須彌第九峰,山巔棋盤縱橫十九道,局數珍朧劫中藏劫,老僧與皇子對坐在這雲山霧海之中。
皇子問:“和尚知道力量的極限嗎?”
老僧答:“把最好的功法修煉到頂層,就是極限。”
皇子又問:“頂層是幾層?”
老僧又答:“九層,九爲極數,九天九地,九五之尊,便是連這佛山須彌也是九峰。”
皇子再問:“爲何不是十層?”
老僧再答:“譬如攀登高峰,一法一重山,
山有高矮,高則拔地萬丈,低則形如土丘,
然而,山終有山巔,九層即是巔峰,
你若已爬到了巔峰,如何再爬?”
沉默片刻。
夏極忽地一指長空,沉聲道:“這天如何上?”
老僧自然不會理解爲“怎麼去到天上”,畢竟這世界上有着許多神異的法門,精妙的器械,完全是可以做到上天飛行的,但面前這年輕皇子問的是“如何跨越那不存在的一步”,所以老僧搖了搖頭。
“上不得。殿下頭頂有天,但九層卻無前路。”
夏極看着雲海翻滾,默然良久。
老僧繼續道:“個體極限雖然止步於此了,但卻可以假手於外物,而擁有更強的力量。譬如法器。無論是兩軍交鋒的大將單挑,還是江湖夜雨刀光劍影,法器永遠是不可忽略的底牌,也是極其稀少的底牌。”
“上古呢?”
“老衲慚愧,上古還在靈胎之中,不知上古。”
...
...
三個時辰後。
話到了盡頭。
老僧把他對力量的所知,雷音寺兩大玄陣的秘法,對妖族的認識,以及有關自己的信息都一一相告。
玄陣的啓動秘法很玄奇,那就是腦海之中特定的觀想圖,一旦腦海裡觀想對上了,那麼這片區域的玄陣就會產生共鳴,然後被啓動。
鎮魔大陣,與羅漢大陣的觀想,都是一個巨大的卍字,只不這個卍字的臂輪上卻有着迷宮一般的複雜圖案,簡而言之,瞎蒙肯定是蒙不對的。
這就如一把鑰匙,或是一串兒密碼,匹配上了就可以使用。
...
至於妖族,凡是能化作人形的纔是妖,而妖族修煉的卻是各自種族裡的功法,這些功法也是分爲勁、氣、神。
和人不同的是,不同的妖有着不同的天賦。
除此之外,人是聚氣于丹田,而妖卻是聚氣於妖丹;
人的丹田無法取出,但妖的妖丹卻可以吐出傷人;
人丹田聚氣是運轉周天,而妖卻是將妖丹吐出
人的真氣大多中正平和,而因功法不同或許具備屬性,但妖卻是天生或多或少具備了屬性,而且無法更改。
這只是大體情況。
再者,第八峰雲海外的山嶺裡至少有兩個大妖族羣,一個是狐妖,還有一個是虎妖。
...
對於這娑羅樹妖化作的老僧,夏極也是大概瞭解了些:
老僧極其喜禪好佛;
擅天地望氣之術;
未曾修煉功法;
可能存在法器;
擁有一定的精神力量,可興風起霧,可驅使飛鳥;可與樹木交流,方圓數百里凡有樹處,都是他的眼睛,耳朵。
而因爲夏極強大佛門精神力量的緣故,這老僧對他的好感度很高,也正是如此,老僧才如此配合地告知如此多的信息,若是換一個人來,肯定不會如此。
甚至在夏極離開前,老僧還道了句“殿下不在的時候,老衲也會盡力護住殿下的雷音寺”。
...
夏極回到第五峰後,交代了一些事,把開啓羅漢大陣的“卍圖”告訴了自在和尚,再抄了一些文書,一看天色,竟已是午夜近凌晨了,他擱下筆,走到窗前。
窗外,千千里長空,星辰如大河阻路。
夜色重重,層巒疊嶂,似山巒擋道。
天地浩大,在嘲笑着人的渺小。
他輕輕呵了一口氣,氣如白蛇從深冬黑暗的指尖遊走。
九層又如何?
站在山巔又如何?
天依然高遠,而若不能化做這天穹,如何一人壓天下?
壓不了天下,終究需被鎮着。
自己這力量,也許在單打獨鬥之中,已是無敵,或至少是最頂尖的那羣人之一,但這世上最強的力量並不是個體的力量,而是千軍萬馬,是玄陣,是法器,是一些聞所未聞的神話種族,一時間,他想起了前世看過書冊裡的呂布,又想起了項羽,如今這世界又何其相似?
這山終究是爬的再高,也還是天門難尋?
一股莫大的執念忽然涌起。
人生大恨!
恨命數不公!
恨善惡不報!
恨天穹太高!
他閉目良久,深吸一口寒氣,入了五臟六腑。
...
...
片刻後,他拋開了這些念頭,開始思考回城的事。
今天已是離開皇都的第四天了,而他告訴梅公公的則是“自己會離開三天”。
今天自己還沒有返回,加上前日深夜他與八丈金身羅漢廝殺時帶來的天地轟鳴,足以讓城裡的那些“隱形敵人”產生幻覺,那就是自己被擒住了,畢竟按理說,自己確實該被擒住,雷音寺的兩大玄陣確實強大。
但無論他們暴露還是不暴露,都沒關係。
因爲,梅公公該和那些人勾搭上了。
這老狗朝三暮四,還當自己不知道?
他能叛變大總管,能叛變自己,爲什麼不能再叛變那些人?
他釣魚沒上餌,梅公公就是一個長着雙腿、有着腦袋、會說好話、還能自己跑去找魚的餌。
甩開這些複雜的念頭...
夏極忽然感到有些飢餓,他腦海裡浮起了九皇女的模樣,那淒涼的、小小的、蒼白的、有着細軟微黃長髮的、只有一米五身高的、會緊張害怕會逆來順受、會溫柔慈悲會爲他人哭泣、會時刻帶着匕首準備自殺的皇女。
自己被軟禁的那兩年,也就夏小蘇能給他帶來好吃的了,而每次夏小蘇帶來的都必定是她親手做的,日漸習慣了那手藝,到了深夜腹中咕咕鳴叫時,還真是想讓自家妹子去炒兩個菜。
他不覺嚥了口口水,帶上了笑。
...
“哈哈哈!聞大人,你輸了,那夏極沒有回來,此人自作聰明,狂妄自大,以爲自己天下無敵了,結果呢,還不是被雷音寺的那羣和尚給困住了?
我若是他,便是安分守己地窩在皇都,不動不如一靜,即便揹負一些罵名,也不失男兒隱忍本色,但他卻出了皇都,還被那羣和尚抓住了。
此子若不是得了些奇遇,怕是早就死了,而即便有奇遇,也如此快地揮霍殆盡,黔驢技窮,再無計可施,由此可見,此子心性實在下等,一招隱忍得勢,就如暴發戶一般,實在是下等,下等心性吶,如今難怪被那些和尚抓到,哈哈哈。”
“比大人,今天才第四天...”
“此子心腹梅公公已經想方設法來尋我好幾次了,今天他又來,看起來很是着急,若不是他主子確實出了事,他會這麼急?”
“比大人,即便如此,你我也都知曉,此子並無如此不堪,便是這些日子,我就聽到城裡不少難民在說着九公主的好,也連帶着說着那七殿下的好...民不可愚...”
“呵,難民懂什麼?他們的見識能和你我相比嗎?聞大人,真相永遠只在小部分人手裡,那些難民不過是亂起鬨罷了。
我現在倒是在想,如何利用那梅公公來做些什麼...”
大學士本是笑呵呵地聽着,此時忽然面容一肅,提醒道:“比大人,切記,萬萬勿要暴露身份,如今皇都之中留下官員衆多,你我並非冒尖之人,藏在暗處才能動手,一旦揭明瞭,那七殿下萬一瘋起來,你我都要身首異處啊。”
“趙大人太小心了,此子已經回不來了,如今儘快掌控局勢,迎接皇上歸來纔是正事。
沒幾天,皇上派來穩定皇都的南宮大將軍該就到了吧,我們可得好好籌備一場大宴,來接待這位將軍,否則他若是給你我穿小鞋,那可是問題大了。”
大學士笑道:“山珍海味自然早就備妥了,還有北海運來冰皇蝦。”
比大人一愣,大喜道:“趙大人今年還能尋到冰皇蝦?那可是桌上的黃金啊,一斤冰皇蝦價值甚至還超過一斤黃金...有了這樣美食,可見你我盡心了。”
大學士再次提醒道:“比大人,無論如何,在先鋒大軍到來前,千萬不可暴露,小心駛得萬年船。”
“知道了!大學士,你就是太謹慎了!那夏極,他配嗎?”
此處大宅裡談笑風生時,梅公公正在陰影的小巷裡來回穿梭。
那七殿下看來是真回不來了,當務之急,是趕緊和天子留在城裡的“暗哨們”接頭,接頭了纔好談交易,如果不能在天子歸來前和這些“暗哨們”達成一致,形成諸如“自己其實是忍辱負重,藏在七殿下身邊”的這種共識,那麼自己就死定了。
所以,他很急。
非常急。
所以,他狗急跳牆,給了一個無中生有的假消息,那就是——七殿下沒有死,而且還正在歸來。
相信那些嘍囉們一定會連夜把這個假消息告訴他們的主子,自己只要一夜不睡,始終盯着,那麼就會知道誰是他們的主子,誰是天子留在城中的暗哨。
到時候,自己再去賠禮道歉,洗白自己,畢竟這事兒雙贏。
忽地,他神色一動,看到一個黑影掠向遠處,於是他悄悄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