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從頭至尾將整件事聽的清清楚楚,那聲“私鹽”聲音之高,連女賓這邊的人也悉數聽見了。
她心頭詫異非常,上次鳳翊將鳳靜的人擠兌出海船的事,沒人比她再清楚不過,他也因此將修繕所缺的銀子給補了上來,而且那契也是鳳翊半夜到孫府去威逼孫綏桂簽下的,這一轉眼,白紙黑字,那上面便成了鳳靜的名字和私章了。
只是她不曾想,原來海貨裡頭居然還藏了私鹽,而孫綏桂是黃金之勺中人,什麼時候不來鬧,偏生就今天過來了,她心頭驚疑不定,莫非軒轅夜還插手了?
鳳老太爺臉色鐵青,他一拂袖子將衣衫鼓動的燥響,就連閔王也是沒好表情。
要知道在大殷,鹽鐵二事皆由朝廷把持着,是嚴禁私下買賣,若經發現,那便是抄家砍頭的大罪。
今日這販賣私鹽的罪落實到鳳靜身上,若做實了,鳳家自然是不能抄的,想要從這裡裡面摘出來,那麼比唯有將鳳靜逐出家門,斷絕關係,自然便不受半點牽連,至於鳳家家主繼承人之位,當然是重新選立。
“來人,將鳳靜看起來,稍後查實嚴懲!”最爲今日在場身份最高的人,閔王發話道。
當即就有身穿軟甲的護衛上前,懾於鳳靜平時威嚴,不敢出手押人,只得客客氣氣地伸手一引,“請吧,鳳大公子!”
鳳靜背剪雙手,他轉身離去前,看了眼鳳翊,那一眼中有萬年的冰寒之氣凝結而成的冰凌,但眼底深處又有冷漠的悲哀和憐憫,仿若不管鳳翊做什麼,在他眼裡都是形如螻蟻。
上官清晰地看到鳳翊面上有笑,他垂着眼眸,眉目有邪佞之色,一身灰白色的長袍直襯得他身形頎長挺立,但從上官的視角看過去,便能瞅着他背在身後的右手,將拇指的玉扳指都給瞬間捏碎成兩半。
他心底並不如表面上看去的那麼平靜。
好好的一場祭祀便被孫綏桂給攪合了,鳳老太爺只站出來道了句,“家事多擾,諸位安心用午膳,恕老夫有事不能相陪。”
在場的人自然是拱手相和,老太爺也不多說什麼,對閔王使了個眼色,還有其他幾位鳳家人隨着太爺去了書房,至於孫綏桂自然也是帶着一起去的,一晌午的時間,在私鹽之事落實傳出去之前,要商議出完全之策。
書房裡是怎麼商議的上官不知道,這會子孫落櫻午膳也不用她伺候了,遣了她回聽軒小築。
然她才踏進聽軒小築的院門口,就見八姨娘衛五早在院子裡候着她,瞅着她進來,嘴角浮起點諷刺的笑,“我當你去哪了,原來是讓公子爺給喊去觀禮了,十三還真是好福氣。”
上官眸中有冷凝之色,她細眉微皺,不明白衛五這是何意。
衛五也不多做解釋,她側了下身,讓上官看見她背後石桌上擺着的酒菜,“估計我在這府裡也沒幾日了,自打你入府,都沒好生說過一句話,怎麼也是生死姐妹一場,搞不好這便是你我最後一場的相見了。”
上官仔細看着衛五的表情,只見她到石桌邊坐下,自顧自地倒了兩杯酒,擺到對面,然後她執起一杯,眼眸婉轉朝着上官道,“
怎的,一杯酒也不肯和我喝?”
聽聞這話,上官脣勾點笑,她走過去,衣袖一拂石凳,坐了下來,看着白瓷酒盞中清冽的美酒,就道,“衛五姐姐哪天沒興致,偏生今天就起了興致了,想起來找十三喝酒了?”
衛五將手裡的酒一飲而盡,她眼神落在虛空處,似緬懷似茫然,好一會才道,“被鳳家的祭祀勾起了性吧,也想祭奠下心頭那點念想。”
那酒自然也是沒毒的,況且衛五自個也喝了,上官便不在猶豫,小指一翹,以袖遮面,將那杯酒喝了。
衛五這才露出了點真心的笑意,又爲上官滿上,就一些往日同爲死士的情誼和趣事閒談了起來,一時間,氣氛倒也融洽。
她不問上官後來離開主上爲何去了下北坊做青樓老鴇,上官也不問她和那書生的一場過往,兩人只談那些肆意又暢快的刀光劍影鮮衣怒馬的日子。
一壺酒盡,皆沒醉,只是到了酣處,心頭朦朧有輕飄,仿若往日的煩悶之事都被拋下,甚爲輕鬆。
“衛五姐姐,日後有何打算?”之前鳳翊答應過孫落櫻時日一到就將所有侍妾都給遣散了,如今眼看他就要奪了鳳靜的家主繼任人的位置,下一步便是安頓好這些侍妾,故上官有此一問。
衛五雙眸晶亮地看着上官,爾後她緩緩起身,裙襬有皺褶延展的稀疏聲,上官擡頭,面有疑惑。
哪想,衛五二話不說,當即快若閃電地出手,兩指扣住上官小巧的下頜,另一隻手屈指一彈,便有一物滾落進上官嘴裡,直滑咽喉,最後落入上官腸胃中。
“你……”上官一時不察着了道,她捂住喉嚨,咳嗽了幾聲,然那物入口極滑,哪裡還吐的出來,“你給我吃了什麼?”
衛五哈哈大笑,她狀若癲狂,眉目有明顯的扭曲神色,哪裡還有半點剛纔喝酒時的同門情誼,“死不了,你若死了,我拿什麼來脅迫主上。”
上官直起身,她憤恨地甩了下袖子,手腕翻轉,一掌擊出,不及眨眼,她便朝衛五攻過去。
衛五也不在意,隨隨便便地出手格擋開,還道,“你也不用跟我急,等見了主上,你自會沒事。”
兩人拳腳功夫其實都是伯仲之間,誰也奈何不了誰,上官遂停了手,冷笑一聲,“衛五,你太高估我了,主上若能因此受你脅迫,那就不是主上了。”
衛五嘖了聲,不以爲然,“十三,所謂旁觀者清當局者迷,你就不想借此機,看看你在主上心動到底佔了多少份量?”
這話說的上官心頭一動,但隨即便被她自個給否決掉了,要知道主上在神智不甚清楚,情動之時喊的都是天女姽的名字,她上官,又算的了什麼。
“指不定這一次,十三你便能看的清清楚楚。”衛五站上官面前,伸手戳了戳她心口的位置,然後笑着旋身離開。
上官視線落到石桌的酒菜上,菜冷了,酒也沒了,她摸了摸剛纔衛五指的心口位置,臉色莫名。
待到下午的時候,鳳老太爺還有閔王相商的結果出來了,甚至閔王找了孫家家主孫粥弼出面,安撫孫綏桂,各種軟硬兼施,外加賠了點
銀子,算是息事寧人不在大肆嚷嚷追究。
但鳳靜,不管販賣私鹽之事真假如何,就是他最近沉湎女色上,正事不管,已讓鳳老太爺大失所望,且還一副不知悔改的態度,直氣的老太爺差點家法處置。
他這鳳家家主繼任人也算到頭了,頭上落這私鹽的影子,不至於日後連累整個鳳家,老太爺晚點的時候,便當着所有鳳家人的面宣佈剝奪鳳靜家主繼承人的身份,並遣出鳳家本族,日後死活與鳳家無關。
只是遣出,並不是驅逐,兩者之間還是有很大差別,至少在族譜上,便是一個有名一個沒名。
至於這家主繼承人的位置,自然便落到了鳳翊身上。
一切都很順利,上官知曉這些的時候,眉頭不自覺地皺了皺,總覺得鳳靜那模樣不太像是這般容易就被算計到了的人,而且那次她明明看到涼亭中,鳳靜清醒的很,哪裡是被美色所迷的樣子。
第二天,鳳靜離家,走之前,太爺將鳳靜和鳳翊兩人皆叫到書房,說了什麼無人可知,只是出來的時候,鳳靜面無表情,他甚至半點不留念的就踏出了鳳家大門,孑然一身衣袖飄然如風的離去,而鳳翊,則手裡捧着個小匣子,脣邊帶笑,自是春風得意。
那天晚上,上官將身上鳳翊爲她備的華美衣裳換了下來,穿上她進府的那身輕紗紅衣,親自下廚做了幾道下酒小菜,一壺酒,兩盞白玉酒杯,立身於房間門口,攏手垂眸,靜等君來。
鳳翊是戌時初過來的,兩手空空,原本臉帶俊逸淺笑,看見站門口的上官,眼神在她身上打量了番,然後那笑意便漸次淺沒了下去。
“賀君如願以償,此生大權在握,一生榮華。”她脣邊的美人痣妖嬈又豔紅,像是不經意的硃砂一點,便鑄就了她獨特的誘惑。
聞言,鳳翊低低笑出聲來,然那笑未達眼底,深沉的眼眸之中有厚重如海的鬱色,“美人,這便是都做好離開爺的準備了?”
他說完這話,並不等上官的回答,徑直與她擦肩而過,進了房間,在桌邊坐了下來,看着桌子上的菜,很是平常的東西,但是他就覺得有暖意從心底止不住地泛起來。
上官脣角微動,她跟着進來,在鳳翊對面坐下,沉吟好半晌才問,“鳳二公子是不是該準備履行承諾了?”
這便是提醒他別忘了答應給她血玉的事。
鳳翊執起筷子,夾了面前盤子的菜嚐了點,才慢吞吞的回道,“沒忘,答應美人的事,爺又怎會忘記,只是……”
他說到這裡便沒說了,放下筷子,眼眸灼灼地看着上官,那眼瞳黑沉的很,瞧不出裡面半點情緒,“只是美人你要恨爺纔好,用盡你全部性命去恨,記得了麼?”
不明所以的話讓上官面色一冷,她忽略心底泛起的古怪之感,只當鳳翊是要反悔,便想開口——
“恨你?值當麼?”醇厚低沉的嗓音從屏風後頭傳出來,熟悉的讓上官大驚,她回頭就看到一身黑衣的軒轅夜從陰影中走出來,他風華無雙的精緻容顏有明明滅滅的斑與駁,丹鳳眼梢狹長的弧度像是利刃的寒光,他看着鳳翊,如此這般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