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擔任了幾個月的“光頭常委”之後,我有了一個實職:縣委辦公室主任。有了一點點職權的我,還是保持着低調爲人、老實幹事一貫作風,仍然保持着艱苦樸素、廉潔行政的良好形象。在討論提拔調動幹部時,我有了表決權。鄉鎮的黨委書記、鄉鎮長和辦委局的一把手們有時也請我到賓館、飯店去吃飯,逄年過節時買兩瓶酒送兩條煙,講客氣的送我兒子一個一百、兩百元的紅包。作爲人情往來這些我都收下了,心裡沒有一點愧疚的感覺,更沒有覺得自己違反了黨紀和政紀。
爲了當這個常委,我借了丁貴十萬塊錢。這十萬元借款讓我寢食不安,我總想着如何儘快把丁貴這十萬元還了。我問妻子:“家裡現有多少存款了?”
妻子告訴我:“才兩萬多一點。”
我說:“明天你給我取兩萬塊錢吧!”
妻子睜大了眼晴問:“取兩萬塊錢幹什麼?”
我說:“還丁貴呀!”
妻子問:“是不是丁貴催你還錢了?”
我說那倒沒有。“既然沒催你還錢,你急個啥?等攢夠了再說吧!”
這天下午快要下班的時候,丁貴給我打電話,問我晩上有沒有安排?市委辦公室來了兩位科長,講好了在縣政府招待所吃飯,我要去陪他們的。現在見丁貴有請,我不能不去。自從當上常委之後,丁貴已請過我好幾次了,因爲應酬太多,都被我推卻了。丁貴就損我,說當了常委就擺官架子,老同學請吃飯也請不到了。爲了還錢的事情,我正要找丁貴,就說到前爲止還沒有任何形式的安排。丁貴連聲說着好,晚上我請你吃飯,地點是芙蓉酒家玫瑰廳。
我安排兩名副主任去招待所陪市委辦的兩位科長,自己則到了芙蓉酒家。推開玫瑰包廂的門,丁貴已在這裡等侯多時了。
“我的個楊大常委,我丁貴可想死你了!”丁貴走上前來跟我熱烈地擁抱了一番,然後當胸給了我一拳,“你現在的架子真是越來越大了,請你吃餐飯簡直比登天還要難!當了大官心裡就把我這個老同學忘得一乾二淨了!”
我也當胸給了丁貴一拳:“我楊一帆若是忘了你丁貴,就不是人養的!”
“記得老同學就好,記得老同學就好!”丁貴哈哈大笑道,“你楊一帆是一個有情有義的人,你可以忘了這個或者忘了那個,但你絕對忘不了我丁貴!”
丁貴說得沒錯,要不是他,我今年無論如何是進不了縣委班子、當不了縣委常委的。他借我那十萬塊錢,鋪平了我腳下的官道。我真誠地對丁貴說:“我楊一帆能當上縣委常委,第一個要感謝的就是你丁貴!如果不是你借我十萬塊錢……”
丁貴擺擺手打斷我的話說:“區區十萬塊錢,何足掛齒!”
“那十萬塊錢嘛----我望着丁貴的臉斟酌着說,“可能要過很長一段時間才能還你,你不會見怪吧?”
“我剛纔已經說過了,區區十萬塊錢不足掛齒。”丁貴說,“高中三年,你對我關心照顧那樣多,我連一句感謝的話都沒跟你說過,你說我混蛋不混蛋!作爲老同學只允許你照顧我,就不允許我支持你?”
“我謝謝你的支持,但那十萬塊錢我一定要還你的!我不能在老同學的心目中留下一個借錢不還的壞印象。”
“你不要跟我提還錢的事情好不好?”丁貴兩眼望定了我說,“今後若再跟我提還錢的事情,我就跟你急!”
聽其言觀其形,丁貴有些生氣了。我忙說:“好好好,我以後不提就是了。怎麼,今天晚上就我們兩人吃飯?”
丁貴說:“就我們兩人。我怕我請的客人跟你沒有共同的語言,倒了你的胃口。你現今是縣委領導了,跟什麼人吃飯,當然要有些講究了。我不能叫一些俗不可耐的人跟你同桌吃飯!”
我覺得丁貴這樣做是對的。我現在是縣委常委了,當然不能隨隨便便地跟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同桌吃飯,那樣會有損一個縣委常委的形象。一些跟我吃過飯的人,會在外面四處亂說,說他們跟楊常委同桌吃過飯,拉大旗作虎皮,包着自己去嚇唬別人;在飯桌上有人會求我幫他們解決這個問題或那個問題,而這個問題或那個問題,又都是我不能或無法解決的問題。自從當上常委之後,在一些
生活小節方面,我也變得小心謹慎起來了。
丁貴點了幾個我們兩人都喜歡吃的菜,要了一瓶五糧液。丁貴說:今晩上就這一瓶酒,兩人對半分,誰也不能多喝誰也不能少喝!”
不一會兒菜上齊了。丁貴說,想不想叫兩位美女來陪陪酒?
我知道我們縣裡的一些賓館酒店裡都有陪酒女郎。這些陪酒女郎既喝得紅酒也喝得白酒。如果只陪陪酒打發二十塊錢小費就夠了,如果還有別的動作比如摸摸胸脯和大腿,那就要五十元的小費了。一些企業老闆爲了公關,在宴請領導、工商、稅務、銀行等職能部門的負責人時,都要請陪酒女郎來陪酒。我雖然沒有親自經歷過,但聽許多人活靈活現地說起過。
我說那不行。丁貴說保證不暴露我的身份。我說:“現在開會我都坐主席臺上,攝像機的鏡頭時不時地對着我,大家都看了電視,我的身份早就暴露無遺了,你能替我保密麼?”
丁貴說:“在這樣一個美好的夜晚,如果有兩位美女陪着我們喝美酒的話,那就是神仙過的日子了!”
我說:“身在官場,身不由己,我過不得這種神仙過的日子!”
“只是讓美女陪陪酒而已,我們又不幹別的事情,沒關係的!”
我說:“你如果執意要叫陪酒女郎的話,我情願回家裡吃飯!”
“請你出來吃飯目的,是放鬆一下工作了一天的緊張心情。”丁貴說,“你呀,真是老土,當了個常委就前怕狼後怕虎的!算了算了,不請就不請。我們兩人就一對一的喝!這下你總該滿意了吧?”
我說:“講好了只喝這一瓶,喝完了這瓶我們就走人!”
幾杯酒下肚,又吃了一會幾菜,丁貴說:“當官的感覺如何?你今天得好好地跟我聊聊!”
聊聊就聊聊。儘管忙得焦頭爛額,儘管累得精疲力盡,我還是希望當官。他媽的當官的感覺真好!在老同學面前,我不能做作,不能虛情假意,更不能佔了便宜喊肚子痛,我得實話實說。
事實上也的確如此。莫說我當了縣委常委、縣委辦公室主任,就是在鄉鎮當鄉長和書記那會兒,我就真真切切地體會到當官的好處了。就說當鄉鎮黨委書記吧,雖然有縣裡的官管着,但在我爲官的那個鄉鎮,一切都由我說了算。農民羣衆不買我這個黨委書記的帳,我可以不跟他們計較,但村裡的黨支部書記、村委會主任,那是絕對看我的臉色行事的。我要是當衆批評他們一下,他們會難過得幾天吃不好飯、睡不好覺,因爲現在的村黨支部書記和村委會主任,每月有六百多元的工資,退休後還有一筆養老金。更重要的是,他們在處理村裡的日常事務中,還能撈許多的油水。對鎮黨委書記的話,他們不能不聽;對黨委書記安排的工作任務,他們不能不完成。當然了,到了過年過節的時候,他們早就將家養的雞鴨鵝狗爲我準備好了。正月裡來我家給我拜年的時候,少不了給我兒子一個紅包。我如果不要的話,他們一定會生氣地說:這點小錢是給我侄兒吃早餐和買學習用品的,你沒有資格拒絕!你看看,你想想,難道這感覺還不夠好嗎?
縣委、縣政府要靠我們黨委書記和鄉鎮長挑擔子,自然而然地對我們關愛有加,不但配偶的工作安排得好,子女上學的學校也安排得好。縣裡各個部門每年都要召開一次會議,我們都能得到一份價值不菲的紀念品和紅包。凡是縣委、縣政府領導得的獎金,諸如計劃生育獎、社會治安綜合治理獎、完成水稻種植任務獎、發展烤煙種植獎、農業開發獎、鄉鎮企業完成任務獎、招商引資獎、報刊發行獎等等,這個獎那個獎,我們黨委書記和鄉鎮長都有一份!
這是一筆不少的收入,比我們的工資收入還要多。於是人們就根據“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窮不能窮教育”的流行語,改成了“再累不能累鄉長,再窮不能窮書記”。這確實是一句大實話。
當黨委書記的好處,遠遠不在於這些高於工資收入的獎金。重要的是,我管着鎮黨委、政府的幾十名吃皇糧的國家幹部。用現今時尚的話說,我的地盤我作主!在我管的這一畝三分地上,我想種啥就種啥,一切都由我說了算!
現今的每個鄉鎮都有幾十名幹部。常言說得好,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土
兵;不想當官的幹部不是好乾部。可以這樣說,在幹部的任免和提拔使用上,我們的機制存在着許多毛病和蔽端。目前在社會上流行着這樣一個段子,道是:“不跑不送,原地不動;只跑不送,平職調動;又跑又送,提拔重用。”事實也正是如此。那些沒進黨政領導班子的幹部,都不想在鄉鎮呆久了,想方設法調城裡去工作。想調城裡去工作,那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除非你有特殊的才能。譬如說你能寫材料,而且還要寫得特別好。在鄉鎮工作的幹部中,沒幾個會寫材料的,更談不上寫得特別的好了。既然不是特殊人才,經過努力奮鬥和奮勇拼博也成不了特殊人才,這些一般幹部們只好拼命地往彎彎的、窄窄的官道上擠了。
一般幹部要進鄉鎮黨政領導班子,鎮黨委書記有着絕對的決定權。不管你往上面跑得多勤,禮送得多重,也不管你有多深的背景和多硬的靠山,我這個鎮黨委書記不點頭的話,你是無法實現你心中的夢想的。所以,我一當上鎮黨委書記,除了鎮長和兩名想置我於死地的班子成員外,個個都在拍我馬屁,天天都在拍我的馬屁。我理解他們的心情,也體諒他們的處境,做到能提拔的儘量提拔,能重用的儘量重用。我這個人做事有個原則,我提拔的幹部必須要有強烈的事業心,有高度的責任感,工作上能獨當一面,能出色地完成本職工作任務,還要有比較好的人緣。給我買兩瓶酒、兩條煙,我都收下了。你不收,他們心裡反而有想法。給我兒子的壓歲錢和掛錢,我妻子收下了,這是人情之間的往來。幹部們請我到他們家裡去吃飯的時候,我也給了他們兒女的掛錢。如果哪位往我兜裡塞個兩千元的紅包,我是堅決不能收的。因爲我有着遠大的前途,我決不能爲了這區區兩千塊錢自毀前程。
每個鄉鎮都有幾名女幹部。女幹部更想進班子,更想當大官。我非常瞭解這些女幹部們的心理。女幹部爲了自己的升遷,往往主動地向書記和鄉鎮長投懷送抱。
我當鄉長和鎮黨委書記期間,也有女幹部主動地向我投懷送抱,其目的是讓我推薦她們進鄉鎮領導班子。說實話,在鄉鎮呆久了,是有些耐不住寂寞,別特是喝了酒之後,就有些把握不住自己。如果稍微放鬆一下自己,就會掉進被女人設計的溫柔的陷井,然後被一幫覷見你的權力與位子的人捉姦。我被好幾名鄉鎮女幹部引誘過,因爲她們無論在學歷學識、身材身段、相貌氣質和道德修養方面都不如我的妻子,我纔沒有墜入她們精心設計好了的溫柔陷井。那年人家抓我的奸,結果抓住的是我跟我的妻子!
丁貴一邊喝酒,一邊聚精會神地聽着我侃侃而談。他說:“你說的這些都是真話,也是你的切身體會。如此看來,官場與商場一樣,充滿着刀光劍影。”
我喝下一杯酒說:“他媽的這官場真是好複雜好複雜!在爲官的這條路上,處處都有暗礁,處處都有陷井,並且時不時地有人在你的腳底下使絆,在你的脖子上下套,早曉得官場是這個樣子,還不如當教師好!”
“你可是一個好官啊!”丁貴有些醉眼朦朧了,翹起大姆指誇我,“出污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
“好官?我他媽的算個什麼好官!”我認爲丁貴在挖苦我,我就索性跟他攤開了講,“我借你那十萬塊錢派什麼用場了?跑了,送了!我這個縣委常委是跑出來的、送出來的……”
丁貴急得要命,忙打斷我的話:“老同學,你千萬不能這樣說!”
“事實就是如此!我知道分寸,只能對你說說而已!”我抓住丁貴的一隻手,“如果我楊一帆在老同學面前板着一副冷冰冰的面孔打官腔,盡說一些胡弄和忽悠老百姓的假話和空話,我楊一帆還算個人嗎?”
“不管你怎樣評價你自己,也不管人家對你如何說三道四,在我的心目中,你是一個勤官、廉官、好官!”
我說:“老同學一下子就給我戴了三頂高帽子,我真是受之有愧呀!”
“那你就按這三頂高帽子的標準,嚴格地要求自己,不斷地鞭策自己吧!”丁貴喝乾了最後一杯酒,“我永遠都是你的老同學,有什麼困難了,你就直截了當的跟我說!”
我心裡在想:欠着你丁貴十萬塊錢還沒還哩,我真的不好意思再說什麼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