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省王守明賄賂官員並瞞報田地一案, 雖然只牽涉了三位湘省的知縣, 但還是引起了不小的波瀾。
畢竟那王守明身份特殊, 乃是前任戶部尚書王守和的堂弟。
而且又涉及元化帝最爲重視的稅改之事, 自然是頗爲引人注意。
內閣稟奏此事之後, 元化帝龍顏大怒。
直接令刑部罰沒王守明的全部家產, 判了流放之刑。對於涉案的三名知縣, 則是一律革職查辦。
刑部尚書楊海生知曉這裡面的牽扯,自然不敢大意,不過數日的功夫, 便將此案調查清楚了。
最後查出那涉案的三位知縣在任上的其它事情,刑部上奏元化帝之後,對此三人數罪併罰, 直接判了斬刑, 於秋後處決。
好似對於這三位知縣所行之事很是厭惡,元化帝又直接下令刑部, 亦是判了三位受賄知縣的家人流放。
經此一案, 朝中上下無不驚詫。
看來這位即位不久的年輕帝王, 是真的下了狠心要將稅改進行到底的。
這簡直是殺雞儆猴嘛!
在處置了那湘省那三位受賄知縣之後, 又過了兩日, 可能是元化帝想起此事, 仍是心中不悅,直接召了翰林院的待詔官員擬了一道聖旨。
並令人快馬加急,直接送到了已經辭官的原戶部尚書王守和的手中。
自然, 這並非什麼恩賞的旨意, 這道聖旨的內容,其實就是一個字——訓。
那簡直是劈頭蓋臉地將王守和好一通訓斥。
不得不說,因着王守明行賄瞞報田地一事,整個王氏一族都受到了牽連。
好似單單處理王守明還不能解恨一般,元化帝還下令禮部尚書袁振,自王守明之後五代之內,王氏一族子弟都不得參加科考,即便現今有功名在身的,也不得入仕爲官。
要知道王家原本自王守和告老辭官之後,仍有王守和的兩個兒子身處官場,甚至皆是爲政一方的正四品知府。
元化帝此令一出,那王守和的兩個兒子自然是要被革職的了。
對於這件事,滿朝上下都是有些意外。
雖然那王守明膽大包天,但總歸與王守和一家只是族親,現在的如此處置,那可是等於斷了王氏一族在官場的前途啊。
五代之內不能考取功名入仕爲官……
王家只怕就要這麼沒落下去了。
不過王守和原本在朝之時,便是一個墨守成規,不知變通的頑固分子,甚至因着政見不和,多年來,一直與右相孫惟德對着幹。
對此,朝中的官員們也都是看在眼裡的。
雖然那王守和當初身爲戶部尚書,乃是九位閣臣之一,但人家孫惟德可是右相啊。
右相是何許人也,若是嚴格而論的話,右相甚至比左相還要高上半截,是三位宰相之中的地位最高的,是皇帝之下的頭號人物。
一個尋常的閣老,與右相相爭,也真是藝高人膽大。
當然,這僅僅是那些低層官員所看到的。
朝中的大佬們卻是都能理解這王守和與孫惟德的糾葛。
王守和是個行事嚴謹固執之人,而孫惟德本質上是個出了名的‘老狐狸’,兩人互鬥了多年,卻不見真的讓誰萬劫不復。
這並非是堂堂右相大人無能,也並非是王守和心慈手軟,而是兩人互相都有一個默契。
那便是要爲自己留一個對手罷了!
特別是身爲右相的孫惟德,本就乃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又手握大權,若是沒個與自己政見相左的人立於朝堂,時不時的與自己相爭一下,那又如何能讓帝王放心呢?
當然,這乃是孫惟德心思,雖然朝中的大佬們都隱隱有些察覺,但對於那些底層官員而言,卻並不是都能看明白其中緣由的。
因而,在華朝上下,大小官員都是曉得——原戶部尚書王守和與右相孫惟德不睦多年,也互鬥了多年。
現在王守和已經告老還鄉了,所謂人走茶涼,又因着孫惟德的緣故,所以王家之事一出,滿朝上下卻是沒有一人出面爲王家求情。
甚至還有一些地方官員批判王氏一族家風不正。
在看到了這一切之後,顧雲浩久久不言。
官場之上,還真是毫無什麼底線、道義可講。
顧雲浩心知,元化帝今次如此龍顏大怒,不僅對受賄的三位知縣處以極刑,更是對王氏一族如此重罰。
其目的便是要一個威懾的作用。
畢竟新政之事,乃是從稅改開始,只有稅改順利了,後面兵部、工部、禮部的改制才能推行。
眼下雖然全國各地熱火朝天的在丈量田地,準備實行新稅制,然那些守舊派的豪門士族門,其實還在觀望。
若是在這個時候軟弱了,退步了,守舊派們必然會趁勢反撲,全國上下皆相效仿湘省一事。
他們新政稅改,殺雞儆猴是可以的,但也有個法不責衆的說法,總不能將全國上下的守舊派官員和豪門士族都殺了吧。
只是王守和那邊,確實是有些倒黴。
先前爲了空出戶部尚書的位置,王守和被元化帝逼迫的辭官歸鄉,現在又受到族人的牽連,不僅自己被訓斥,更是連累了的壞了兩個兒子的前途,甚至五代之內,都不能翻身。
想這位王閣老,原本也是門生故吏衆多之人,現今出了事,卻是沒有一個人出面說一句公道話的。
對於此事,顧雲浩私下也跟他的右相師祖孫惟德談論過。
不過孫惟德不愧是當了多年的內閣大佬,對於此事,他看得卻是比顧雲浩更超然許多。
“明哲保身本是尋常事,畢竟,王守和已經辭官了。”
孫惟德吃着茶,淡淡地道。
聞言,顧雲浩滿心複雜的看着自己的師祖。
這些年來,師祖亦是提拔了不少人,甚至在朝中自成一派。
然而如今出了王守和之事,他卻能如此平淡地看待。
師祖是知曉官場上情義淡薄,人走茶涼乃是尋常事,卻還是一力扶植跟隨在自己身邊的官員……
想到這裡,顧雲浩只覺腦中似抓住了什麼,隨即眼前一亮:“師祖,還是您看得通透,學生現今方纔明白,實在愚不可及。”
要知道,人到了哪個層面,便應該去做與地位相對等的事。
孫惟德身爲右相,手中的權柄不小,地位頗高。
官位、權力到了一定的層面,有的事情那也是由不得自己的。
身爲華朝內閣的大佬,不管是右相孫惟德,還是其下的左相、副相,以及一衆閣老們,都各有人依附跟隨。
畢竟官居極品之後,有的事情自己不方便出面,總是需要有人替自己去做纔是。
另外,在這個□□的時代,官位越高,越是接觸權力中心,面臨的處境便更爲複雜。
若是在朝中沒有自己的勢力,那麼是極爲容易陷入危局的。
官場本就是一個捧高踩低的地方,若是一人手握權柄,勢力頗大,即便是皇帝想要動他,也是要思量思量。
但若是那人勢單力孤,即便沒有犯什麼事,也極有可能是各種天外飛鍋。
要知道,官場上的人脈關係乃是極爲複雜的,許多閣老重臣配置了自己的勢力和人脈之後,即便退休還鄉了,還藉此在維持自己在朝中的影響力,爲自己家裡入仕爲官的子孫後代開路。
想來那王守和若是沒有趕上稅改的節骨眼,惹得元化帝龍顏大怒,王家也不至於如此陡然就敗落下去。
若是王家沒出事,那些曾經依附於王家,被王守和提拔起來的官員,只怕還是會自成一派。
王守和的兩個兒子,說不定便能借着王守和爲官時候的人脈,在官場上有一番作爲。
只是王守和此事鬧得元化帝那般大怒,基本是沒有什麼轉圜的餘地。
畢竟在朝爲官,誰都不傻,沒有誰願意拿着自己的烏紗帽去冒險替王家說話。
當然,也有一部分官員熱衷於提拔‘自己人’,也是爲了實現自己的抱負和順利推行自己的政見。
只是這種官員,總歸乃是少數。
因而,即便是孫惟德知曉這種官場上的攀附,是不可靠的,也仍是要提拔自己門下的官員們。
不僅僅是因爲那些官員依附着他,更是他需要培植自己的勢力,他右相的地位方纔能穩固。
所謂‘黨派’,其實不過是互爲依存罷了。
“不礙的,你畢竟年紀輕,入仕不久,現在想明白,也算是不錯了。你那榆木腦袋的老師,只曉得個是是非非、曲曲直直,卻就是轉不過這個彎。”
看顧雲浩明悟的樣子,孫惟德也是頗爲滿意,但隨即便想到了自己的弟子江程雲,又是忍不住吐槽兩句。
聞言,顧雲浩卻是微微一笑。
他知道,其實師祖是很看重老師江程雲的,也正因爲掛念着,所以時不時便提上一句,吐槽吐槽。
顧雲浩跟着江程雲身邊數年,最是敬重老師的爲人和品性。
現在雖然看着王守和此事,讓他看他官場的人情淡薄,但顧雲浩心裡明白,他的老師江程雲,絕對是個有情有義之人。
不論是對自己,還是對師祖孫惟德,江程雲都是誠摯相待。
有這個虛情假意的官場,有這樣的老師跟師祖,他顧雲浩是何等的幸運。
“師祖,老師乃是個君子,並非是看不明白,只是不願……”
見着孫惟德心情好似不錯,顧雲浩也大着膽子準備爲自己的恩師解釋兩句,卻不想話還沒說完,便被師祖孫惟德打斷道:“好了,不說你那老師,聽到他的名字,老夫便腦仁疼。”
聞言,顧雲浩只好閉上嘴,止住了這個話題,又說起另一件事:“弟子這裡有件事,想請教師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