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四【捉蟲】

東瀛國主扣押天使,薛尚書命水師前往營救。

這些事都是街頭巷尾盡知的,就算壽康的公主府上下再怎麼不問外事,也總有一兩個採買會從外頭聽着。並進而遞到壽康耳朵裡。

“這可不成體統。”壽康轉着念珠的手一滯,“陛下的使者竟叫人扣住了,像什麼話呢?這不是給陛下丟人麼?”傍日低着頭悄悄撇撇嘴,“崔大人到底是個文官呢。”抱月聽她胡說,趕緊拿胳膊肘輕輕戳了她一下,“長公主也別擔心,薛尚書定能將崔大人救回來的。”

壽康看了抱月一眼,“你知道我想說什麼。”

天子使者,要麼載譽而歸大獲全勝,要麼就乾脆別回來。這個道理,無論是傍日還是抱月,自然都是明白的。壽康嘆了口氣,“要真是爲一家子着想,崔棲桐就該知道該怎麼做……但這樣的話……”和順又似乎太可憐了些……

雖說這十年來壽康很多事都看開了,但這些開看了裡頭到底不包括看着自己妹妹做寡婦。

抱月想了想,大着膽子說道:“長公主,您當年跟和順長公主說過一句話,您說,誰都不是菩薩。”

壽康看了她一會兒,突然笑了一下,“這倒是了。誰都不是菩薩。”她念了聲佛號,“但願崔棲桐自己知道輕重,不然……”

不然回來了,可能還不如不回來。壽康可是從來沒覺得自己弟弟是什麼善男信女。

然而死生之事,向來不是一句權衡利弊就能下了決心的。

崔棲桐不但沒死,而且還真的回來了。

臘月二十八,水師大獲全勝,營救聖使崔棲桐歸來,並帶回東瀛使者團及東瀛國主稱臣書。

臘月二十九,薛昭鴻遣人陪同崔棲桐及東瀛使團回京赴命,自己暫留松江府處置水師一些後續事宜。

臨行前,薛昭鴻、朱弘陪崔棲桐一起來壽康長公主府拜別。壽康並未宣見崔棲桐,只是說,“路途遙遠,早些啓程早些回去。”但宣見了薛昭鴻二人。

薛昭鴻在壽康面前自然不會掃興說什麼你妹夫這回完了之類犯忌諱的話,只是說一些陛下聖徳萬邦來朝之類的吉利話,又說東瀛使者已經帶着國主稱臣的國書跟着送賀表的人一起上京了。壽康便稱善,繼而又問道:“那薛大人何時回京呢?”這是很尋常的一句問話,畢竟眼看着今天就已經是臘月二十九了,雖說年三十兒是趕不及回家了,但難保萬一薛昭鴻打算趕趕路,趕在正月結束之前回去。問清楚了,壽康也好知道有沒有必要十五那天晚上讓人賞他一碗元宵什麼的。薛昭鴻雖然覺得這句話問的,頗有些趕他走的意思,但君臣分際,身份地位擺在那兒,他也不可能多說什麼,“臣大約正月十六啓程回京,長公主可有什麼要臣帶回京呈給陛下的麼?”

這也是句客客氣氣、恭恭敬敬的話。壽康雖然討厭薛昭鴻也不得不承認,這個男人在裝腔作勢這件事上的確令人難以超越。壽康想了一會兒,也覺外藩來朝乃是盛世氣象,兼之又是在過年的時候,更是喜上加喜的大好事,自己只上了個賀表似乎的確不足以表心意,但又想不出能呈上去什麼。遂便道:“我這一切都是陛下所賜,也沒什麼能敬獻的。唯有請薛尚書替我問候陛下,請陛下爲天下萬民多多保重身體。”

薛昭鴻便說長公主與陛下姐弟情誼令人感動云云。壽康笑了一下,“對了,此前還有件事兒忘了問了。安惠公主今年也十四五了,不小了,陛下可有什麼主張麼?”

這便是問指婚了。但朱允寧一事畢竟只是皇帝和皇后私下議論的,兼之朱允寧又是朱弘的堂侄,薛昭鴻便不欲在朱弘面前多說,只是看了朱弘一眼,便道:“陛下彷彿是有個想法兒了。”

雖然隔着簾子,但壽康還是看見了薛昭鴻那一眼,心中匆匆回憶了一下朱家有幾個年紀相仿的男孩兒,便以爲是要許給朱弘十七歲的次子。壽康遲疑了一會兒,但也不好跟朱弘說你先下去,我有話跟薛尚書說——那傳到外頭不定要讓人說出什麼好話呢……她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儘量婉轉地說了一句,“婚姻大事,到底要求個穩穩當當、可託付終生的纔好。”

薛昭鴻並不知道朱弘有幾個兒子每一個又多大了,他想着的只是朱允寧這個人,又覺得壽康此前見過他了,應該是能猜得到的——畢竟,天子指婚肯定是先從身邊兒人挑起啊。當下便以爲壽康是對朱允寧有什麼不滿,心中多少有些奇怪,但當着朱弘的面兒他也不好多問,只是暗暗記着回京之後要多跟妻子囑咐一句,好生查看這個朱允寧一番。

這二人心思各異,朱弘又不是個會說話能湊趣的,於是一番談話便草草收場。

薛昭鴻回去之後又跟幾位水師將領議了請功、撫卹、罰過、火炮等武器損耗諸事,又重新擬了摺子,準備明天再遞上京,等閒下來的時候正準備傳飯,從家裡跟過來的小廝便過來了,“老爺,長公主府的兩位姑娘來了,說是長公主有話讓交待。”薛昭鴻一愣,“什麼時候來的?”小廝便道:“有會兒了,但聽說剛纔您在跟幾位大人說話,二位姑娘就說自己在外頭等着就是了,不敢耽誤大人們的正事。”薛昭鴻點點頭,“請進來罷。”

來的是攬星和懷辰。二人給薛昭鴻行過禮,攬星便道:“長公主說朱家那位不是不好,只是離得太遠,怕陛下不知底細。”薛昭鴻愣了一會兒,“朱家那位?他近在肘腋,陛下日日瞧着的……長公主說的是朱家哪個?”攬星和懷辰對視一眼,也知道自己主子是會意錯了,但又怕說出壽康想的是誰之後,薛昭鴻要問他又哪裡不好,那自己二人不就變成背後嚼舌頭的了麼?遂便道:“奴婢們只是帶話,並不知道公主想的是誰。”

其實壽康不放心,怕皇帝一時想不開,要把灃兒指給朱弘那個次子也是有自己的道理。當然,這並不是說朱弘的次子身患惡疾,或者不知禮法胡作非爲——無論是朱弘還是朱夫人都教不出這樣的兒子。壽康之所以擔心,是因爲她知道這個二公子實在是太像他爹了……

朱弘那樣的二愣子,做臣子可以是直臣、純臣、諍臣,但拿來做丈夫,絕對是誰遇上誰倒黴的主兒,喏,不相信的話,看看朱夫人那個操心勞神的樣子就知道了。

薛昭鴻前後想了想,估計壽康是以爲自己說的是朱弘的那幾個兒子中的一個,但議論同僚又不是他的風格,當下也就假裝不知了,“陛下和皇后娘娘似乎正在考驗朱允寧。”

懷辰又道:“長公主還有句話讓帶給薛尚書。長公主說,這些事論理輪不着她過問,但還是想多一句嘴,請薛尚書看在同朝爲官,都是爲陛下盡忠的份兒上,別和朱大人計較,他那個人就那樣,長了張嘴,活了偌大的年紀卻還學不會說話呢。”

薛昭鴻臉頓時黑了,乾巴巴地道:“朱大人的不會說話都是針對別人的,這個臣知道,請長公主放心。”

攬星和懷辰雖然不大明白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但也總知道薛昭鴻不管痛快不痛快都是不會給朱弘小鞋穿了,便也不再多說,行了個禮就告退了。

但薛昭鴻這回的確是誤會了朱弘了。朱弘自己當然不可能跑去和壽康說,公主啊,薛昭鴻跟我吵架了,您說怎麼辦啊,幫我勸勸罷之類的。這事兒要說就都是因爲朱夫人。朱夫人對自己丈夫那天和薛昭鴻吵架的事遲遲難以忘懷,總怕自己這個傻丈夫被天子寵臣記在了黑賬上,便想想個辦法說和說和。但她一個婦道人家又不好直接去找薛昭鴻表明心跡,或者讓人帶話,左思右想,還是去見了壽康,將事情前前後後一說,但關於原因卻也不敢說是因爲爭風吃醋,便只說是有些政見不和。壽康想着朝臣之間有些政見不同的也屬尋常,便也沒多問到底是吵了什麼。

她本想着今天把二人召進來就好好勸說一番,但真看見朱弘坐在那兒,就又把話咽回去了。

她還不知道朱弘是怎麼一頭倔驢麼?萬一勸說完了讓他覺得朱夫人多管他的事兒,那豈不是給人家夫妻之間找事麼?正好兒又有了灃兒指婚這個話頭兒,壽康便乾脆派人過去把話說明了,然後“順便”提這樣一句。至於薛昭鴻是怎麼想的……壽康的確沒想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