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後,小宛城,帝君行宮。
姬玄環視着難得能夠齊聚一堂的衆人:
大將軍神無覺,
國師十方尊,
隱君后土,
文首呂映,
帝師風南北。
姬玄沉聲道:“趁深冬來臨之前,孤想御駕親征。一舉奪回橫江城。”
大周帝君的話音剛落,神無覺魁梧如山的軀體直了直道:“臣以爲不可。”
姬玄掃過其他幾人,“你們呢?”
十方尊手中撥動着念珠,一副諸神無念的模樣。
后土直接道:“有件事還是讓呂映和陛下說吧。”
姬玄目光瞥向了那儒雅的白衣先生。
呂映搖了搖手中羽扇,眸子一轉,便笑道:“讓陛下失笑了,我呂家有人叛變了,除此之外,那儒道八奇以及他們的老師也隨着一起叛變了。
這本該加入我們的力量,如今卻徹底到了對面,此消彼長,陛下需要慎重纔是。”
“儒門八奇?”姬玄沉吟道,“你們不是個個法力高強,身懷絕學嗎?便是叛變的幾人,就足以讓你們停步不前?”
呂映道:“他們若是孤身一人,倒不可怕,十方尊大人,后土大人,都可以完成對他們的刺殺。
但如今,他們身處六百萬的大軍之中,就如魚躍龍門,化龍而入海,天地自任遨遊。”
“文首說少了。”神無絕忽然甕聲道,“出了這事,就不怕陛下知道。”
姬玄面色很不好,這等大戰和他所設想的完全不同。
根本不是一面倒的局勢,也不是導演好的局勢。
天地之變,根本不是人可以掌控的。
或許今天你覺得勝券在握,明天你也覺得勝券在握,甚至你想不明白怎麼纔會輸,不明白哪裡會出問題,但真正開始了,你就會發現一切都變了,你再細細去查,去覆盤,就會感慨四個字:天道無常。
大周帝君虎軀一震,扶額,一雙虎目裡綻放出攝人心魂的光芒,他沉聲吐出一字:“說。”
呂映搖了搖羽扇,笑而不語。
神無覺道:“婆婆媽媽的,你不說,我來說吧。”
然後,他直接道:“六百萬大軍如果都只是普通士兵,倒也沒那麼可怕,畢竟時代變了。
但是...那六百萬大軍裡,至少有三十萬人是覺醒了血脈的,雖然都不是什麼強大血脈,但在儒門八奇的指揮下,足以逆轉一切的局勢。
陛下,您沒聽錯,逆轉一切局勢!”
姬玄怒極反靜:“此話何解?”
神無覺道:“臣給您打個比方吧。在火劫未曾到來之前,最強者不過是十境,而儒門八奇他們損耗壽元,以普通士兵的兵魂爲基,而凝聚出的力量,等同於十一境巔峰境界的全力一擊,所以可以橫掃一切。
當然這其中存在着相生相剋的複雜原理,並不只是單純的強弱關係,所以當年突厥近五十萬大軍的一擊,只不過是毀了黑皇帝十幾片龍鱗,這個不談。
如今,那三十萬血脈士兵遠非當初的普通士兵,而儒門八奇統帥着這樣的軍隊,他們可以......”
神無覺沉吟了片刻,直接道:“他們可以使用出等同十二境巔峰境界的全力一擊,沒有人知道這一擊是什麼樣的,因爲他們還沒展露過。
但這是最恐怖的威脅。
儒門八奇若每人折損十年壽元,他們猶然可以使用八次這樣的攻擊,
十二境是什麼,我都不知道,面對這十二境巔峰的全力一擊,誰都沒有信心接下。”
姬玄道:“孤聽聞劫地有大恐怖,名爲噩兆,如此說來,他們豈非無敵於天下,連噩兆都可以斬殺了?”
神無覺搖搖頭道:“陛下,並非如此。”
“爲何?”
“戰局是複雜多變的,如若單純地讓儒門八奇中的一人領着三十萬血脈軍隊,直接對上黑皇帝或是蜃君,那麼臣可以說,黑皇帝與蜃君都無法承受這樣的一擊。
然而,黑皇帝神出鬼沒,蜃君麾下不知幾多的隱形火妖,在真正對上祂們之前,也許軍隊就會亂了。
儒門八奇的出手機會只有一次,所以他們必須看準了黑皇帝、蜃君真正顯身了。
然而,臣以爲,儒門八奇很可能見不到黑皇帝、蜃君,士兵就已經摺損的差不多了。
我們目前並沒有針對火妖的辦法。
儒門八奇也不行,但儒門八奇對我們卻是足夠壓我們一頭了。
所以,臣纔不敢聚兵而戰,只能分兵數百路,再各處交鋒,防止的就是給儒門八奇製造出一擊擊潰我們的機會。
即便如此,我們目前還是處於下風。
而估計過了這個冬天,儒門八奇一定會有人率領那三十萬血脈軍,揮軍直入,再不管阻撓,而一戰功成,到時候陛下就需要提前遷都了,放棄鉅業城,而另選其他城市爲都。”
神無覺停下話語,雙目緊皺。
姬玄神色也很不好。
后土忽道:“我也正在安排對那幾人的刺殺,但卻很不好動手,因爲呂家出了叛徒,那位叛徒似乎對我們的勢力有不少了解。
更何況,他們竟也組建了對應的暗殺勢力,那些勢力都由血脈覺醒、適合刺殺的死士構成...名爲墮天軍。
這一軍死士有多少人,沒人知道,這一軍是如何運營的,也沒人知道,唯一知道的就是這一軍的軍主就是呂家那位叛徒。”
夏極忽然問:“是哪位叛徒?”
后土哼了一聲,冷笑道:“說起來,這可是多虧了帝師,要不是帝師那兩卷兒書,他們可不會這麼強。”
《天下勁氣》、《天下意象》就如潘多拉魔盒,釋放了一切的可能,將束之高閣的東西展露在了所有人面前,給了所有人變強與主宰命運的機會,而這一股龐大的浩然之力,足以將本已無常的天道扭曲到不知何等的地步。
因爲如夢雪的局,蘇家和吳家非常不對付,所以吳家隱君抓着機會就猛懟蘇家帝師。
夏極不看這位曾經的四皇姐,轉頭看向呂家文首。
那儒雅白衣文士對他友好地點點頭,然後搖晃羽扇,輕輕吐出兩字:“夏允。”
夏極要多勾點信息出來,便繼續跟了一句廢話,“我聽聽說這夏允曾是大商的二皇女,與如今的北商帝乃是親姐弟。”
呂映道:“正是如此。”
說完,他半點兒廢話都不講。
軍國大事不比聊天。
聊天需要一直聊下去。
而軍國大事卻需要隨時把天聊死。
因爲,多說一句都可能引發未知後果。
“少說話”對呂映來說已是近乎於本能的常識。
他不說。
夏極也不再問,但心底竟對這位在早年曾害過自己的“妖女”多了一點佩服。
墮天,這就是扛起大旗對天宣戰了。
天是什麼?
是活了萬年以上,佈局了三千年的九個存在。
對這人世而言,祂們就是神明,就是天。
大道如何?
天下分分合合,而道意凝聚出了天命之子——姬玄,要的就是他來統一這一亂世,今後五百年裡對抗火妖。
三皇子夏賢要擺脫這命。
二皇女夏允要墮天。
反抗的就是神明,就是這大道意志。
夏極忽然想起五皇子夏啓,八皇女夏清玄,這一對兄妹難道不也是在用自己的力量,反抗着命中註定的東西嗎?
自己與小蘇...又何嘗不是呢?
若是可以活下來,若是可以活的更好,誰願意逆天?
天地不仁以萬物爲芻狗,你若是不跟着着命運的軌跡行進,就會遇到無窮的阻擾,甚至毀滅...
這種事,自古使然,從未改變。
呂映垂首良久,忽地擡頭看向姬玄道:“帝君不需擔心,無非是個中拉鋸複雜一些,漫長一些,勝利最後還會是我們的。
我世家已在四處招募童子,在隱蔽之地匯聚火種,以培養一支強大的血脈軍,不出十年,軍隊可成型,到時候便是正面對上北地也不再懼怕。”
姬玄道:“這十年,北地不會更強麼?”
呂映笑道:“我世家實力強大,他們離不開北地,若是離開,我保他禍起蕭牆,後路崩斷。
何況...他們覺醒血脈是靠的火妖,但火妖可不會只給他們帶來好處,說不定一次爆發,就會毀滅他們數十萬甚至百萬的士兵。
所以,某種程度上,我們是安若磐石,而北地卻是前有狼後有虎,處於被動,氣急敗壞,不得不來。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儒門八奇終歸只有八個人,只有有限的出手機會,而只有他們和血脈軍在一起時纔會有這樣的可怕力量。
我南朝之地何其療闊,他若來,我便讓他來,他要哪座城,我便堅壁清野,再給他哪座城,但在沒有血脈軍駐守的地方,那就是我們蠶食鯨吞之處。
所以,這是一場持久戰,陛下能來前線就已足夠了,但卻不可御駕親征。
其中複雜兇險,牽涉到各種層面的廝殺,每一時每一刻,都會有成百上千的交鋒在以各種形式進行,這就如一個極大的絞肉機,沒有人能在其中算盡一切。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何況帝君?
臣懇請陛下回歸鉅業,靜候佳音。”
姬玄閉目,軀體呈現出某種帝王的威嚴,他如是在思索着,掙扎着,虎軀微微震動着,待到他再睜開眼,只見虎目之中帶着灼灼淚光,“那一切便都託付給諸位了。”
幾人心底莫名一動,有些心魂動盪之感產生,便急忙起身道:“爲陛下效死。”
...
...
冬天快近了。
姬玄南下,帝師自是相隨而行。
他半途又遭遇了一些刺殺,但有夏極在,這些刺殺根本不算個事。
姬玄的貼身侍衛與將軍對這位帝師的敬重簡直難以附加。
除了這位帝師沒有突破十一境之外,他根本就是無敵的聖人。
他爲人隨和,
教導衆生,
醫治傷病。
而無論是誰遇到了問題去詢問他,他總會解答,甚至點撥,讓人只覺茅塞頓開撥雲見日。
無論是誰,看到他都忍不住發自心底地想喊一聲老師。
只不過帝師豈是能被尋常人稱爲老師的?
而先生則又無法表達衆人心底的崇敬。
逐漸的...
不知是誰率先喊了“夫子”。
而“夫子”之名,便是傳開了,這一傳直接傳到了天下。
無論北地,還是南朝,無論販夫走卒亦或是王公貴族,再或是三教九流,武者將軍,都會稱一聲“夫子”。
到現在,世上沒看過或是沒聽過《萬法卷》的人,真的不多。
而但凡修武,都必定翻閱《萬法卷》。
換句話說,所有人都學到了自己原本根本無法學到的知識。
這一聲“夫子”,無論陣營,無論敵我,完全是發自內心的尊稱。
...
...
次年深秋。
南朝的第二座大城市——宗動,也失守了。
那位北商帝強忍着來自於劫地的巨大壓力,穩紮穩打,根本不輕易冒進,然而火妖給了他力量,卻也在時刻地帶來毀滅。
封狼關,甚至原本的王都都已被火焰淹沒了,越來越多,越來越詭譎的火妖在無情地收割着人命,也在催促着衆人往南逃去。
在這種局勢下,北商帝還能不揮軍南下,而是沉穩地步步爲營,實在是褪盡年少時的浮華,爲一代不可多得的雄主。
南朝的大將軍,文首,領着各路軍隊,與儒道八奇在進行着各種形式的交鋒,雖得世家相助,這交鋒卻仍然是膠着的。
而國師,隱君,則是率領南朝各大勢力,在與夏允率領的墮天軍交鋒。
整個天下,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動盪。
沒有一個人能逃脫。
而不知爲何,老祖們卻也未曾再出手。
...
冬又快到了。
飛雪落下的時候,預示着火妖的安分,也預示着南北佔據的稍稍緩和,雙方會以某種默契而進行各自的修整。
此時...
前線某場大戰才方落定。
死屍無數的戰場,蒸騰着血紅的霧氣。
飄渺霧氣裡,一名青袍男子正踏在這荒原上,緊隨他身後的是一個裹着貓耳斗篷的少女。
少女揹着一個大箱子。
男子每當聽到痛苦的呻吟,見到那些還未死去的士兵,便會駐足停下,從大箱子裡取出一些藥物來爲士兵醫治。
而凡得他醫治之人,便會奇蹟般的恢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