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隊有紀律，在村民家裡吃飯得交伙食錢，就算村民熱情地招待你，你也不能大吃大喝。但農村有農村的特點，農民非常好客，特別是對城裡下來的幹部，儘管家裡再窮，他也得想法設法弄幾個菜，用自家釀製的米酒跟你喝幾杯。你如果不喝幾杯，不跟他稱兄道弟，人家就會認爲你在擺城裡幹部的架子，看不起他，嫌棄他家的飯菜。如果有了這層隔閡，要做通他的思想工作，那是相當困難的。所以說搞農村工作，你喝不了酒也得學會喝酒！
不是說張大勳中午做陪我喝幾杯嗎？爲了打開他這個突破口，我想了想，便爽快地答應了他。
這個自然村離鬧子不遠。早飯之後，我來到鬧子上，買了兩斤豬肉，買了一條兩斤多的草魚，還買了兩瓶四十五度的白酒。當我把這些東西提到張大勳家裡的時候，正蹲在地上脫鴨毛的張大勳站起來忙不迭地說：“這不行，這絕對不行！楊幹部，你……怎麼會這樣呢？組長派我招待你，我怎麼好意思讓你破費呢？”
“我每天有兩塊錢的下鄉補助，每餐交五毛錢的伙食費，還有五毛錢的結餘。”我說，“不是說今兒個中午和晚上你要陪我喝幾杯吧？好，我答應你了！”
張大勳將那條草魚全煮了，炒了半邊鴨，炒了一斤豬肉，煮了一碗青菜，午餐的菜餚算是相當的豐盛了。我說：“今兒個中午我們就喝這兩瓶白酒，一人一瓶，一醉方休！”
張大勳說：“好，喝醉了可不許撒野！”
我笑着說：“只要你不撒野就行！”
幾杯酒下肚，張大勳把我當成了朋友。他說這白酒度數高，後勁足，喝多了準醉。他還告訴我，他們村這些年年年都來工作隊，來搞雙層經營的，來指導農民發家致富的，來搞計劃生育的，來收繳農業稅、鄉統籌和村提留費用的，“總之，我沒把那些隊員們放在眼裡，有幾位還被我罵跑了。”張大勳醉眼朦朧地說，“你楊幹部來我們村有十來天時間了，我一沒跟你吵架，二沒爲
難你，是吧？”
“你是一個講道理的人，不是人們所說的那種爛崽！”我兩眼定定地望着他，“只是你講的那些大道理有些超前，與時下的政策有些衝突。以後的事實會證明，你講的那些大道理是對的！”
“我今天算是碰到真正理解我的人了！”張大勳放下酒杯，呼的一聲站起來，雙手緊緊地握住我的一雙手，無比激動地說，“楊幹部，打你進村的那天起，我一看就覺得你是一位好乾部，是替我們老百姓辦事情、主持公道的好乾部！你這樣的幹部，應該當鄉黨委書記，不不不，鄉黨委書記太小了，你應該當縣長、當縣委書記！你本來就是當縣長和縣委書記的料子！”
我故意嘆了一口氣說：“完不成這次的工作任務，我不但要挨批評，還要受處分哩！”
我們兩人的瓶子裡各剩下一兩酒。我們都把酒倒進杯子裡。張大勳顯然有些醉了。他拍着自己的胸脯,涶沫四濺地說：“楊幹部你放心，我保證你提前完成工作任務！”
我搖了搖頭，表示有些不相信：“你怎麼保證我提前完成工作任務？”
張大勳說：“只要我帶頭交了農業稅和鄉統籌村提留的費用，組裡沒哪個敢拖欠的！”
這話我信。我舉起杯子說：“謝謝你對我的工作的大力支持！來，我們喝！”
做通了張大勳的工作，張大明的工作就好做得多了。輪到我到他家裡吃派飯的那天，張大明要殺三隻生蛋的母雞中的一隻母雞，被我奪了刀子，將那隻母雞放了。我感覺到農民們的心地太好了，太善良了，太講感情了！爲了招待我，張大明將家裡僅有的三隻母雞要殺一隻來招待我。可我們這些當幹部的，這些年到底爲他們幹了些什麼呢？那天我也到鬧子上買了兩斤豬肉、半斤豬肝和一條草魚。張大明激動得要給我下跪，我趕忙扶住他，說：“這使不得，使不得！你家裡的實際困難，村裡的鄉親們都曉得。這農業稅和鄉統籌村提留的費用，那是一定要交的，只能推
遲一段時間罷了。”
張大明說：“我餵了兩頭架子豬，正在長膘，到過年時殺了，每頭都有兩百多斤的淨肉。交農業稅和鄉統籌村提留的費用，那是綽綽有餘的。楊幹部求你給鄉親們做做工作，不要抵死我。你們工作隊呢，也不要擡我家裡的這兩頭架子豬！”
我拍着張大明的肩膀說：“我保證不擡你家裡的兩頭架子豬，也不拆你家的屋、下你屋上的瓦！”
半個月之後，有消息不斷地傳來，說工作隊在某某村已經挑了幾千斤稻穀，在某某村擡了幾十頭豬，在某某村牽了幾十頭牛，還在幾個村拆了屋下了瓦。工作組長黃大鳴來我們組瞭解情況，要我馬上收繳農業稅等各項費用，對不交的釘子戶要採取行動。採取行動的時候，由他給我組織工作隊員。我說組長你就放心吧，我保證按時完成任務，不拖我們工作組的後腿。
又過了幾天，我見時機已經成熟，就在夜裡召開了全組的村民大會，要求在五天之內交齊農業稅和鄉統籌村提留的費用。我講話之後，張大勳說：“我明天就交齊。哪個敢不交，哪個敢施欠，老子就對他不客氣！”
帶頭作用非常重要。張大勳帶了頭，簡直是一呼百應，五天之內就將農業稅和鄉統籌村提留的費用統統交齊了。連困難戶張大明也不甘落後。後來我才知道，張大明到各家各戶去推銷他的豬肉：過年了大家都要吃肉，我比市場價便宜兩毛錢一斤賣給大家。不過我現在急需錢交農業稅和各項費用，請大家先付百分之六十的定金。大家見張大明家裡困難，都想幫他一把。過年需要買豬肉的村民，都向張大明定下了所要的豬肉並交了定金。張大明就用這些定金交清了今年的農業稅等各項費用。
我沒有挑村民的一斤稻穀，沒有擡豬沒有牽牛，也沒有下村民房上的一片瓦，就這樣波瀾不驚、悄聲沒息地完的了任務。
離隊那天，以張大勳爲首的幾十名村民，放了四里路的鞭炮，將我熱熱鬧鬧地送到了鄉政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