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波又一波的人來了又走,走了又來。王淑敏她們這才見識到王靖天在圈子裡的影響力,他的十幾個電話打出去,不到半天的功夫,就已經籌齊了震少野急救的第一批醫藥費,這是多麼巨大的天文數字?尤其是在圈子裡的朋友都是苦哈哈的學生情況下,這很有可能是他們過去十幾年積存的壓歲錢或者乾脆未來整個月的飯錢。
上官悠月此時已經是再也哭不出淚水了,她坐在震少野的病牀前,替代還未甦醒的震少野向前來送錢的朋友致謝。東子帶着三十九中的同學把病房裡裡外外的秩序維持好,他走進了病房,小聲問道:“嫂子,少野哥的錢還差多少?”上官悠月的眼睛幾乎就快睜不開來,從昨天傍晚一直到今天中午,她一個小時也沒有睡過。
“你少野哥,他不行了。”上官悠月的嗓子是嘶啞的,她說不出話來也不想說話。東子已經從同學那裡接到了醫生的診治結果,也沒什麼好說的,只是愣了半響,才嘆了一口氣說道:“請節哀。”上官悠月撲在震少野的病牀上,柔情的去撫摸他的臉頰,這曾經意氣風發的少年,現在就像是累了一天已經睡熟一樣,令人不捨得把他吵醒。
“唉。”東子搖搖頭,嘆了一口氣退出病房:“靖天哥現在怎麼樣了?”三十九中的同學有些敬佩的說道:“靖天哥,他確實是講義氣的!醫生說他急火攻心才昏了過去,想必這一刻應該已經甦醒了。”“嗯。”東子答應了一聲,靠着周長影就這麼坐在了地上,他拿出一包香菸拆開,想了想又把煙收了回去,他已經戒菸很久很久了。
“怎麼會這樣?”周長影有些懊惱的拍了拍自己的腦袋,身邊的同伴,合着只有他和王靖天兩個人不知道震少野的病情。死亡,死亡!這是多麼可怕的名詞啊,古往今來無論是什麼帝王將相,文臣武士哪個敢拍着胸脯說自己不怕死?死,固然不可怕,可怕的是死的毫無價值。震少野才區區的十三歲,這在尋常的人家裡,正是花季少年激情飛揚的日子。可是周長影同樣清楚,震少野一天舒服日子也不曾活過,貧困,也是一種病,一種肝病肺病胃病癆病,糾纏不休......
震少野靜靜的躺在病牀上,陽光灑在雪白的牀單上,把他的臉色襯托的更加蒼白柔弱。寧蒙和王淑敏已經強行把上官悠月給帶了出去,現在她也需要休息,否則的話,等不到震少野甦醒,只怕這裡的病牀上又要多躺下一個人了。“少野他現在的病情怎麼樣了?”潘梅從早上到學校接到消息就立馬趕到了二附院裡,她不能讓她的學生獨自挑戰病魔。
“現在暫時沒有生命危險,只不過少野他的病......”一貫冷靜睿智的吳立駿也不知道該如何和潘梅繼續說下去,他哽咽着停止了說話。“無藥可救了?”潘梅的額頭冷汗直冒,她清楚癌症的死亡機率有多大,尤其是這種胃癌晚期,危在旦夕。“我現在去看看靖天,他應該好點了吧。”周長影舉起袖子擦乾了眼角的淚珠,他不忍心再繼續待在這病房裡,所以藉口要去看看王靖天。
“他是一個可憐的孩子。”潘梅的眼裡同樣閃着晶光,三十九中的學生被她趕回了學校上課,現在的病房裡,只有她和吳立駿照看震少野。“王靖天......”震少野的手指微微抽搐兩下,嘴裡含糊的吐出王靖天的名字,在這種時刻他最掛念的原來不是上官悠月,不是任何人,而是王靖天。
“不好了,靖天失蹤了。”周長影跌跌撞撞的衝回了病房,王靖天顯然已經醒了有好長的一會,他的病牀冰冷整潔,只不過他現在人卻不知道去了哪裡。“快點去找,他只可能在那些地方。”吳立駿着急萬分,沒有人比他更清楚王靖天平時會待的地方了。“靖天......”震少野似乎在夢魘中聽到了什麼,猛然睜開眼來,一道精光緊緊的鎖定在周長影臉上:“靖天,他怎麼了?”
王靖天坐在這熟悉的亭子裡,河水在他的腳下如常的流淌,時光易老物是人非。寒風吹過,王靖天不禁裹緊了身上的外套,他知道自己是個懦夫,他不敢面對現實,從昏迷中醒來以後,他站在震少野的病房外,遲遲卻始終不敢踏進半步。有些惆悵的看着寧靜的湖面,沒有經歷過死神直接威脅的人永遠體會不到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恐懼,王靖天同樣無從猜測。他只知道震少野已經在死神的鐮刀下,伸出了半個頭顱。
霧起,天色漸漸暗了下來,一切的山川河水都朦朦朧朧的看不清晰。虛弱的靠在亭子的柱樑上,王靖天伸出自己的手打量了半天才苦笑着低下了頭,他什麼也做不到,什麼忙也幫不上。無力的感覺籠罩在他的身上,這巨石,把他原本挺直的脊樑也給壓得彎了下來。“爲什麼?爲什麼要這樣捉弄人!”爬上亭子的頂端,王靖天伸出手指着老天怒罵。
有一股衝動在他的胸中膨脹,他要爆發出來,這一股氣王靖天已經憋了很久。“爲什麼,爲什麼?”聲音在湖面上回蕩着捲起道道波紋,盪滌開來像是一個一個的圈。“呵呵,靖天。”薄霧像是一層輕紗,把來者遮掩的結結實實,但王靖天仍舊可以從這熟悉到了極點的聲音中辨認出自己的兄弟。
“少野,你幹什麼跑出來?”王靖天從亭子的尖部滑下,略帶着怒氣的問道。“呵呵,靖天你又讓我不放心了。”震少野臉上的笑容懶洋洋的,這不像是他的風格,倒是像吳立駿的微笑,看破了一切的大徹大悟。“天氣,很好啊。”震少野一身白色的病服,他踮起腳手搭涼棚眯着眼睛去看空中那一輪比平常遠了很多淡了很多的陽光:“天再高又怎樣,踮起腳尖就可以更接近陽光的。”
“天氣很好麼,我不覺得。”王靖天衝到震少野的身邊,就要拉他回醫院,這裡不是他該出現的地方。“每天數着死亡的腳步,眼睜睜的看着它越來越近,這種感覺纔是真的不好受。”震少野沒有正面回答王靖天的問題,他拾起地上的小石塊在湖面上彈了出去。王靖天和震少野的目光追隨這扁型瓦片,用力擦着水面飛出,在與水面的碰撞中彈起,繼續向前飛出,再碰水面彈起,再向前飛出......
努力,其實是沒有作用的;掙扎,只是白白耗費力氣。失望的看着石片再也彈不起來,震少野從湖邊站了起來,回過頭看向王靖天:“你說我們人活一輩子,究竟是爲了什麼目的呢?我們這一些生於80後90初的人啊,就像處在時代的交鋒中,有時候看這些紛紛鬧鬧就好像看一場鬧劇一樣。到最後,我仍然一無所有。”
“一無所有嗎。”王靖天有些泄氣,他想說他們還有希望,他們至少還有一個健康的身體,可是他說不出口。“除了自己,我們一無所有。”震少野忽然展顏一笑:“幸好,我有幸可以結識你們這一羣好朋友,總也是沒有白來世上一遭。”“少野。”王靖天鼻子一酸,就要流淚。“不要哭。”震少野爲王靖天擦去淚水,嘆了一口氣:“還記得嗎,你答應過我的,不要再哭泣了。”
重重的點一點頭,王靖天有一種落寞的感覺,他就勢坐在亭子的石凳上聽着震少野去講話,也許每一個人面對生死的時候都會有自己的感悟吧,震少野今天的話確實很有哲理性:“有人說上高中的時候懷念初中,上大學懷念高中,上研究生懷念大學,工作了什麼都懷念。”“可惜,我都沒有經歷過,向來也不會再有時間去逐一經歷了。”震少野很光棍的聳了聳肩,他早已對自己的命運學會了接受。
笑,是一輩子;哭,還是一輩子;爲什麼不讓自己笑着活下去呢?“在我看來,這都不重要。周身輕薄,正是因爲我的這種一無所有,從而擁有一切,從而一往無前。”震少野看着王靖天認真的說道,他不像是在開玩笑:“我已經想過了,在我過世了之後,我要把身上的器官全部無償捐出。在某種意義上,我的存在消失了,但卻也因此而獲得更高的價值不是?”
“在古時候,我們遇到難題總是去求神,可是現在,神死了。”王靖天插話進去,他不想聽到震少野的這種話,他不知道,這一種坦然面對死亡需要多大的豁達,他只知道自己聽的心疼,止不住的疼:“我不想你死,真的,活着比什麼都重要!”震少野聽到王靖天幼稚的話,不由得淒厲的一笑:“我當然不捨得離開你們,但我也相信能沖刷一切的除了眼淚,就是時間,以時間來推移感情,時間越長,情感越淡,彷彿不斷稀釋的茶。遲早有一天,你會習慣的。”
“怎會!”王靖天脫口說道,他不能夠否認這種說法,真的害怕自己在未來的某一天把自己視如兄弟的人給遺忘在記憶深處。“我曾經問個不休,你何時跟我走?可你卻總是笑我,一無所有。我要給你我的追求,還有我的自由,可你卻總是笑我,一無所有。”震少野面向湖面,他的神情渺遠,輕輕的吟唱:“腳下這地在走,身邊那水在流。告訴你我等了很久,告訴你我最後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