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睢爾整個假期被媽媽架着描眉畫鬢地相親,相無可相,相不出一個結果,媽媽才肯放手。站在歡樂頌小區門口看着爸媽的車離開,關雎爾看看手錶,已是接近晚上十點。剛下過一場雨,天氣又冷,地上又溼又滑,關雎爾小心地往租屋走,才走到拐彎,只聽身後有跑步聲接近,她下意識地讓開,立刻警覺地轉身面對,卻發現跑近的人是邱瑩瑩。她忙喊一聲:“邱,小心路滑,地上可能有結冰呢。”
“呼……”邱瑩瑩扶着關雎爾站住,大口大口喘氣,好一陣子才說出話來。
關雎爾幫邱瑩瑩拍背順氣,“怎麼了?誰追你?”
“呼,我快跑斷氣了。地鐵上一個猥瑣男,一直想靠近我,我一直躲。我下車他也跟下車。這個鐘點本來人就不多了,今天又特別背,沒看見一個警察,我只好跑。媽的,這種人怎麼不死光光。每次看到這種人我就想,我們國家怎麼不能買槍,我要有槍,見一個殺一個,寧可一命償一命。”邱瑩瑩上氣不接下氣,斷斷續續地說完。
“慢慢說,別急。你又去跑業務了?”
“是啊,要不然你們都不在,我一個人多悶啊。多跑一個是一個,總之跑出來的都是我提成。可這條褲子明天不能穿了,濺得都是泥點。那畜生,天打五雷轟,不得好死。”
關雎爾攬着邱瑩瑩往回走,“幸好你堅強,這麼遠的路,換我早跑不動了。”
“你以爲我跑得動,還不是硬撐着。你扶緊我,我兩腿真沒力氣了。”
關雎爾將包斜背了,伸出雙手半抱着邱瑩瑩回家。邱瑩瑩罵罵咧咧,可又忍不住不時回頭恐懼地看一眼,直到進了燈火通明的大樓,才放下心來,依然半掛在關雎爾身上。“關,我好氣餒哦。”
“彆氣餒。其實很多人不瞭解你,你是最堅強的好女孩。”
“可我爲什麼不是最美麗,最多金,即使身材最好也好啊。唉,今天最倒黴了。先是中午被狗追,我逃了幾步,生氣了,轉身大吼一聲,狗反而被我嚇跑。
可回頭一想,真不是滋味,我他媽這還是女孩子嗎?”
“可你一手一腳掙生活,多值得自豪。不像我,又被我媽提着線做了一天木偶。他們不來,我又想他們,他們一來,唉,被他們煩死。那個相親的也不知怎麼想的,我一直自認差勁,自認撒謊,他卻反而來勁,說以後約我。我頭痛死了。真煩,煩死了。”
“那人錢多嗎?錢多就介紹給我,老孃現在願意賣身求多金男結婚。我現在想,等我有錢了,第一件事,買車,省得乘地鐵總遇猥瑣男。”
“那人肯定錢多。我媽工資已經不少了,那人爸爸是分行行長,媽媽跟我媽一個級別。以後有機會介紹給你。人也長得不錯,見多識廣的。”
“咦,你爲什麼不要?”
“不知道,我心思全不在這上面,我現在只想考覈,只要考覈通過,我才能活過來。”
“那給我。”
“好,給你。”
兩人這才都笑了,有一種分贓的小快樂油然而生。進了2202,邱瑩瑩直撞入自己的房間,四仰八叉地躺牀上喘氣。
“嘿,你的髒衣服,牀單都被你搞髒了。”
“我死了。誰也別攔我。”
關雎爾看着笑,從自己房間裡找來幾張白紙,一張一張費勁地墊到邱瑩瑩身下。
“關,我真的在想,要是哪個有錢人看上我,我真的結婚算了。真辛苦哦。”
“真這麼想?”
邱瑩瑩呆呆看着天花板,認真地想了會兒,“憑我這長相,有錢人幹嗎看上我。還是靠自己吧,別做夢了。”
“真這麼想?”
“你只會說這四個字嗎?好吧,我說實話,還是靠自己,踏實。”
“我就說呢,你纔不會放棄努力。你肯定行的,你是我見過最努力的女孩之一。”
“錢多才算行,是吧?要不,再努力都是白搭。我想錢,我非常想錢,我裸地想錢。”邱瑩瑩終於有力氣將手擡起來,墊到腦袋下面,“我經常幻想我的房子,我怎麼裝修,買什麼傢俱。坐公交車最無聊的時候就想這些,這麼一想,我就有動力了。哪天我自己買了房子,多美啊,我請你來我家住,愛住幾天就幾天。最好還有錢到冬天全屋開暖氣,夏天全屋開冷氣,我只要穿一件真絲睡衣就能打發。到那時候我每天就穿那種亮亮的薄緞子的睡衣,拖到地上的,哇。”
關雎爾忍俊不禁,但忍着不笑,大聲表示非常認可。邱瑩瑩又躺着憧憬了好一會兒,等終於恢復力氣,便兩眼閃着金光,衝向電腦查看網店訂購情況。就着訂單計算出來的提成雖然與幻想相差甚遠,但邱瑩瑩很滿足。
反而關雎爾想不明白,她這也不喜歡,那也不喜歡,爸媽都說條件很好的舒展她也不喜歡,她究竟想要怎麼樣。
安迪半夜醒來,迷迷糊糊中忽然感覺身邊有人,而且有什麼壓着她,頓時一身冷汗,嚇醒了。醒來仗着依稀的夜燈光看見包奕凡趴在她身邊酣睡,一條手臂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擱在她腰上。安迪呆住,天哪,昨晚她喝醉發生什麼了?
後來她記憶模糊的時候難道……她又發現,自己全裸。她嚇得發了半天呆,才稍微清醒地想到,此地不宜久留。於是裹上牀單悄悄下牀,穿上內衣內褲和睡衣,溜到客廳發呆。可怎麼回想,都想不出昨晚怎麼與包奕凡睡到一起,身上冷汗卻越來越多。
可昨晚喝酒實在太多,坐着有點兒暈,她找了條毛毯披上,躺沙發上繼續發呆。坐着坐着便又睡着了。再醒來,感覺天已大亮,但她懶得起身,繼續昏睡。
彷彿一起身就得面對一個可怕事實,她跟包奕凡昨晚怎麼怎麼了。
直到有人聲從臥室那方向傳來,安迪便轉了個身,朝向沙發背,頭全縮到毛毯裡。無顏見人。
包奕凡卻是直接走到安迪身邊,一屁股坐安迪頭部的沙發上。“嘿,醒了沒有。”
“昨晚怎麼了,還記得嗎?”
“不記得了,我只記得拿冰塊給你醒酒,後來怎麼會躺在牀上了?醒來嚇我一跳。我沒怎麼你吧。”
“你再想想,真的沒……沒……你再想想。”
包奕凡發愣,沒什麼?“想不起來,你提示一下。不過你酒品可真夠差的,哈哈,昨晚差點兒讓你嚇死。看見我像看見日本鬼子一樣,我有那麼差勁嗎?我不壞啊。”
安迪在毛毯裡聽到這兒,總算舒了口長氣,還好,似乎沒發生什麼事,她沒瘋狂到底,還總算有點兒自我約束。她依然裹着毛毯,高難度地跳下地,摸索着回臥室去了,進門,立刻將門緊閉。包奕凡看得哈哈大笑。想到昨晚透過窗戶看到的香豔一幕,不禁做了個鬼臉,也去洗手間洗漱。
等安迪再出來,見包奕凡一邊煮咖啡,一邊隨着電腦音箱裡播放的音樂搖擺。安迪頭痛地道:“你今天出去找房子好不好,拜託拜託,這樣不合適。”
包奕凡搖搖擺擺地壓出一杯咖啡,先遞給安迪,“我喜歡跟你不合適。”
“好吧,我去找房子。還有一天一夜,我得給自己留條命回家。”她坐到沙發上,頭又大了。
包奕凡拿着自己的咖啡,坐到安迪對面的茶几上,“別去找,我喜歡醒來就見到你。等喝完咖啡,我們去餐廳吃早餐,今天你想去哪兒,做SPA,我都陪着你。如果你真找其他賓館住下,我也陪你去那兒住。我喜歡你。追定你。”
安迪皺眉,不說了,再說還是那些,不如行動甩掉這個肉包子。但肉包今天穿一身藍灰,看着不風騷,稍微順眼。包奕凡則見安迪側着身盤踞沙發上,看他一眼,喝口咖啡,笑道:“在打什麼鬼主意?”
“討厭!”包奕凡反而爆笑,拿來相機給拍了幾張。安迪忍着,喝完咖啡,就飛奔入臥室取了墨鏡和包,打算出門。包奕凡緊跟追拍,一起跳上預約的車子,還得意地道:“完了,我什麼都沒帶,你別拋棄我,要不然我只能討飯回賓館了。”
安迪鬱悶,忽然想到,此人好動。於是,吃完早餐,原路返回,到院子裡張開塑料充氣袋,趴着曬太陽睡覺。果然,包奕凡一聲慘叫。安迪得逞,“你趕緊挪窩,還來得及。”
“你慢慢曬,我回屋打網遊。”
安迪心說,看誰耗得過誰。只要包子耐不住性子一出門,她立馬打包包子的行李扔出去。這回絕不容情。
可度假時期精神鬆懈,又是宿醉未消,早晨的太陽又和煦溫暖,安迪不知不覺睡去。只是總有什麼擾人清夢,似乎有人靠近她,碰觸她,無休無止。安迪煩了,在又一次侵擾來襲時,伸手一把抓過去,不料,真的抓到一個實體。她頓時驚嚇坐起,費力睜眼看清楚,果然手裡抓着一隻手,而包奕凡近在咫尺,搖擺便可撞到。她終於怒了,一躍而起。“以爲你是紳士。請立刻搬出去。”
包奕凡委屈地遞來一隻信封,“有人忘了塗驅蟲水,招蜂引蝶,熱帶地區物種又太豐富。”
安迪一把抓來信封,往裡一看,嚇得尖叫一聲,將信封扔了出去,裡面全是花花綠綠的蟲子,有的已死,有的還在痛苦掙扎。原來她在好睡,包奕凡在她旁邊守着替她抓蟲子。安迪羞愧得無地自容,又感動得無以言表,通紅了一張臉,只知道斜睨着包奕凡。包奕凡更是大打溫情牌,“看你睡得香,不捨得叫醒你。
還替你移了下位置,放心,拖着塑料墊移的,免得你被中午太陽曬傷。”
安迪扭頭打量,果然她已被移到樹蔭底下。“呃……對不起。”
“看在我枯坐兩個小時,兩腿關節僵硬的分兒上,拉我一把?”
包奕凡的要求沒有得到迴應。安迪雖然沒有很不給面子地走開,但反而將雙手背到身後。包奕凡奇道:“這麼不待見我?”
“某些人總愛隱性顯擺第二性徵,令人敬而遠之。”
包奕凡哭笑不得,繼續賴在地上不起來,但依然伸着一隻手,頑固地等安迪來拉。“提醒你,這隻手有兩枚手指又臭又髒,捏了好幾只臭蟲甲殼蟲什麼的東西,很噁心,一點不性感。”
安迪的良心被反覆煎烤得內疚,翻個白眼,有生以來第一次主動伸手拉一個同齡男人,而且一步到位,拉的還是肉騰騰的男人。包奕凡當然並不需要藉助外力,他不過是需要一個藉口,他起身就順勢而爲,張開雙臂將安迪擁抱在懷裡。
安迪記得她昨晚醉酒後似乎跟包奕凡又是擁抱又是親吻,而且表現得非常飢渴,這回又不小心落到包奕凡的懷抱,她很清醒地想推開,可着力點都是肉包子皮,而且,她似乎被熱包子燙融了,她沉浸……歡喜得無法思考。而包奕凡這回也學乖了,絕不再留給安迪思考反悔的時間,直將一吻演繹得此吻綿綿無絕期。
彷彿回到很久以前第一次拿到一筆很大的錢那一天,她做了一件疑惑好久的事,買了一大包棉花糖,買了一大堆巧克力,用竹籤挑着棉花糖往加熱得汩汩吐泡的巧克力一卷就往嘴裡送,雖然燙得雙腳亂跳,可她怎麼都不捨得吐出來,香濃柔滑瞬間化作倖福的滋味,將整個身心包裹起來。原來女孩子們傳誦的美食是這麼個好味兒。她當時就將理智拋到九霄雲外,不要命地吃了好多好多,直吃到渾身暖洋洋地倒在沙發上起不來,只會抱着肚子滿足地吐氣。此後錢越賺越多,想要什麼基本能夠滿足,那種強烈衝擊的感覺卻不再光顧。
眼下,感覺又回來了。如排山倒海,如摧枯拉朽,如摩西開海,如天崩地裂……
等宇宙終於混沌初開,安迪凝視着包奕凡的眼睛,心裡非常想不明白,爲什麼是這個包子,而不是奇點給她帶來這種感覺。而她更是飛快一個接着一個地檢索腦袋裡每一個維穩程序:機票號還記得,說明記憶正常;老譚是最可信的人,說明理智也正常;扭開包子伸過界的爪子,說明自控也正常……一項一項地檢測下來,似乎全都正常,唯有心中抑制不住地暖暖的懶懶的酥酥的感覺瀰漫開來,讓她又忍不住蜷入包奕凡的懷裡。
可是,微微的罪惡感也漸漸從心底升起,安迪彷彿可以看見奇點責怪的眼睛。她痛下決心推開包奕凡,卻是結結巴巴地道:“謝謝你,我很開心,但我食言,我現在不能……我們停止,停止。”
包奕凡緊緊握着安迪雙肩,傻傻地笑了很久,才肯放手,“理解。我非常開心,非常。”他又吻了一下安迪的額頭,“我們進屋,現在太曬了。”
進屋的過程中,安迪又檢測了一遍她的情緒控制系統:包奕凡的手臂此時放在她腰間,她喜歡,但是好在她有隨時拉開這手的能力,對,只要拉下臉就可以做到,很好,說明沒有失控到成爲……花癡。於是她一個轉身滑了開去,果斷脫離包奕凡的手臂,看,成了。推理得到證明。她進去臥室盥洗,要不然信封裡那麼多死活爬蟲的感覺一直存在。
至此,她纔有暇想到,她對奇點很不公平。她對奇點以各種不能作爲拒絕理由,卻在包奕凡面前各種開戒全部通過。所有的理智,全部被感官打敗。但世界哪有公平可言。她心存愧疚,但她不會回頭,因爲她與奇點在一起無法快樂。
而前提是,她首先需要理順一切,必須對得起奇點,才能交接。這是她的工作作風。
至於包奕凡,他有那麼多女友,她也不會是唯一,那麼她也不必對包奕凡有所坦白,她只要照顧好自己,不要失控至精神喪失就行。
事情就這麼簡單,大家不都是這麼活着嗎。
安迪從浴缸出來,卻又不由自主去臉盆洗手,彷彿這雙手還很骯髒。所有的想法都很理智,爲什麼心裡覺得有什麼不對勁。
但心裡再怎麼不對勁,也阻止不了度假的最後時間,安迪與包奕凡玩得非常開心。
樊勝美在家的三天都在操勞。親戚因她回家,自然不來幫手,她和媽媽兩個一起照顧爸爸。在這種天寒地凍的天氣裡,所有的家務都是放大數倍的辛苦。
有些髒衣服只能先去附近的河裡粗洗,再回家裡過水。這幾天的河面結着薄薄的冰,伸手下河,手背皮膚錐心地疼,即使帶着橡膠手套都阻擋不住冷氣侵襲。可有什麼辦法,既然她這幾天在家,總不能將這些事推給媽媽去做。不到一天,她的手指生出小小的凍瘡。再勤快塗抹護手霜都沒用。
但是她一再拒絕王柏川上門幫忙,不爲別的,她只是不願讓媽媽知道,她現在有個手頭還算寬裕的男友,有可以借到錢的地方。她不能讓媽媽在錢的方面心存僥倖,以免一子落錯,滿盤皆輸,又引狼入室,將她被放逐的哥哥找回來。
但樊兄是絕不會放過樊勝美回家的機會的。他打來電話,要媽媽當場傳達給樊勝美,逼樊勝美拿出態度。樊母當然是哭着對女兒道:“你哥都已逃出去好多天了,要吃苦也已經吃足,他以後一定會長記性了。你放他回家吧。”
樊勝美這回沒有上回的火氣,只有一說一,“放他回家不是我說了算。他要是覺得我能說了算,儘管回來。被人黑了我可不管,我也管不了。”
“你再跟人說說?你上回已經求人饒過我們,再求他們饒了你哥吧。”
“拿十萬塊錢給我,我立刻找人解決這事。沒錢什麼話都說不響,白搭。你還是讓他在外面乖乖掙錢,掙足錢還了賠款,人家自然放過他。”
說完,樊勝美便轉身走了,拎着便盆去河邊洗刷,再不糾纏。她就是這麼幾條原則,翻來覆去有啥可多說的,沒的又與媽媽生閒氣,她媽已經夠可憐了,這陣子操勞下來,人整整瘦了一圈,一張臉佈滿黃氣黑氣,一下子老了許多。
空餘時間,樊勝美得去銀行檢查媽媽手頭水費電費電話費卡里面的錢扣去了沒有,還夠不夠用,去醫院替爸爸開處方買藥,還得求爺爺告奶奶讓雷雷重回幼兒園讀書。兩天下來,從海市帶回來的現金只剩下五十幾塊。她很是吃驚,開銷竟然比預想的還多。這點兒錢,她還想明天走之前去菜場買點兒菜,讓爸媽和雷雷在未來幾天過得稍好點兒。可五十幾塊錢如今能買什麼呢。
樊勝美回家之前,將所有的銀行卡都留在海市,沒敢帶來。她就是唯恐自己一個心軟,這兒超支一點兒,那兒超支一點兒,最終又將無底洞背在身上。她只能用這種最笨的辦法控制自己,她不僅不放心媽媽,她更不放心自己的決心。可而今用到手頭只有五十幾塊,還是有點兒令她頭痛。看着媽媽過於蒼老的臉,她一再地不忍心,總想讓媽媽稍微吃得好一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