搖搖晃晃的馬車上,鍾氏替榮佩蘭正了正頭上的髮髻,輕聲道。
“長公主是陛下的胞姐,駙馬已經去世多年,兒子也於十年前奉旨平叛身亡,只剩一個女兒丹陽郡主在身邊。”
“丹陽才幾個月的時候,駙馬因病逝世,因而丹陽的性子張揚跋扈了些。”
“長公主是個慈悲的人,至於丹陽,避着些就是了。”
榮佩蘭點頭。
丹陽郡主,她也早有耳聞。
面首無數,鍾愛俊美的男子。
平昌伯家的劉三公子是有名的俊朗,丹陽郡主曾癡纏劉三公子,劉三公子苦不堪言。
丹陽郡主被陛下叫進宮訓斥了一番,這事纔算了結。
這事在燕京盛傳至今,如今在茶樓的閒話,還能聽到丹陽郡主的諸多事蹟。
今日是長公主的壽誕,丹陽郡主大擺宴席,將朝中邀請了個遍。
朝中大人對這位膽大妄爲的郡主避之不及,但礙於長公主的名望,卻不得不到。
鍾氏帶着榮佩蘭到時候,公主府的門口已經停了許多馬車。
門口的小廝唱喝道,“信陵侯夫人,少夫人到!”
公主府佔地寬曠,差不多將有信陵侯府兩個大。
府內雕樑畫棟,假山流水,就連房樑都是金絲楠木。
抄手遊廊下,更是掛着名家畫作無數,一路走過,不像壽宴,倒像名家畫作的鑑賞宴。
榮佩蘭突然想到,兒時隨父母雲遊時,父親每到一處都會選取最美的風景入畫,而每副畫裡都有母親的身影。
父親還無數次抱着她,大言不慚地說他日後可是要“字比王羲之,畫比張大千”。
然後總惹來母親的無情嘲諷入夢比較快,夢裡什麼都有。
正當榮佩蘭看着一張張畫神遊四方時,一道驚訝又歡快的女聲從斜前方傳過來。
“呀,鍾家妹子。”
一位衣着華貴的中年婦人,身邊還跟着一位妙齡少女。
鍾氏也一臉驚喜地迎了上去,“裴姐姐!”
“姐姐何時到京的,連我都不通知,若不是在公主府遇上,你還繼續瞞着我?”
“我昨日纔到京,連家裡都還未整頓好呢。”裴氏的眼睛落到鍾氏的身後,“這、就是韞璋媳婦吧。”
鍾氏將榮佩蘭拉到身邊,“蘭兒,這是我閨中時的手帕交,是文遠伯伯夫人。”
又指着妙齡少女道,“這是三姑娘,徐嘉儀。”
榮佩蘭福身,“伯夫人安,徐家妹妹安。”
末了鍾氏才指着榮佩蘭,笑眯眯道,“璋兒媳婦兒,榮佩蘭。”
裴氏見老姐妹的表情就知道,她對這個兒媳十分滿意,又想到自家兒子,無不豔羨。
“妹子,韞璋都娶妻了,我們家其峰還不願相看,真是急死我了!”
鍾氏忍不住掩脣笑了笑,“莫急,你纔到燕京,好姑娘多着呢,過幾日我上你府上,再跟你細說!”
裴氏的眼睛都亮了,“別過幾日了,明日我就上你府上尋你!”
“行行行。”鍾氏樂呵呵地擺手,“我帶兒媳去拜見長公主,待會兒我來尋你!”
見了好友,鍾氏的腳步都輕快了兩分,算起來,她們快十年未見。
過了抄手遊廊就到了長公主的院子。
公主府華貴奢靡,而長公主所住的福壽堂反而莊嚴質樸,沒有過多的奢華裝飾,只有些樸實無華的字畫掛在牆上。
和外面的熱鬧相比,院子裡反而寂靜了許多,遠遠地還能聽到前面的歡笑聲,更是顯得院子的落寞。
就連丫鬟僕人都不多見幾人。
屋裡鋪了厚厚的地毯,走進來不聞一絲腳步聲。
桌案上的薰香爐飄散出嫋嫋青煙,淡雅的清香沁人心脾,進來的那一瞬,似乎都清明瞭幾分。
牆壁上字畫非常多,看筆跡應當都是出自一人之手,畫風非常成熟,畫工卻又粗糙無比。
榮佩蘭從未見過如此怪異的畫作。
想來是長公主極爲重要之人畫的,應當是那位早逝的駙馬。
厚厚的珠簾後隱約只見一個人影斜躺在榻上。
鍾氏帶着榮佩蘭,俯身下拜,“臣婦紀鍾氏攜兒媳參見長公主,長公主萬福金安。”
屋裡寂靜無聲,行動間衣裙的摩擦聲都顯得格外刺耳。
若非進門時看到珠簾後的人影,還以爲這是間空屋呢。
半晌後,珠簾後才慢慢響起一個低低聲音,“起吧。”
“謝長公主。”
榮佩蘭攙着鍾氏站來。
珠簾嘩地一聲,走出一個嬤嬤,手裡端着一個三指寬一尺長的錦盒。
“公主身子不適,世子大婚未能與宴,這是公主送給新人的見面禮。”
鍾氏有些詫異,沒想到長公主還會惦念着。
接過錦盒再次下拜,“謝長公主賞。”
珠簾後的聲音再次響起,“行了,老婆子圖安靜,你們去玩吧。”
“是,臣婦告退。”
兩人出去後,已至不惑之年的長公主盯着大門看了好一會兒,才慢慢道,“那孩子可像他?”
嬤嬤自是知道長公主在說什麼,嘆了口氣道,“像,也不像。”
聽到嬤嬤的嘆氣,長公主倏地笑了起來,“怎麼,還是覺得我沒放下?”
嬤嬤笑了下,然後搖搖頭。
屋內又是一段長長的靜默,良久才傳出一聲幽幽的嘆息聲。
離了長公主的福壽堂,才又算真正的熱鬧起來。
榮佩蘭打開錦盒,裡面是一根極品的羊脂白玉髮簪,是件極爲難得的珍品,卻是男式的。
簪頭雕刻成了兩隻葫蘆,一片葫蘆葉子下還刻着兩個字。
鍾氏望過來,榮佩蘭下意識將刻字的那端握在手裡。
“這、倒是少見的極品羊脂玉。”鍾氏有些詫異,長公主備的禮竟是送給璋兒的。
瞧見兒媳的臉色有些微怔,以爲是長公主賜禮讓她落了面子,明明是她來拜壽,卻是送給璋兒的禮。
她的手搭在榮佩蘭的胳膊上,輕聲道,“蘭兒,昨日如意坊的張娘子使人來說,新到了一批翡翠料子,明兒娘陪你挑些水頭好的料子,給打套翡翠頭面。”
榮佩蘭此刻心中亂如一團麻,只能胡亂點點頭。
髮簪上刻的兩個字。
平元。
她父親,榮平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