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濱渾身一震,但他沒有答應,而是緩緩轉頭朝向窗外。唯有那個方位,沒有人盯着他,看得見他的臉。安迪看着謝濱,也是心頭震顫。“可你還是分心幫了嶽西,不惜與當時的對頭我聯手。”
“你誤會了,不是你認爲的那樣。對你,我有交代了。對他們,我不必有交代。求你開解小關,留下嶽西。我走了。”
“慢點,話沒說完。”
但謝濱一言不發就走了。安迪只能大叫:“攔住他。”
包抄的隊形很容易便收緊,所有人都飛奔過來,擋住謝濱的去路,這其中也有關雎爾。謝濱的臉一下沉了下來。“要打架嗎?”
曲筱綃渾身緊張,她下意識地拖來關雎爾,擋在她面前。但曲筱綃還是狠狠地道:“想走,沒那麼容易。”
安迪有孕,沒敢迅速起身,沒敢快跑,等她過來,兩邊已經各自拔出拳頭。
她不知哪來勇氣,劈胸抓住謝濱,扯着往角落走,“別抵抗,我是孕婦。”謝濱只得束手就擒,舉着手臂被安迪扯着,一直被扯到牆角,靠牆才站住。安迪盯着謝濱,卻對包奕凡道:“包子,領他們走開,越遠越好。我跟謝濱談話。”
曲筱綃道:“安迪,不是你一家的事。我是最大受害者。”
安迪當仁不讓地道:“我會解決,你先走開。”
當下有兩個人也急着跟過來,一個是鼓起勇氣的樊勝美,一個是放心不下的包奕凡。樊勝美抱住曲筱綃,輕輕道:“小曲,你看清楚,謝濱對安迪已經屈服。相信安迪能解決。”
“不信。安迪賺錢厲害,對人情世故一腦門糨糊。她對付不了。”但曲筱綃暫時停止掙扎,因爲她看到包奕凡上去,從背後抱住安迪耳語。“看,她老公也不放心她。”
包奕凡的耳語只有區區幾個字,“他擅長誘供,你賭得起?”
包奕凡說完便自覺退走了。但安靜等在牆角的謝濱眼看着安迪一張臉刷的紅了,燈光下有汗意從額頭瀰漫開來,原本下垂的雙手絞在一起,兩隻拇指下意識地輪換位置。謝濱看一眼,便閉上眼睛,扭開臉去。
曲筱綃掙脫樊勝美,也趴到安迪身邊耳語:“你別替我做中間人,我不認。我爸媽今晚口頭協議離婚,我家被他弄碎了,我不會放過他。”
“好。”
“我不是不放心你或者不信任你哦,我要我的事,我自己解決。”
“好。”
曲筱綃一時不知這兩個好算什麼意思,她伸長脖子看看安迪的臉,見安迪頗爲煩躁,並不鎮靜,不知是不是生她的氣。忙又道:“我不打擾你,你安心談話,我替你趕人。乖,我愛你。”曲筱綃這才悄悄退走。順便再看謝濱一眼,自始至終,謝濱都沒看她,也沒太認真地看着安迪,更沒看關雎爾。
終於,又只剩兩個人面對。可安迪再看了謝濱會兒,收回眼光,沮喪地道:“本來想跟你探討我們心中的恐懼,胸有成竹地告訴你,你遇到的問題只是小兒科,你聽我的怎麼怎麼做。可我剛發現我自顧不暇,也無法克服偏見提出論據,更沒有勇氣說出口。我心中的那種恐懼日積月累,深入骨髓。可誰如果問我到底怕什麼,我說那一次餓了兩頓飯,另一次捱了一窩心腳,還有一次被人追着起鬨……聽的人沒幾句就不耐煩了,誰沒碰到過這些。對任何人都無法說明白,那是因爲我不敢說出那恐懼的核心,不敢對人說,怕成爲別人手裡的把柄,也不敢對自己說,走到陽光底下的人誰敢回首陰寒。當然,今天也不會對你說,所以只能談談我的感受。”
安迪說着說着,交握的手慢慢地,不由自主地擡起來,交握在胸前,十指死死交扣。“長年累月,我害怕有人挖出我的恐懼,到後來,這種害怕本身也成爲恐懼的一部分,反而恐懼的核心卻越來越模糊。只知道心裡怕得很,非常怕,怕得晚上不敢黑燈瞎火地睡。如果說你怕風,你可以築起擋風牆,怕火,可以使用最好的消防設施。可面對模糊的恐懼,什麼辦法都沒有。倒是身邊的警戒越埋越多,如蠶做繭,越來越堅韌敏銳。卻又更時時被觸發,時時受驚嚇。觸發警戒的人還會怪我小題大做。而且總有一天會有人鄙夷地對我說,你活得好好的,你焦慮什麼,還有人捱餓橫死呢,叫那些人怎麼辦。於是恐懼變得荒誕,荒誕也意味着不正常,人們看不正常人的眼光是異樣的,我不得不覷着別人的反應調整自己做個正常人。可做得左支右絀,更疑心全世界都與我作對。我還在未成年時被監護人押去看心理醫生,可你肯定也有體會,外因很難起到作用。我前面已經說了,能克服心魔的,只有自己。我從你,從嶽西身上,都看到過去的我,心魔在張牙舞爪,我得提醒你,你有心魔。至於你讓我留住嶽西,我拒絕,我怕被她觸發。我對你,也只能言盡於此,你已經觸發我的陰暗了,那次我雖然還沒看到你的跟蹤,卻已經感覺到心慌意亂,感覺到有危險接近,你有很危險的氣場,我也不願接觸你。允我自私。對不起,我得去坐着,一說那些恐懼我就心虛腿虛,站不住了,真沒用。你走吧,希望我的嘮叨對你有用,小曲還等着你。”
謝濱從一開始就聽得聚精會神,但他的眼睛只在安迪臉上停留一次,然後便垂下眼皮看着不知哪裡,他的雙手插在褲兜裡。他對面的安迪也是一樣,兩人面對面垂着脖子,一個自顧自地說,一個自顧自地聽。安迪說完這些,找個位置坐下,人也不禁虛脫地趴到桌上,揮手讓謝濱去做自己的事。但謝濱反而蔫蔫兒地坐在安迪對面。
“大同小異。不同的是,我時刻告訴自己我是男人,我得主動。還有……”
安迪依然揮手讓謝濱走,“兩個恐懼的人不可能抱團取暖,只會越陷越深。你找正常人去。”
“有正常人嗎?”
“有。有我最佩服的小樊,她能揣着一顆苦得黃連一樣的心,照樣將生活過得有滋有味,她最堅強。我還最佩服小曲,再大的苦頭到她手裡也成小兒科,三分鐘熱度之後,只見她又活蹦亂跳。還有我先生,我那些不正常反應在他眼裡都是好玩好笑。他們即使沒有堅韌的殼,但他們有堅韌的內心,他們能消受我們的陰陽怪氣。”
“小關呢?”
安迪停止揮動的手掌,擡眼看向謝濱,“感情方面,我水平很差,得請教小樊和小曲。”
“我該怎麼對付心魔?”
“說不清楚,我也還沒走出來。我只會指出現象,沒法給你開藥。我只能談談我最近模模糊糊的一個感悟,真心愛身邊每一個人,比縝密防範身邊每一個人,更令人愉快,也更令生活順暢。”
“但是你不怕受傷害嗎?我們心中的恐懼是我們最大的軟肋,只要被人抓住弱點,那不是死路一條?”
“防不勝防,只有加強心理建設,讓內心皮實,以不變應萬變,或者即使受傷也能很好地癒合。噢,對了,還有一個關鍵,我現在可以什麼都跟我先生講,我覺得這很療傷。”
“你說得雜亂無章,你知道嗎?”
“呵呵。他們都在等你。”
“可我相信你說的都是爲我好。”
“因爲我也是個內心充滿恐懼的人,你纔會對我卸下心防。他們都在等你。”
“也對。但沒解決問題。”
“左拐,向前二十步,找正常人去。”
“在我看來,你已經正常了。那些過去的經歷已經變成你的閱歷。你即使有恐懼,你也已經能應對。”
“有嗎?”安迪驚訝。
謝濱肯定地點頭,起身走了。留下安迪莫名其妙地看着自己的兩隻手掌心,傻傻地開心。“有嗎?有嗎?真的嗎?”安迪迅速地偷偷地挖了一下恐懼的核心,她的遺傳。可沒等她發現有什麼不同,包奕凡已經搶過來問:“還行嗎?我擔心死。”
安迪笑道:“別擔心。有對比才能發現進步,我好像……不那麼怕孕檢了。我好像……不那麼怕孕檢了。””
“謝濱在開導你?”
“沒有,發現我這些日子來不知不覺變了。”變正常人,如此大的喜悅,讓安迪無法剋制地笑出來,她忍不住緊緊擁抱包奕凡,“包子包子,有你真好。”
“剛纔我把兩桌的飯錢結了,小邱兩個醉得稀裡糊塗,都沒問起,呵呵。不過今晚讓小曲和謝濱毀得夠徹底,我算是給小邱他們一個補償。”
“嗯。明天我們去孕檢,然後我送你去機場,我也收拾一下,直奔美國,該做更徹底的檢查了。”
“我替你約醫生,我們得一起去,不許獨立行動。走,門外去,好像吵起來。”
安迪倚着包奕凡出去。如此花癡行徑,換成半年前,她是想都不敢想的。
曲筱綃一看見謝濱脫離安迪,便揮手招呼謝濱出門去。謝濱自然是藝高人膽大,眉頭都不皺一下就出去了。但一出門,就發現不妙,門外已經等着一列大漢。曲筱綃原來已經召集朋友迎候多時。
關雎爾與樊勝美落在後面,一看見這等陣勢,都驚呆了。只知道曲筱綃會胡鬧,從來不知道曲筱綃會玩真格。“樊姐,怎麼辦,我報警,謝濱會被他們打死。”可關雎爾才摸出手機,便被後面忽然冒出的黑衣人搶走,扔給曲筱綃。關雎爾嚇得魂飛魄散,緊緊抱住樊勝美臂膀直問:“怎麼辦,怎麼辦?”
樊勝美怎麼知道,她另一邊還吊着邱瑩瑩呢。邱瑩瑩這個新娘子沒自覺,一喝醉就忘記自己結婚了,又吊回她樊姐的臂膀上,差點兒把樊勝美壓垮。幸好現在兩邊各壓一個,算是受力平衡,樊勝美反而站穩了。她扭頭找曹律師,曹律師立刻很自覺地上前一步:“靜以待變。”
關雎爾已經擔心得眼淚直流,“萬一打起來呢?萬一打起來呢?”
樊勝美喃喃道:“誰管得住小曲?快找安迪。趙醫生怎麼不管管呢。”
關雎爾立刻放開樊勝美,往店裡跑。可剛纔竄出來的黑衣人再度竄出將她攔住。關雎爾嚇得步步倒退,又吊回樊勝美身邊。黑衣人厲聲警告關雎爾別玩花樣,關雎爾連聲音都發不出來了。
曲筱綃叉腰站謝濱十步開外,憤怒地指着謝濱道:“我該說的飯桌上都說了,你想說什麼快說。給你兩分鐘。”
“你會犯法。”謝濱只說了四個字。
“呸!我讓你死個明白。我揍你,第一是你害我爸媽離婚,第二是打飛你的威脅。今晚讓你明白,你外來雜種休想在海市地盤橫行。”
可刀光劍影之中,應勤醉得飄飄然地奔向謝濱,“恩公,這回我來救你。”
立刻有人上來將應勤一把撂倒。此刻,邱瑩瑩才意識到她已婚,趕緊衝上火線扶了丈夫下來,緊緊團結到樊姐周圍。
被應勤一打岔,安迪與包奕凡正好出來,安迪一看這場面驚住了,“小曲,幹嗎?”
“我從來不知道吃虧兩個字怎麼寫,誰敢讓我吃虧,我讓他吃拳頭。”有朋友遞來高爾夫棍,曲筱綃拿來橫在胸前,“安迪你放心,我有章法,不會坐牢。”
安迪只得道:“趙醫生呢?”
“害小曲家那樣,挨小曲幾棍子又怎麼了。有種站出來別反抗,男人敢作敢當,挨三棍子。”趙醫生抱臂站一邊兒,根本不管。
泥巴潭:曲小妖一聲爆喝,歡樂頌硝煙四起
這真好比魚雷下海,炸出深度潛水者無數。叫罵的,歡呼的,支持小曲趙美人的,力挺小謝的,壁壘分明,羣雄激動。
泥巴看得很歡樂,不知爲什麼,俺總覺得耐寶也一定很歡樂,而且會在顯示器後,露出個許半夏似的狐狸微笑。微微笑。
這幾回的《歡樂頌》,情節緊湊,張力十足,美劇風格十足。出人意料之處比比皆是。
小曲安迪小謝三大高手同臺獻藝,各出奇招:
前一秒,小謝笑容可掬,運籌帷幄間彈指壓敵;
後一刻,蛐蛐挑撥離間,渾水摸魚裡成功反擊;
只以爲,安迪大神款款心意能化戾氣;
誰知道,蛐蛐小妖后招迭起豈甘言敗。
喜歡看美劇的筒子們,多半能發現一個有趣的現象,比起中國人式的聖父聖母主角,多數美劇的主角們,其實毛病多多。
他/她們或者亦正亦邪,或者挑戰傳統,或者囂張叛逆,他/她們往往遊走在法律和道德的邊緣,他/她們甚至會做出離經叛道,令人瞠目結舌的事來。
但是,他/她們永遠有一條底線,他/她們其實永遠不會做出真正傷天害理的事情來。
所以說,將蛐蛐兒貶得一無是處的人,其實不懂《歡樂頌》。那麼,作爲蛐蛐兒目前最大的對手,小謝呢?是否他就一無是處呢?
泥巴其實不太贊成非此即彼的短論,很多時候,其實各有過錯,各有立場,換句話,這兩位,都不是省油燈。
站在蛐蛐兒的立場:
不錯,老孃是查你了,你丫的也撈回場子了,但你如今不但搞得我家父母離婚,還有搞得老孃家破產,你丫的要死纏爛打到底,非要趕盡殺絕,丫的老孃不先整服了你,還要在海市混下去嗎?既然大家要死磕到底了,那麼退一步,萬劫不復。
站在小謝的立場上:
TMD,老子這是招惹誰了,好端端的談個女朋友,招了哪路牛鬼蛇神要來掀老子的底。你丫的富家大小姐,純屬吃飽了撐的,無事生非找老子麻煩,坑得老子如今被迫降職,女友離心,老子要認慫,就不是男人。
對着安迪,那是無可奈何,一則理虧,二則無力。對你丫的這罪魁禍首,挑事在先,報復在後,如果不是你這妖精開了這個惡頭,老子如何會落得被流放,老子如果肯屈服,你當男人血性是一張紙是吧,想踩就踩,你丫的以爲叫來一羣流氓就能無法無天,老子就不妨一拍兩散,跟你死磕到底。
對於小謝,他這一腔憤怒,滿腹冤屈,要生生忍下去,那不如自掛東南枝算了。
所以站在小謝的角度,服輸是不可能的。
事情至此,幾至絕境,喜歡製造悖論的耐寶,似乎給自己挖了個missionimpossible的坑。
泥巴卻不怎麼擔心,具體細節不可得知,但是,俺總覺得劇情一定會往一個非常詭異的,“戲劇”化的方向發展。
美劇定律之一,當主角遇到對頭,而這個對頭既沒有幹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又算得上很有個性,實在很難說是個反角,那麼一定有第三方來打破僵局。
還有,關關是本文第一女主角,她怎麼能一直優柔寡斷,左右失策,這麼背景板下去呢?!
猜測一:小謝還是讓步了。
作爲男人,那是頭可斷,血可流,向妖女低頭,那是萬萬不可。除非,有一個不得不退,但又有情有義的理由。
耐寶耐寶,乃會不會再一次酸得臉發抖的來一次狗血大劇:悲情少年俠骨柔腸忍退步;幽柔少女情動心堅終破繭。
猜測二:蛐蛐兒也退步了。
父母離婚是個促使因素讓小妖精憤怒出離,但小謝的後招壓制,才真的叫人寢食難安。如果能保證小謝不再威脅到曲家生死存亡,俺不覺得蛐蛐兒真想去拼個你死我活,江湖上混老了的曲小妖太清楚,除非能徹底拍死對手,否則還是相安無事的好。
另外,小謝對22樓來說,是外人,但對於安迪、樊小妹來說,關關還是姐妹,姐妹的男友總要給幾分面子,曹律師、包太子可能會成爲中間轉圜的力量。
最後,小謝其實是能審時度勢的人,如果前有女友捨身相隨,後有衆人居中調停,他未必會一條道走到黑。沒有牽掛的人,可以光棍一條,有了愛人的人,總會多幾分考量。
耐大耐大,儂可千萬在本週內來一個階段性了結呀,否則一個週末下來,可真要命呀呀呀呀。
作者回復:泥巴,看完我終於可以收起狐狸一樣的笑,由衷地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