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容貌不及弱冠,眼眸彎彎如一汪清月,脣紅齒白,烏髮青絲,穿着白衫,身子單薄,像女子一樣纖細的指尖拂過琴絃,便是好聽的陽春白雪。
“白先生……”上官驚呼出聲,她站在樓梯口,就已經邁不動腳了。
雙眸之中有難以自信的神色,心下微顫,如果是軒轅夜是她所不能違背的存在,那麼面前這個看似少年模樣的白先生便宛如她年少時的噩夢。
這人是她學官,教授她殺人、媚惑手段的學官!
那一年她被軒轅夜帶了回去,第二天白先生便到了她面前,只說,“從此,我是你學官,你所有的一切由我教授,你若死了,那是你的無能,你若活下來,也算造化……”
此後,便是地獄般的折磨,殺人,被殺,勾引男人,又要保證清白不失,還要取得想要的消息!
吃不上飯那都是家常小事,她不能忍受的是,那些媚惑之術——
那年她不過十二三歲,起初死也不肯學那些下作低賤的手段,但白先生二話不說,將她丟到勾欄樓子裡,直接讓老鴇給她接了客。
那是一個極爲噁心的男人,四十來歲,大着肚子,一臉鬍鬚,簡直就是色中惡鬼也不爲過。
一進房間,都不等她說半個字,徑直就想撲倒她行苟且之事。
她一刀結果了恩客性命,卻受到更爲嚴厲的懲戒,在第二天,恩客就成了兩個,白先生讓人同時給她接了兩男子。
她不能失去清白,還要套的兩恩客的身份信息,關鍵不能殺人。
至今她都記得,那晚上,簡直是她最不堪的記憶,在垂涎自己的恩客手下保的最後一絲乾淨,事畢,這兩恩客一出樓子,她當場擊殺。
她哭過,喊過,甚至懷着對軒轅夜初初的美好念想,活着爬了過來。
“嘖,”白先生感嘆了聲,他眼神將上官上下打量了遍才道,“十三,你真是我最出色又最失敗的學生。”
上官沒有回答,袖中的手握的死緊,指甲將掌心都給掐疼了,她仍然一無所感。
暗五站在她身後,伸手悄悄扯了下她袖子,“我在下面看着,主上說你和白先生可以慢慢聊。”
說完
,暗五轉身瞥了白先生一眼,那一眼中暗含冰冷的警告之意,然後才旋身下樓。
上官回神,斂了心緒,這麼多年,她早從他手裡出來了,也不再是當初的上官十三,“承得白先生謬讚,十三惶恐。”
“你可不是惶恐,”白先生將膝上的琴移到一邊,起身理了下衣袍,走到案几矮墩邊坐下,“過來坐吧,我也好幾年沒見你了吧。”
“是好幾年了。”上官緩步上前,到案几邊,一拿起茶壺,她才嗅到點末茶香,“還是碧螺春,即便多年不見,白先生一如往初。”
白先生擅音律,好碧螺春,但鮮少有人知他更會魯班之術,尤善兵器陷阱門道。
聯想到之前上官覓忠書房裡的小密室,以及她至今都還沒想明白的機關,她瞬間瞭然,“上官覓忠書房裡的佈置,可是出自白先生之手?”
聞言,白先生細弱的眉一挑,眉目之間就有陰柔不輸女子的風情,“怎的?受傷了?”
說着,他視線還在上官左臂看了眼,他太清楚上官不過,她走動之間稍有不對,就能瞧出異常來。
上官也不隱瞞,當即撩起袖子,讓白先生看那箭傷,“是。”
白先生笑了,他一笑起來,臉頰便有小小的梨渦,配着他不會變老的娃娃臉,看着最多就是個溫暖親切的少年,其實又有誰知,這人一出手,稍一佈置,瞬間就能讓無數人的像翁中的獵物一樣斃命。
“主上來此,我知是爲何,那麼你呢?”白先生端起茶盞,吹了口茶沫子,問道。
上官早就學乖了,有兩人,她面對的時候是從來不說謊的,一個軒轅夜,一個便是面前的白先生,她便道,“修繕萊河之事,我參與了,想來找點上官覓忠的把柄,免得事後他刁難。”
出奇的,白先生居然皺了下眉,臉上第一次沒了笑意,只有冰冷,他看着上官,不帶表情,“只是這樣?”
心如明鏡,白先生反應再突兀不過,上官別的不說,但要論直覺,便是連軒轅夜都比上不她。
她遵從自己心底冒出的第一感覺,就開口,“莫非白先生以爲,十三會殺了上官覓忠不成?”
說完這話,她不給白先生說話的機會
,繼續道,“十三從來都以爲白先生無情無心,這麼半點沒感情的人會在意誰呢?卻不成想到原來白先生在意上官覓忠了。”
她說到這,哧哧地笑了。
白先生皮相生的好,雌雄莫辯,又有一身本事,而上官覓忠呢,貪得無厭,黑心腸的貪官一個,這兩人……
她心裡兀自轉着自個的想法,怎麼都覺得很不搭調,就像明明是琵琶的琴絃卻硬是要按在古箏上,這怎麼合適呢?
許是猜到了上官心裡的想法,白先生淺淺一笑,喝了口熨燙的茶水,將茶盞放案几上,指着道,“你只知這是我最愛的碧螺春,可知是如何採摘出來的?”
上官疑惑,似乎有點不明白話題怎麼轉到茶上來了。
“這都是社前茶,三月左右,寅時末就要去採摘,需得找剛及笄的女子,以舌尖採摘,隨後體香烘之,在日出之時,確保茶尖上還帶露,”白先生眸色悠遠,眼神落在虛處,彷彿親眼見證了這茶被採摘下來的過程般,“這些,是上官覓忠爲我做的。”
上官紅脣抿着,脣邊美人痣也霎那安寧,她想開口應和着什麼,卻說不出一個字。
“那琴,”白先生又指了指隨意扔在一邊的琴,“取馬尾最韌最細的一根,每匹馬都只會取那麼一根,而且還必得是極品良駒纔可,也是他爲我做的。”
話到這,還有其他的,白先生便沒說了,以上官的聰明又豈會猜不出來,不用說,這刺史府最高的琴閣也是專爲他建的。
良久之後,她視線落在茶壺上,看着茶壺上青花釉色,問了句連她自己都不相信的道,“你愛他麼?”
白先生哈哈大笑,那笑聲高亢又有悲涼,直竄如雲霄中,連樓下的暗五都聽見了。
“十三,你怎這般天真。”這是第二個說她天真的人。
第一個是鳳翊,第二個是白先生。
但她堅持,“我一直以爲白先生早……”
她還沒說完,便被白先生打斷了去,“早死了麼?確實,早該死了,可不曾想,就遇見了他,所以。”
他說着起身,傾身過案几,伸手挑起上官下頜,指下倏地用力,一字一句的道,“你不能殺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