吟歡心下不好,安德是一個重情義的人,若是回去房中,只怕也是給玉瑾去祈禱的。宮裡又來了三個新太監,若是其中有人動作不乾淨,將什麼罪名灌在安德身上,此時也是狡辯不得了!
“真是糊塗,怎麼可以讓他獨自一人在房中呢?若是出了差錯……快些帶本宮過去!”吟歡說罷也不顧着迦鹿的阻攔,自己穿了衣服鞋子,便是朝着門口走去。
迦鹿見阻撓不得,便也隨手抓了一件粉色白邊兒鑲着金絲的披風朝着門口追去。
迦鹿將房門一打開,吟歡便是聞得到一股撲鼻而來的酒味兒還有燒焦的味道。以爲是安德想不開,迦鹿一下子便是衝進去,將仍舊在燃着旺火的炭火盆子裡的火踩滅了,怒斥道:“難道你要將整個東宮都給燒了纔是覺得滿意嗎?”
吟歡從門外進來,雖然房中燒着炭火盆子,但依舊有些涼意。緊緊狀披風拽着,纔是環顧一週。安德的房間很是髒亂,地上隨意扔着衣服與畫像。吟歡剛走幾步,便是見腳下踩着的是一張白紙。
吟歡將那紙拿起,翻到正面之時,心中不免微微一愣。
這張白紙之上,畫着的竟然是玉瑾的小像!吟歡這才揚了下巴,示意迦鹿將門關緊。仔細看來,畫中的玉瑾身穿一身淺綠色的宮服,她身子原本就消瘦,又比較嬌小,繪畫之人,特意按照了玉瑾特有的身材尺寸做了畫像,一筆一筆的都是滿滿的認真,否則也不會有這般精緻的人物肖像。
吟歡收了小像遞給迦鹿,在迦鹿的愕然中仔細看了房間。房中地上隨意擺着幾個酒罈子,有的已經空了,被吟歡一踢還在地上打滾,有的則是豎着放着的,但多半也是沒有酒了。只見安德正躺在佛龕之前,斜着身子神色落寞,似乎是沒有了生機一般。他嘴角還殘留着酒水,只見他只是沉浸於個人世界,並未擡頭注視來人。將手裡酒壺中的酒又一次送進了嘴裡,眼淚也從眼角流出。
吟歡見狀,心中總是有些不忍。日日與安德相伴,就連肖淑妃幾乎也是總帶着玉瑾到東宮中來小敘,她竟然未曾注意安德對玉瑾還有如此情愫?
想來她一直都是將安德當做是不會對女子生出情愫的人,纔是會疏漏了安德這份深藏着的感情。只是細細想來,其中的種種,都是不言而明的啊!
安德進宮早,早在吟歡進宮之前,便是在宮裡的了。自然和玉瑾相識時間也早,吟歡只是知道他和玉瑾是同鄉,而且在宮裡相遇,感情一直不錯,卻並未在意安德會對玉瑾有那樣的情愫。
安德抱着酒瓶子斜躺在牀的柱子邊上,眼睛注視着佛龕中的神佛,大聲道:“大慈大悲的菩薩啊,難道您就真的沒有聽到我的祈禱嗎?我已經是一個閹人,不是一個男人,期盼的不過是想要讓玉瑾平安度過此生,爲何你一定要這樣折磨她纔可以!她如今已經離開了人世,讓我對她的承諾應該如何兌現?”
吟歡眉頭緊皺,心下想到,竟然不知玉瑾和安德也是一對有情之人。原本以爲是安德的單相思罷了……
“安德,你這樣子酗酒怎麼可以呢?將酒水灑在地上,算是對糧食的不尊敬,這也罷了,你怎麼可以對皇后娘娘這般藐視呢?”迦鹿情急,將手裡的白紙收好,蹲在安德身邊催促着。
卻不料話還未曾說完,便是聽見安德大怒一聲道:“你怎麼會知道一個人失去了心愛之人的滋味呢!你不明白,你滾!”
迦鹿有些恍然,與安德相處的這大半年,安德一直以來都是一個嬉皮笑臉的,就算是下邊犯錯,也從未用過這般嚴厲兇殘的一面,今日忽然如此,還是真真把迦鹿嚇了一跳。
吟歡走進迦鹿,伸出一隻手拍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只見她微微一笑,隨意從地上拿起來一壺酒遞給迦鹿,眼睛卻是朝着安德道:“同是失意之人,安德你又何必妄自菲薄,給迦鹿這巨大的壓力呢?”
安德剛剛發泄完,似乎也才發現了自己失態。想想迦鹿,從他第一次見到迦鹿之日便是知道她對於夜行歡的情誼。而夜行歡對於迦鹿也是一直另眼相看。原本以爲就這麼定了的一對有情人,竟然因爲夏毓婉的意外之死,讓夜行歡心中再也放不下那個爲他而喪命的女子……
雖然夜行歡依舊活着,但左右不過,迦鹿也是一個失意之人。若是一輩子夜行歡的心結都打不開,她也會和他一般,找不到幸福所歸之處。
迦鹿將酒壺接過來,仰頭大大灌了一口,道:“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呢?來,我敬你!”
迦鹿乾脆席地而坐,與安德同樣靠着牀榻,痛飲起來。
若是換做了是在旁人的宮裡,知道了宮女與太監有私情,定會嚴懲不怠!而吟歡竟然在自己的宮裡放任宮女與太監亂醉,她卻是隻身看着,也不橫加阻攔。
許久,迦鹿有些微微醉意,側着臉抱着酒瓶子斜倒在了牀邊。安德卻依舊清醒,似乎是沒有一個醉頭。
看着這樣的安德,吟歡似乎覺得是第一次認識他一般。她所結識的安德是一個衷心爲主,不怕苦難,而對吟歡好的人。就算是遇到了什麼苦難,即使是手無縛雞之力,也定會護吟歡周全的!
卻是不料,那樣爲了吟歡活着的安德,也會爲自己而活一次。即便他不能和玉瑾修成正果,有了這樣一段銘心刻骨,也是一段美好良緣。
吟歡坐在靠椅上,手中玩弄着靠椅上的那根有些粉紅色穗子的椅墊。上邊的花紋真的是很好看,只見那細細的針腳很是用心,雖然用的都是些尋常的料子,但上邊的花樣卻是罕見的玉蘭樣子。一般宮裡的宮妃都是喜歡牡丹的花樣子,但也有例外,比如是肖淑妃喜歡菊花,而吟歡喜歡寒梅一般。
宮女們也自然是效仿宮妃,都喜歡用牡丹來做花樣子。但不是每個人都如此,比如這玉蘭花,便是很罕見用來做花樣子的花兒。
吟歡正在玩耍和研究中,卻是聽到一個慵懶沉悶卻是帶着哽咽的聲音道:“她縫製這個椅墊給我的時候,還不過是上個月的事情。她說天冷了,若是坐着椅子有些涼,便用這個墊子……那上邊的玉蘭花是她最喜歡的花兒,她總說肖淑妃喜歡的菊花有些素淨,但是玉蘭卻是素淨中帶着高雅,只覺得這個花更像淑妃娘娘。”
吟歡身子一頓,手中拿着那粉紅色的穗子,眼睛卻是對上了安德的淚眼。安德在宮裡似乎是一個人緣好,又很少會有仇家的人。大家見他總是事事雲淡風輕,卻不料他也有如此傷心難過之時。
吟歡將穗子放在手裡,細細撫摸着,微笑道:“她的手可是真巧,這樣柔軟的穗子和這樣精心別緻的花樣,在宮裡的丫鬟們的手中也很是難得。”
似乎這句話又勾起了安德的傷心話,安德眼睛死死盯着那椅墊,隨手將牀上隨意擺放着的一條腰帶抽出來,細細撫摸着那柔軟的面料。雙手捧着,貼在臉上道:“她總是那麼傻,一心爲了淑妃娘娘着想,可是她怎麼不想想自己呢?只有活着才能爲淑妃娘娘做更多事情啊!”
只見安德說着,眼裡的淚如同是泉涌一般,不停從眼角流出,盡數滴答在那深藍色繡着玉蘭花的腰帶上。
吟歡的心不由得哽咽了一下,宮女尚且是一個有情之人,就連安德這樣沒有了生殖能力的太監也期待着人性的美好。爲何虞貴太妃那樣的人,非要權利那種冷冰冰的東西爲伴,纔算是得到了永生呢?
“人心不古,許是人各有志吧。”吟歡微微張開脣角,原本硃紅的脣角,因爲身體虛弱的緣由,竟然泛着不健康的白色。這話看似是在回覆着安德,可是她卻是在數落虞貴太妃!
她看似和虞貴太妃無冤無仇,但不管你是如何的謙讓和小心,總會有人來取你的命!不爲別的,只爲了要踩着你的屍體爬上去!到頭來,還是權利那種冷冰冰的東西!
吟歡將手裡的瓔珞緊緊攥着,原本她有理由不對虞貴太妃趕盡殺絕,只是想要打到她,或者等着見招拆招罷了。可既然虞貴太妃並未給她留活路,她又何必如此心腸手軟!
吟歡起身,輕步走到了安德身邊,半跪着身子道:“安德,你可記得你是本宮的什麼人?”
吟歡此話問出,卻是見安德執着淚眼與她對視,哽咽中帶着抽噎。
吟歡勉強扯出一個笑容,將手放在安德的手上,纔是感覺到了他手掌的冰涼溫度!這就是他心裡的溫度了吧?吟歡微微蹙眉,想着當日第一次見到這個人的時候,他竟然還在欺凌她,心下便是覺得物轉時移好快的光景。
只見吟歡將兩隻手都放在安德冰冷的手背上,那粉紅色的披風中抽出來的兩隻手格外的暖和,將安德的心也暖了一些。
吟歡雙眼盯着安德,半分不容得他扭頭或者亂散目光。只見她義正言辭道:“本宮當你是家人!你和迦鹿都是本宮最重要的親人,今日虞貴太妃要了你心愛之人的命,便是要了本宮親人的命!本宮不會放過她,本宮定要爲你討回一個公道!”
吟歡話落,只見安德方纔止住淚的眼角忽然如同斷了線的珠子一般,從眼中不停滴答出來眼淚,最終竟然將吟歡的淡紫色繡雪花袖口沾染溼了一大片。
吟歡將安德的頭埋在胸口,溫柔道:“不要害怕。本宮肚子裡的孩子是玉瑾用了命才救回來的。本宮不止要爲了肚子裡孩子的性命討回一個公道,還要爲了救命恩人討回一個公道!”
吟歡緊皺眉,咬着牙關,心中卻是不停念着那個她必須要正面面對的人的名字——虞貴太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