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晉的新工作開展得還算順利,有着數年地方“一把手”的“御下”和管理經驗,“坐堂都事”對他來說,並不算太大的挑戰,一切,漸漸上了軌道。
中央官員,有特定的休息時間,叫“休沐”。一般是十日一休,是爲“旬休”。“旬休”的時間,一般都定在旬尾,即十日、二十日和三十日,凡遇旬假,照例是從朝廷到百司全都停止辦公,只留值班小吏看守應付臨時之事,而不再像漢魏時的“輪休”,即部分官員休沐而行政體系照樣運轉。
這一日,又是“休沐”之期,丁晉本準備帶着已身子笨重、行動不便的妻子去市集看看熱鬧,順便買些零散事物,正準備出門,丁翼來報,有一位元姓官員前來拜訪。
姓元?丁晉尋思着自己認識之元姓之人,好像他們都不應該在長安,到底是誰呢?
懷着疑問,丁晉出門迎接,只見門口站着一位年輕的青衣官員,此人身材單薄,眉清目秀,臉色有些不健康地蒼白,卻正是數年不見的元秀。
“本才!”丁晉歡喜地叫道。
元秀臉上閃過一絲不自然的尷尬神色,隨即也激動地道:“丁三哥,三哥,終於再見到你了!”
“快快,快裡面請。本才,你可真是一位久盼不至的貴客啊。”丁晉哈哈大笑着,拉起元秀進入屋內。
“你我二人多少年沒有見面了?”丁晉有些唏噓地道:“記得當年瓊花院一別,我外放汾州平遙縣,而你卻是查無蹤影,本才啊,你可知爲兄當時是如何着急擔心?”
元秀有些羞愧,當年自己落魄下任性妄爲,確實很對不住這位一直關心自己的友人。
只聽丁晉又接道:“直到兩年後。你終於給我書信。信中言道你已披紅登科。且高中狀元之首。哎。某才放下心來。也爲你歡喜不已。本才兄弟終於成才了!”
丁晉地一頓話。??首發至情至理。讓聞者感懷良多。元秀單薄地身子有些顫抖。似乎更顯得弱不禁風。他低了低腦袋。竭力不讓對面地丁晉看到自己眼中地溼潤。半響。才哽咽道:“某實。實慚愧。愧對三兄一片至誠。難得三兄。三兄待元秀始終如一。。。。。。回想。回想當年。。。。。”
說到這裡。他哽咽至無法出聲。想起當年在瓊花院時。丁晉多有提攜照顧。後自己年少不懂事。誤入青樓粉紅之地。花光了隨身積蓄。被人趕出粉窯地狼狽和侮辱。又是丁三哥委託韓泰幾經周折。資助自己一筆錢銀。這纔有了自己以後能靜心讀書。從而一舉考中狀元地運道。如果不是這位兄長苦心維護。自己只怕早已身敗名裂。甚而身死他鄉了吧。
丁晉嘆息。走到元秀身前。拍拍他瘦弱地肩膀。笑道:“過去之事。又提它幹甚?罷了。不說從前。本才。今早晨時。某院內便有喜鵲喳喳歡叫。某還以何事。卻原來是你這位貴客登門。某心中實歡喜。”
元秀控制住自己地情緒。強笑道:“知道兄長今日休沐。所以纔來登門拜訪。希望沒有打擾兄長地清淨。”
丁晉不悅:“這是何話?你我兄弟還用學客套謙僞之言?”
元秀趕忙道:“哥哥喜怒,勿發雷霆之怒,小弟再也不敢了,呵呵。”他乃乖巧伶俐之人,先前雖因情緒激動有些失常,但是一經平息下來,馬上恢復機靈乖巧性格,這也是元秀的優點之處。
“這纔像話!本才,你不是在渭陽縣任職嗎,怎麼會來京城?”丁晉疑問道。
他有此疑問,是因爲元秀當時剛剛外放“京兆府”下屬的“渭陽縣”主薄,來長安述職之前,他還給元秀寄了一封信,大致說了自己要來京城的情況,還嘆息原本在京城做官的元秀,外放到了地方,恐怕兩人又無緣見面了,甚爲可惜。
而按照大周的職官令,地方官員未經朝廷允許,是不準隨便離開轄地的,所以丁晉故有此問。
元秀支吾道:“小弟,小弟昔日在太倉署做公,有些事情尚未辦理妥當,因此司農寺卿錢伯芳大人特命小弟前來有所垂詢。”
他口中所說地“司農寺卿”錢伯芳,丁晉是知道的,這個人是先帝遺命輔助幼帝的“七大臣”之一,聽說是個運氣極爲好的人,從前不過是一位得寵的近侍官,念宗皇帝臨終時,卻委以重任,越級提拔爲“尚書右僕射”,位列“顧命七大臣”之一,後來因爲犯了政治錯誤,被移爲“司農寺卿”,但由於身份特殊,還是以“參知政事”的頭銜,作爲副宰相,出入政事堂決策朝廷大計。
元秀考中狀元后,曾依附於此人,還曾寫信給丁晉,有些如小孩子般的炫耀色彩。不過後來元秀的信中,依稀可看出他對錢伯芳有了一些抱怨,再以後,元秀這個“狀元郎”便被外放爲一縣主薄。
“真是如此嗎?本才,如果有何困難,不妨對某講來,也許爲兄可以幫得上忙。”丁晉對元秀的掩飾之詞不是太相信,他有些擔心這個執拗偏激的友人。
“三兄。。。。”
元秀剛出言,門打了開來,小板端着兩杯“鹽茶”走進來,低聲道:“夫君,妾剛煮好地新茶,請貴客用茶吧。丁晉忙接過妻子手中的茶盞,皺眉道:“不是讓你好好休息嗎?這些事讓阿翼來做便可。”
小板看丈夫有些不悅,緊張地低下頭不知該如何辯解,丁晉柔聲道:“好了,我不是怪你,只是你身子不便,更要注意纔是。這些瑣事以後只管吩咐丁翼,過幾日我再爲你買兩個小婢女。來,我爲你介紹一下,這位是爲夫的好友,元秀元本才,本才,這就是某地妻子。”
“見過嫂嫂。”元秀忙大禮參拜。
小板慌道:“快起來吧,元,元小弟,在自己家裡,不必多禮的。”看元秀就要拜下去,她慌得想要用手去扶,又覺得不便,慌亂地看向丈夫。
丁晉笑道:“受他一禮也是應該的,誰讓這小子數年都沒來拜見一下兄長嫂嫂。”
元秀也笑道:“兄長冤枉弟弟了,如果早知嫂嫂如此賢良溫婉,元秀就是拼着被朝廷責罰,也要丟棄官印,前去拜會哥哥嫂嫂。”
小板臉紅了紅,雖被贊賢惠有些高興,但又覺得這個少年郎有些油嘴滑舌,不是太喜,於是微微福了一禮,退了出去。
丁晉看着妻子笨重的身影,慢慢出了房門,心中滿是憐惜:小板的身體一直不是很好,生第二個兒子“春哥”的時候,又受了“熱病”,不僅春哥十分孱弱繼而夭折,妻子也就此落下了病根,雖經數番調養,氣血終究是虧敗了,因此,這次懷了身孕,他對妻子地健康就更爲擔心憂慮了。
元秀偷看看去,見丁晉臉上帶着難掩的愛惜神色,有些納悶:這嫂嫂,左右看不過是個尋常俗色,待客周旋也無得體出色之處,配我兄長確實有些遺憾,兄長怎還如此視之深情呢?我這三兄啊,就是太重感情了。
丁晉搖搖頭,不去想煩心事,對元秀道:“本才,剛纔所言之事?”
“三兄,呵呵。且放寬心吧,弟並無大礙,如果真有爲難之事,定會求助於兄長。”元秀覺得今日是個挺高興的日子,不想講些不高興的東西,於是將原本準備出口的話收了回去。
“恩,本才素有機智,做事也靈活,某是知道的,不過官場險惡,更需多份謹慎。錢大人是當朝宰臣,這次垂詢,本才務要謙虛恭敬啊。”
元秀知道丁晉是誤會自己和錢伯芳有矛盾了,不過他也不便在此事上多做解釋,故意將自己冷落及外放到地方爲官的用意,不正是要在旁人眼中造成如此假象嗎?於是,他只是笑笑,當是默認了丁晉的猜測。
隨後,兩人又聊了挺長時間,不過都是些無關官場上的事情,丁晉雖有猜測,但也不好再多嘴多舌,元秀不比韓泰,此人性子極爲偏激古怪,說多了或許反而惹他不喜,自己也犯不着去做“好心惹人厭”地事情。
中午,丁晉讓丁翼出去到附近酒樓買回了十多個精緻菜餚,又兩壺香氣撲鼻“石樑春”,和元秀分着喝了,兩人且吃且談,宴後,看元秀走路有些飄忽,讓他在一間專門安置客人地屋子睡了,丁晉帶着妻子小板自去逛街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