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昭鴻進御書房的時候,皇帝正對着一摞摺子發呆。見他進來,皇帝纔回過神兒來,“瑤生啊,什麼事兒急着求見?”
“回陛下,兩江總督朱弘馳報,近來松江府一帶沿海倭寇四起,劫掠商船、漁民,十分囂張,奏請朝廷派兵剿滅。”薛昭鴻道。皇帝嗯了一聲兒,“兩江一帶火炮、□□、好船,一樣兒都不少他的,幾個倭寇,還要兵部另派兵過去麼?給他旨意,許他剿寇便是。”
薛昭鴻道:“陛下,朱弘奏報稱,這些倭寇有一些是東瀛浪人,並無組織,不足爲患。但還有些是東瀛正式的軍隊的人,是有組織的,真正禍害甚廣的,正是這些人。事關兩國,朱弘不敢擅專,故而奏請陛下聖裁。”皇帝愣了一下,“哦?那就先讓朱弛去擬一份國書,知會一聲兒東瀛國主。讓他好好過日子,別沒事兒找事兒,別覺得隔着海,朕就怎麼樣不了他們了。”
先禮後兵,這也是常有的。薛昭鴻雖然隱約覺得皇帝今天心情不好,心裡也有事兒,但想着這事兒處理得並無不妥,便也沒說什麼,“是,那不知陛下打算讓何人去遞送國書呢?”
“東瀛一個小島子,也不值得讓什麼大官兒去,否則倒顯得太看得起他們了。”皇帝略想了想,然後似乎有些厭煩地擺擺手,“朕今兒頭疼,懶得想事兒,瑤生,你說個人給朕聽聽。”
東瀛再小,也是個國,它的國主也是個王,雖不用身份太高,但也不能身份低了顯得輕慢。薛昭鴻想了半天才道:“臣願往。”
皇帝似乎有些意外,看了看他,卻是搖搖頭,“你是朕的兵部尚書,不值當爲這麼點兒小事就在海上奔波。再說,那些倭寇無義,未必就會守兩國交戰不斬來使的規矩。”
薛昭鴻聞言自然是感激聖恩,“臣爲陛下盡忠不敢惜此微末之身。”
皇帝擺擺手,“盡忠不在這上頭。或者就找個有爵位的閒散宗室或者職位低些的與宗室聯姻的人罷。”薛昭鴻一聽這話第一反應就是和順長公主駙馬……但崔家畢竟也是官宦世家,雖然倒黴娶了個不得聖眷的和順長公主,但勢力畢竟都還在,薛昭鴻無意在這事兒上得罪崔家,因此便未說話。但顯然崔棲桐離開中樞之地太久,皇帝一時竟完全沒想起來他。
“罷了,朕再想想。”皇帝想了一會兒也沒下這個決心,“等秋天了,瑤生你陪朕去趟蒙古,避避秋老虎,順便打打獵,鬆泛鬆泛。老在這四四方方的牆裡窩着,朕骨頭都疼了。”皇帝隨手翻着炕桌上的摺子,“可惜皇姐不在宮裡,要不她跟着咱們一起去,朕記得她最喜歡東北的狍子皮了。”說着又笑起來,“按說這狍子皮也不值什麼,那樣的蠢畜生,又不是狐狸那樣不好獵的東西,皇姐怎麼就那麼喜歡?”薛昭鴻也笑了,“狍子老實,倒也好玩兒的很。”
“東三省總督也是個有孝心的,去年皇姐壽辰,還知道進了幾張狍子皮。也不知道他都是從哪兒知道這些的。”
薛昭鴻抿嘴一笑,但並沒搭話。東三省那位總督是薛昭鴻姑姑的夫家侄兒,名叫李宣懷,和薛昭鴻雖談不上是什麼正經親戚,但往日也算有些來往,薛昭鴻還叫他一聲大哥。這回進狍子皮的事兒,薛昭鴻也有所耳聞,此時又聽皇帝提及,便想着等回頭李宣懷回京述職的時候,還是得告訴他一聲纔好。皇家人的喜好還是少打聽爲妙,這回是討了壽康歡心,皇帝也就懶得理會了,但下回不定是什麼情形呢。萬一奉承錯了呢?
其實皇帝也不是猜不出李宣懷是怎麼知道的。還不就是和順那倆……皇帝想到這兒突然心思一動,問道:“崔棲桐現在在哪兒任職來着?”
薛昭鴻想了想,“臣記得當年陛下命他爲奉天知府,至於後來……”他搖搖頭,“陛下不如傳吏部的人進來問問?”
皇帝卻只是擺擺手,“不必麻煩,瑤生你擬旨,讓崔棲桐去東瀛。”薛昭鴻多少有點無語,“陛下,可駙馬爺不知東瀛事也不知軍事啊……”
“東瀛事他不知道,朱弘總知道罷?到了地方讓他找朱弘問。至於軍事……瑤生,你陪着他去,不過你只管坐鎮松江,不必出海,如果東瀛有變,你就地督戰。”
薛昭鴻心裡忽然一動,松江府……他滿懷心事地接旨,然後便又聽皇帝道:“今年讓你沒法兒在家過年了。 不過你要是早點兒回來,沒準兒還能陪朕吃碗元宵。”
“是,臣一定早去早回。”
“去罷,去看看皇后,朕看得出她惦記你們呢。”
薛皇后病中思念家人,此時見到哥哥,心裡自然是高興的。但當聽說皇帝要派哥哥去松江的時候,她卻難以自抑地想起當年太皇太后那句‘總得有一個人承受她的恨罷’。
“去松江麼?一定要你去?”薛皇后雖然明知自己不便這樣問,但還是忍不住說了出來。薛昭鴻有點兒奇怪於她的反應,但最終還是將這種反應歸咎爲病中憂思,遂便安慰道:“娘娘不必擔心,臣只在松江辦些事兒,很快就回京。”薛皇后擰着手上的帕子,咬了咬嘴脣,“我不該對朝政多嘴……但……哥哥去松江府總不能不拜長公主罷?這……就不能別人去麼?”
薛昭鴻沉默了許久,“陛下信任臣,才讓臣去松江辦差,豈可推脫?”
“可是……”薛皇后不知怎麼,就是踏實不了,過了許久才頹然一笑,“我也是病糊塗了……竟說出這樣的昏話來。陛下有旨,做臣子的當然只有盡心竭力而已。豈可推脫呢?”
薛昭鴻聽她這樣說心裡也有些難過,“娘娘別擔心,臣好好兒的呢。家裡也是一切都好,小輩兒們很知道用功,必不給您丟臉。您只管安心養病。”薛皇后嘆了口氣,“我也很好,不過就是最近天兒不好,有些受不住,家裡也不用掛念我。只要薛家好好兒,我就都好。”她頓了頓,“侄子們知道唸書是好的,但也別太累了,身子也要緊……還有一件事兒,我也要託給哥哥。”
薛昭鴻便笑了笑,“娘娘只管吩咐罷。”
“陛下前兒說要把灃兒許給四皇子的伴讀朱允寧。這朱允寧雖是皇子伴讀,但一個伴讀也沒有常讓我看着的道理,只能託哥哥多瞧瞧他。我不求他有什麼大本事,也不指望着他能登天梯,就盼着他是個本份人,別到處惹事招禍,連累了灃兒。”
要是問別人,薛昭鴻或者還有答不上或不好答的,但這個朱允寧他還是知道的,“朱家這個小的我也打過交道,是個好孩子。很懂事很知禮,也沒聽着有什麼不好的品行。陛下也喜歡他,瞧着意思也是要用他。安惠公主若果真下嫁給他,娘娘倒也可以放心。”
“我這輩子就養了這麼一個,總怕她有一點兒不如意。無論怎麼着罷,還請哥哥多看看這個朱允寧,沉溺女色、辜負皇恩、耳根子軟都要不得,還要看看他家裡……朱弛可有什麼惡習沒有?還有朱夫人,每次來宮裡拜見的時候的樣子做不得準,要看看她在家裡對下人怎麼樣?是不是個和藹的?知不知道孝順長輩?對庶出子女好不好?這些都要嫂子多去打聽打聽。哦對了……還有,我聽說這些公子哥兒十個裡倒有六七個得養個外室,這個朱允寧有沒有?”
薛昭鴻聽薛皇后唸叨,心裡多少有些哭笑不得,“臣都記着呢,回頭會讓臣的妻子去多看看。娘娘只管安心。”
薛皇后左思右想,最後還是讓宮人們退開了,然後輕聲道:“哥哥……忘了那些癡心妄想罷,此去松江,你千萬不可有一步行差踏錯,否則……松江府的老虎能剝了你的皮拆了你的骨。”
“都快十三年了,她不會的……”
“哥哥,你當年親手斬殺那對父子的時候,就該知道,她永遠都不可能原諒你了……她不會恨她的手足,但不意味着就不會恨你。爲了薛家,爲了我,爲了灃兒,哥哥你答應我,如果她要……有一分對你不利的心,你都不能再顧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