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並沒有給寧之遠徐徐圖之的時間,她主動牽住他的手,說:“這是我認真考慮過後的決定,那是一條人命,與我血脈相連,我不能見死不救。”
寧之遠急切的想說一番能打消夏末念頭的話,可夏末捂住他的嘴,搖了搖頭。
她是……這麼倔……
她認定的事,總會直行到底,就算觸礁,也不會後悔。
如果沒有她的這副倔脾氣,那麼小樂大概就不會出生在這世上了。
寧之遠心裡嘆息,無法再勸。
何況他是醫生,最瞭解不過,那是一條命。
不論血緣,在夏末有能力去救的情況下,他願意做她想做的。
而且,她正在爭取他的同意,這樣看來,他在她的心裡……很重要啊……
寧之遠摸了摸夏末的臉,“我陪你去。”
夏末笑着點頭,臉上洋溢如小樂般單純美好的滿足。
傻女人……寧之遠看着她移不開眼,真是個傻女人。
夏末晃着他的手,很像在撒嬌。
他們再一次坐上那趟火車,下車後急忙趕往醫院,在醫院門口,夏末拉住寧之遠,指了指花店,說想買束花。
在夏末眼裡,所有的花朵都很漂亮,她不知道付琳珊喜歡哪一種,於是問身邊男人。
寧之遠把自己撇的很乾淨,說自己也不懂。
換來夏末不相信的眼神。
“我真不懂!”寧之遠聲音大了些。
夏末發現,他心虛時就會大聲。
“恩,我自己選。”她看了看,想到每次見付琳珊,她都穿一身紅。
那時怎麼會想到,她會與她有這樣的牽連。
夏末讓老闆包了一束紅玫瑰,花束很輕,可她卻抱得小心翼翼。
寧之遠側臉看她,默默撈起她的手牽住,她的手很涼,還在冒汗。
“不怕。”他在病房門口,輕輕道。
夏末笑了笑,心情複雜。
推門而入,病牀上的女孩,憔悴的讓夏末差點認不出來。
短短几個月,付琳珊從一朵嬌豔的鮮花迅速敗落枯萎。
她的頭髮不再油亮,潦草的紮在腦後,她的臉蛋不再白皙,漂亮的五官因爲浮腫而擠壓變形,她的手上掛着點滴,猛然擡頭,也看見了門口的夏末與寧之遠。
她的眼睛在寧之遠身上停留幾秒,難掩愛慕與欣喜,隨後轉向夏末,變得幽深。
“你回去吧,我不會要你的腎。”她說。
這句話,正好被敢來的付正義聽見。
“啪!”付正義雙眼發紅的扇了付琳珊一巴掌,這是她長這麼大第一次捱打。
那巴掌其實不痛,付琳珊看着付正義,“爸,你讓他們回去吧。”
夏末站在門口,一句話都還沒說過,寧之遠摟着她,想帶她走。
付琳珊側身窩進被子裡,房間裡只有付正義喘着大氣如同哀鳴。
夏末走進去,在牀頭放下那束玫瑰,說祝你早日康復。
牀上的付琳珊突然坐起來,拔掉手上的針頭將點滴瓶扔向夏末,“你滾!”
她終於不再平靜的可怕,她終於有了原來的那副小姐脾氣,夏末覺得其實挺好。
人要活得鮮活肆意纔不浪費,她一直沒什麼脾氣,或者說是被生活打磨掉了脾氣,有時她會想,或許她原本很像付琳珊,只是命運讓她們變得如此。
夏末一擡手,制止了要進來的寧之遠,她撿起瓶子,不在乎付琳珊剛剛那樣對她,她說:“你生病了,很難受吧?別擔心,都會好的。”
付琳珊扭過臉,掉下眼淚。
“哎……夏”末一聲嘆息,雖然付琳珊擁有富有順心的前半生,但她病了。
雖然她夏末的前半生沒人疼沒人愛,但她可以救回一條人命。
人的命,是最說不清楚的了。
她走出來前,摁了牀頭的呼叫鈴。
護士急急忙忙的跑過來給付琳珊重新紮針,付琳珊劇烈掙扎,哭喊着:“不要碰我讓我去死好了。”
寧之遠側過夏末,讓護士先出來,只留他與付琳珊在房間內,關上了門。
房內傳來陣陣哭聲,夏末站在走廊上,對付正義說:“無論怎樣,我都會救她的。”
付正義老淚縱橫,當年他拋棄的女嬰,如今卻爲了他們要摘掉一個腎。
他只能說:“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夏末搖搖頭,“沒什麼,別在意。”
“你也出去,不要你管我!”付琳珊躲在被子裡,怕被寧之遠看見她現在的樣子。
“你聽着,”寧之遠說,“我們都不欠你的,但我們都想你好,你不知道孤兒院是怎麼樣的吧?如果沒有你爸,你也會在孤兒院裡長大,你爸爲了你操了多少心?你就只會任性嗎?你看不起夏末,可你真的一點也比不過她!夏末想用自己的力量保住你的命,她不想當孤兒,她想你活着,你是她的姐姐,你們是姐妹!”
“嗚嗚嗚……我不要她救我!”
“你以爲我願意她摘掉一個腎來救你嗎?”寧之遠覺得付琳珊簡直不可理喻,他女人犧牲這麼大要救人,可有人還不願意被救!
他們難道是吃飽了沒事覺得摘腎很好玩嗎?!
“……我死了就算了,反正你也不喜歡我……”久久,付琳珊才說。
“……”寧之遠一愣,“是的,我不喜歡你……”
付琳珊聽他親口承認了,放聲大哭。
“可我想你活着,”寧之遠淡淡說。
說完他就離開了。
夏末站在門外,等着他。
他牽起她的手,下樓去做檢查。
幾天後,付琳珊說願意接受手術。
手術前,夏末來到付琳珊的病房,她們穿着一樣的病號服,齊齊坐在牀邊。
誰都沒先開口說話。
被席逸辰帶過來的小樂一臉憂心忡忡,哀怨的看着寧之遠。
小傢伙說:“叔叔,怎麼你總是欺負我媽媽呢?你看你帶走我媽媽,我媽媽就生病了啊!”
“媽媽沒生病。”寧之遠推開門,讓孩子進去。
小樂顛兒顛兒往夏末那裡跑,呼的抱住夏末的腿,歪着腦袋好奇的看着付琳珊。
這個在鐵路邊弄髒她的小屁孩,現在認不出她來了。
付琳珊摸了摸臉,想躲過孩子清澈的眼神。
“阿姨是你生病了嗎?”小樂糯糯開口。
付琳珊不吭聲,想走開。
小樂鬆開媽媽的腿,轉而站到付琳珊面前,踮起腳尖,摸了摸她的臉。
他明明夠不着的,是付琳珊微微低下了頭。
“阿姨你別怕,要好好吃藥藥,要像我一樣勇敢哦~”
夏末摸了摸小樂的頭,她想說的,兒子都幫她說了。
付琳珊朝着小樂,輕輕點了點頭。
手術室外,寧之遠抱着小樂與席逸辰三人等着夏末,付正義帶着司機等着付琳珊,小樂在跟席逸辰比劃着上次自己進過手術室的事情,聽得付正義老臉一紅,躲到角落去。
漸漸的,小樂也不說話了,他不知道媽媽在裡面做什麼,等了很久,小傢伙困得打哈欠。
“睡吧。”寧之遠將小樂打橫抱起,他的小屁股坐在他腿上,小腦袋枕着他的手臂,呼呼睡着。
席逸辰遞過一根菸,問他:“抽不抽?”
寧之遠搖搖頭,“她很快就出來了。”
雖然這樣說,可他心裡沒底。
他與她距離不遠,可摸不着,看不見,他其實很擔心。
手術室裡很冷的,手術刀也很冰,夏末啊,你別怕。
終於,主刀醫生出來了,宣佈手術很順利。
寧之遠忙把小樂往席逸辰懷裡一拋,自己跑去看夏末。
病房裡,夏末睡得很沉,臉色不太好。
他捂着她的手,果然,她很冷。
他往她手心吹氣,整理一下她的頭髮,靜靜的等。
夏末悠悠轉醒,躺在牀上,根本感覺不到她的身體少了一個器官。
她感覺很好,救了一個人,多了一個姐姐,她除了小樂,居然還有一個姐姐。
有了姐姐,是不是就可以不用一直勇敢堅強?是不是就可以偶爾撒嬌耍賴偷懶?
她對着寧之遠笑,說:“我剛剛夢見你了。”
啪嗒,寧之遠的眼淚濺在她手心,好燙。
“夏末啊,等你好了,咱倆一個戶口本吧!”
他輕聲與她說到,有些忐忑。
生與死只見的感悟,讓他再也不能放開夏末,他原本說只要能陪着她就滿足,可現在,他想日日與她一起睡着,一起醒來,一起養育他們的小樂。
你很好,而我不夠好,你別嫌棄我。
夏末聽他說完,怔了怔,然後又笑了。
她沒說話,卻捏了捏他的手。
寧之遠邊哭邊笑,點點頭,明白了她的意思。
席逸辰抱着小樂等在門外,寧之遠接過孩子,抱他去見媽媽,席逸辰隔窗看着病房裡的一家人,心裡很羨慕。
小樂很心疼媽媽,抱着媽媽的手一會兒親一會兒呼呼的,肉肉的小臉可愛極了。
寧之遠抱起他,貼在夏末臉邊,讓他親親媽媽。
小樂嘟起小嘴巴,吧唧一口,軟軟說:“媽媽,我愛你。”
寧之遠的肩膀擋住了刺眼的光,用口型與她說:“我愛你們。”
夏末眼裡攢了太多的淚,簌簌往下掉,藏進頭髮裡,她的愛,很卑微。
小樂取笑着:“媽媽是愛哭鬼,羞羞臉哦~”
寧之遠情動不已,捂住孩子的眼睛,俯下臉吻在夏末脣上。
輕輕摩挲她乾裂的嘴脣,呢喃:“我愛你。”
(正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這個文總算在過年前寫完了,並且沒有被我寫歪,長長噓一口氣。
不要說什麼聖母不聖母的,自己的親姐姐,救她一命沒什麼好爭議的,我的夏末,就是這樣又卑微又委屈,並且心地善良。
之後是番外,明天應該不會更新的,正月裡我會慢慢把番外都寫出來,之後是新文肥而不膩,養成警匪文,希望在新文裡還能看見你們。
謝謝你們的一路支持,祝大家新年裡,最重要的是健健康康,然後事事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