陣自然弱了幾分。
但白天的投石卻給了他們一種新的作戰思想。
數十個冰霜巨人,連同鬼方收繳的攻城投石車上了前線。
然後...
冰霜巨人們站在城牆一里多處,而鬼方士卒則是催着難民源源不斷地提供巨石,對於那些想要逃跑的難民,則是直接斬殺。
待到巨石對壘成小山了,攻勢就發動了。
巨人投擲,投石車也不停彈射。
呼呼呼!
巨石化作流星,撕破夜色風流,在月光裡,呼嘯着從遠處重重砸來!
有撞在城牆上的,
有撞塌了垛口的,
有砸死了巡行士兵的,
還有越過城頭砸入城內的,
嘭嘭嘭嘭嘭!!!
轟鳴不絕於耳。
皇城開始顫搖。
絞肉機般的戰場又以新的形勢拉開了。
鄧覺急忙整軍,在城頭留下兩百士卒,其餘人都從城牆撤下,遷移到了牆下。
有高牆阻攔,傷亡才能降低。
此時的城中已經一片混亂了。
鬼方以及冰上巨人就在遠處維持着投石。
只要把城牆轟塌一塊兒,或是城門轟掉一邊,那麼異族大軍就可以直接殺入皇城了。
嘭!
嘭!!
月色裡,不停有巨石從空中而落。
房屋倒塌坍圮,街道坑坑窪窪。
大商幾乎所有的守城士兵都藏在城牆後,彼此聚集着、緊挨着列成長隊,只等着城門一破就出去與鬼方軍隊短兵相接。
鄧覺自然也無法在中軍營地裡發號施令了,而夏極與皇女,以及大總管梅公公等人也從塔樓撤到了牆下。
議論聲紛紛。
有一個副將忽地揚聲道:“鄧將軍,不能再讓冰霜巨人這麼攻擊下去了,西門外是山林之地,石料是源源不絕,鬼方完全可以不停地採石,然後從遠處投石,城門必破啊!”
鄧覺點點頭,示意他知道了。
議論聲越來越多。
衆將士你一言我一語的討論着。
...
忽然,人羣裡傳來略顯陰陽怪氣的聲音:“七殿下如此厲害,陣前斬殺鬼方四十一名勇士,即便對上那些冰霜怪物,也能壓他們一頭,如若由殿下出戰,定能毀壞所有投石車,逼退衆多冰霜巨人,而拯救整個皇都於水火之中。”
未幾,另一邊頓時傳來應和的聲音:“皇城百姓請殿下出戰!”
再一邊又傳來聲音:“殿下威武!”
“請殿下拯救皇城百姓!”
有人帶頭了,越來越多的人便開始附和,聲音此起彼伏。
鄧覺臉都黑了,他自然聽得出來這些話中的“奇怪意味”,他擡頭去尋找是誰出聲在喊,但出聲之人卻往往都是喊一聲就不喊了,只是零零碎碎這邊響一聲那邊響一下。
更糟糕的是,其他士兵,甚至依然留在此處的俠客,百姓們都顯然偏向這個提議,也開始輕聲應和起來。
因爲他們看到了七殿下的威猛。
相信着七殿下受佛祖保佑。
相信着英明的陛下讓七殿下留守必有深意。
如此種種...
鄧覺越聽越怒,便要起身痛斥時,耳中卻傳來七皇子的平靜的傳音“坐下”。
老將軍愣了愣,但還是順從的坐下了。
在衆人的呼喊聲裡,夏極站起了聲,簡簡單單地運氣揚聲道:“好!”
隨後,他直接站在了高處,點出了剛剛起鬨的那些士兵與副將,一共四十四人,那些人想要躲閃,但還是被揪了出來,夏極直接道:“諸位,可願隨我一起出戰?”
那些副將士兵目光躲閃,只是道:“我們若是出城,只有死路一條,還請七殿下出戰!”
“殿下威武,還請救救全城百姓!”
“殿下出戰,定當凱旋!”
聽到這些聲音,夏極並不意外,他只是心裡感慨了聲,這城都快被破了,居然還有人在想內訌,想要把自己逼上死路,想把自己的功勞和威望削弱到最小,這倒真是有趣。
這世上永遠會有許多鼠目寸光的人,也有許多隱形的棋手駕馭着這些鼠目寸光的人。
代表全城百姓來綁架自己?
聽之任之,那顯得自己像個傻子。
殺了他們,顯得自己無能狂怒。
因爲真正出手的,並不是眼前這些叫囂的人。
既然如此...
夏極語氣溫和道:“那沒事,不去就不去。”
那些副將和士兵垂首,眸中或多或少露出些得意之色。
夏極一轉頭,他直接傳音給鄧覺,“都殺了吧,剁成肉糜。記得給我份名錄,包括他們身後的關係。”
鄧覺:......
這位老將軍雖然魯直,但也不蠢,心思動了動頓時掂量明白了利害關係,這鍋確實得自己來背,於是他直接怒聲道:“擾亂軍心,拖下去,軍法處置!”
衆人:???
鄧覺:“來人!”
頓時,軍中的一百掌刑兵出列,抓着那四十四人倒拖了出去,那四十四人還要喊叫,但很快被周圍士兵壓了下去,口中塞上了軟布,五花大綁地拖到了空地上。
鄧覺看了一眼夏極,而這位七殿下正老神在在地看着遠處,好像在擔憂着戰局,他心底一狠:“此時干擾戰局,殺無赦,剁成肉糜!”
衆人:......
那四十四人完全嚇傻了,然後士兵中又有不少人開始喊叫“未曾死在戰場,卻死在軍中”...
鄧覺殺人絲毫不含糊,又抓了數十個士兵,按照七皇子的吩咐,統統剁成肉糜。
片刻後,這一百餘人便是全部倒在了血泊裡,在月光下化作一灘血水。
於是,再無人說話了。
夏極這回過神來,才道了聲:“鄧將軍,做的太過了。”
鄧覺一抱拳:“元帥說的對!是老夫急躁了!”
夏極道:“戰後自己領罰。”
鄧覺一愣,戰後?還有戰後嗎...但戰局的關鍵已經在這位年輕的殿下手上了,心狠手辣,強大神秘,隱忍無比,這位殿下當真是一代了不得的梟雄啊,而自己似乎也已經和他綁在一起了。
他揚聲道:“是!”
此事便是一捎而過。
城中,頓時安靜下來,只聽見不停的轟鳴聲。
如此形勢,確實是不得不出城了,否則皇城今晚必破。
鄧覺也不問誰願意出戰了,直接道:“赤豹營一萬士兵出列。”
頓時,一萬士兵站起了身。
這一萬士兵正是未曾參與守城、也未曾參與任何戰鬥的士兵,這是鄧覺留着用來最後定乾坤的一支精銳,他掃過這一張張依然還充滿戰意的面孔,揚聲道:“很好!”
“你們隨老夫出戰!破敵!可敢?”
“願隨鄧將軍出征!”
赤豹營士氣依然高昂。
鄧覺看了一眼夏極,沉聲道:“那皇城就拜託給殿下了。”
夏極一擡手,淡淡道:“我去,你守城。”
鄧覺愣了愣,但皇子聲音充斥着不容置疑。
夏極說完,便是站起身,走到了月光下。
獸面吞頭連環鎧,丈八大暗黑天戟,黑髮如魔張狂而舞,神色似佛靜如止水。
他揚聲道:“開城門!”
鄧覺跟着吼道:“七殿下乃是防守皇城的天下兵馬大元帥,個人武勇,陣前無敵,與佛何干?與他人何干?你們...全都聽命!老夫也當聽命!”
一句話擲地有聲地吼了出去。
數萬殘存大軍,以及周邊協守俠客、青壯都鴉雀無聲。
隨後,便是爆發出聲浪:“是!!!!”
滾滾浪潮聲裡。
夏極走在最前,擡手招了招,豪爽地喊道:“兒郎們,隨我出征。”
說完,他也不騎馬,只是扛着黑戟,昂首大踏步走向了緩緩開啓的城門,迎向了城外的異族大軍。
雖千萬人,吾往矣。
一萬赤豹營,列隊相隨。
此情此景,只看的鄧覺心晃神搖,這位老將忽地揚聲道:“皇子若能歸來,我鄧家今後唯皇子是從!!”
然後,這位老將軍側頭看向不遠處的魁梧將軍,大聲道:“爲國捐軀,就在今朝,逆子,還不隨殿下出徵!”
“是,父親”,鄧公九看着那魔神般的身影,早就有些熱血沸騰,此時一夾馬腹,便是提着青龍刀跟了上去。
鄧覺又吼道:“還有誰!!?”
這一吼,嘶啞而悲壯,宛如慷慨高歌之士,頓時又有數百名江湖世家的精英俠客隨了出城,緊隨着又有一些士兵追了上去,再接着,更多小股小股的將士甚至是民兵青壯都隨了出去。
月色鋪滿一路。
隨着城門的打開,這座即將被獻祭的皇城,終於在這注定踏翻世界的男人的腳步裡,緩緩露出了尖銳的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