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林姓負弓男子正是名滿江湖的暗器王林青!
六年前林青在塞外與明將軍以偷天弓一箭爲賭約,雖是表面上佔了上風,卻深悉明將軍實是因多方顧忌而故意保存實力。他既公然放眼挑戰明將軍,已是將其作爲自己攀越武道的一座高峰,這幾年來殫精竭慮、苦心磨礪,便是爲了與明將軍再戰。武功高至明將軍、林青這種境地,想要寸進何其之難,勤修苦練已屬末節,更重要是提高自己在心境上的修爲。正若師匠之間僅差一線,所餘便是那份臨機一瞬的頓悟。是以當年林青在隔雲山脈的幽冥谷與許漠洋、物由心、楊霜兒分別後,便孤身雲遊天下。一方面是根據巧拙大師的暗示,尋找那能使偷天弓發揮出最大威力的換日箭;另一方面,則是欲借天地之力窮其玄機,探索武道的巔峰。
三香閣中,蟲大師與林青四手緊握,表面如常,心中卻俱是激盪不已。他二人均是江湖上驚天動地的人物,早是互聞大名,仰慕已久,卻直到今日方纔朝面,惺惺之情溢於言表。花想容與水柔清雖早猜出了此人是暗器王,但當真得以證實,仍是雀躍不止。要知明將軍數十年來穩居天下第一的寶座,位高權重,威震京師,兩年前縱是惟一敢與之作對的京師四公子之一魏南焰亦丟官失勢、亡命江湖,最終在峨嵋金頂死於天湖傳人楚天涯之手。而林青當年卻於萬軍從中一箭立威,當衆給天下第一高手明將軍下戰書,更在大兵圍逼下,安然脫身於幽冥谷。雖然不知實情如何,但此事早傳遍江湖,再經好事之徒添油加醋,以訛傳訛,暗器王已被視爲明將軍的惟一勁敵。
幾人寒暄客套幾句。水柔清道:此處說話不便,不若我們去須閒舫上細說。林青此時方知今早救下的那條畫舫名喚須閒。他眼力高明,早看出花想容與水柔清均是身懷不俗武功,但卻猜不透她二人何以會與蟲大師走到一起。何況蟲大師一向出沒於中原,來此涪陵小城亦是蹊蹺,正欲知道詳情,聞言笑道:船名如此不俗,正要去見識一下。這個船名是容姐姐起的,果然起得好水柔清眨眨眼睛,頑皮一笑:我們從漢口一路逆江行來,不知因此成就了多少姻緣呢!花想容奇道:你這小丫頭亂說話,這船名與姻緣有何關係?水柔情正色道:須閒須閒,可不就是續絃的諧音麼?林青與蟲大師這才知道水柔清在調笑花想容,都大笑起來。
清兒莫要胡說。花想容大窘,望了一眼林青,紅着臉解釋道,此船名本是取自前人的詞:一句叮嚀君記取,神仙須是閒人做。好一句神仙須是閒人做。蟲大師讚道,我真應該早點搭上你們的船,多沾幾分仙氣。林青這才知道蟲大師與花水二女只是半路相遇。他見花想容雍容清雅,不由想到那文冠天下的紅顏知己駱清幽。粗粗一算,自己與她亦有十年未見了。
幾人一路說笑出了三香閣,徑直來到須閒號上。船上除了幾位船工,尚有花想容與水柔清隨身帶着的四五個僕傭,見到林青正是早間救下他們的恩人,又是一番客氣。
須閒舫並不大,內艙分了五六個小間,花想容、水柔清與蟲大師各住一間,僕傭佔着一間,船廳雖然不夠寬敞,但卻佈置得井井有條。廳內擺放着雕鏤精細的傢俱,以屏風隔開,中間是一張雲石臥椅,左右配兩對檀木靠椅,襯以鏤花茶几,玲瓏剔透的紫砂茶壺邊擺着四隻漢玉細杯,鐫刻着鏤空花紋,上面沒有一絲茶鏽。房間內不燃薰香,只有一口景泰藍花瓶上插有幾束百合,淡然的香氣隱隱襲來,更顯得明潔幽雅。
林青早上雖救下了須閒舫,但未進內艙,此刻乍見之下,顯是料不到這外表看似平常的畫舫內竟如此精緻,不由嘆道:果然是神仙的住處。水柔清道:這船上的傢俱都是我與容姐姐在漢口買的。蟲大師笑道:像你我這等粗豪男子怎會有這許多的閒情逸致細細布置,看來要做這神仙不但得是閒人,還須是女子才行。林青微微頷首:此間佈置隨處可見機心,想來也定是花姑娘的傑作,果是深得翩躚樓真傳。
花想容一呆:原來你已猜出來了?蟲大師笑道:暗器王的眼力何等厲害,要瞞過他談何容易。林青亦是一笑,對花想容道:我雖沒見過嗅香公子,但素聞其行事講究、詩畫雙絕、朗詞妙墨、綺羅折花。既然知道了姑娘的芳名,再觀姑娘
的行止,豈會猜不出來?
原來這翩躚樓正是江湖上最爲隱秘的閣樓鄉冢四大家族中的樓。四大家族分別是點睛閣、翩躚樓、溫柔鄉與英雄冢,一向少現江湖,但據說均有絕世武學。那翩躚樓的樓主便是江湖人稱嗅香公子的花嗅香,其成名武功便是綺羅劍法與折花手。
花想容淺揖謝過:家父亦對小女說起過暗器王的光明坦蕩、不拘小節,只可惜無緣一晤。若是聽到林大俠這般讚語,定是十分高興。林青大笑:既知我不拘小節,何必還叫我什麼大俠。花想容俏臉生霞:林大哥。這一聲大哥叫得真是細若蚊吶,蟲大師故作側耳傾聽狀,害得花想容暗自跺腳,雙頰暈紅,更增嬌豔。
林大哥有所不知,水柔清年齡雖小,卻比花想容大方多了,也不管自己已比林青小了近二十歲,張口就叫大哥,花叔叔現在已經不叫嗅香公子,而是改名叫做四非公子了。哦?林青奇道,如何是四非?那便是:非醇酒不飲,非妙韻不聽,非佳詞不吟。水柔清嘻嘻笑道,這最後一非麼,卻是非美人不看了蟲大師大掌一拍:哈哈,江湖上哪有這許多的美人?怪不得花嗅香十幾年不出江湖,想來只有一天到晚看着嗅香夫人,免得一出翩躚樓就只好做睜眼瞎子了。衆人聞言又是大笑。
水柔清似是對猜謎情有獨鍾,揚起小臉:容姐姐的來歷被猜出來了,再猜猜我的吧!林青故作苦惱狀:我本以爲自己猜到了你的來歷,可又總覺得不對。水柔清道:何處不對?林青嘴角上溢出一絲笑意:想那溫柔鄉女子個個溫柔似水、謙良矜持,怎麼會有這麼一個牙尖嘴利的小丫頭?哈哈他早已猜出水柔清是四大家族中溫柔鄉的女子,卻故意跟這小姑娘開個玩笑。
哇!水柔清一跳老高,林大哥你欺負我。林青尚未回答,蟲大師一臉詫色:你這小丫頭叫我大叔卻喚林兄大哥,豈不是讓我佔了暗器王的便宜?水柔清嘻嘻一笑,吐吐舌頭:誰讓你生得這麼老,你再說我就叫你爺爺了!大家又是一陣放聲大笑。林青看到水柔清與蟲大師毫無顧忌地開着玩笑,似也重回了那些與朋友們於幽冥谷中並肩共抗強敵的歲月,心中充滿着真摯的友情。
蟲大師終於言歸正傳:這些年一直不聞林兄消息,不知何以來到這川東的涪陵城中?是呀!水柔清道,自從暗器王公然挑戰明將軍後,這幾年再無蹤跡。江湖上傳言紛紛,還有人說暗器王爲明將軍所挫,就此退隱江湖了。久不說話的花想容抿嘴笑道:不過今日三香閣內暗器王雄風再現,不知道又會引起多少人來搬弄口舌。
林青正容道:我這些年多停留在名山大川中,便是爲了能讓武功更進一步,待時機成熟之後,便上京與明將軍續那六年前的戰約。衆人默然。明將軍實是威名太盛,縱是今日親眼見了暗器王出神入化的武功,以難言這一場拼鬥的勝負。高手相搏,動輒生死立決,豈是說笑?
林青知道諸人心中所想,卻也不放在心上,頓了一下,嘆道:不知不覺便是六年了,這些年來我每時每刻都在想着與明將軍的戰約。可雖然自覺武功大進,卻仍沒把握能敵得住明將軍的流轉神功,是以也沒回京師,以免自取其辱。好!林兄這份坦蕩胸襟已遠非常人能及。蟲大師聽林青如此直言無忌,讚道:我未見過明將軍,不知其武功深淺,但聽說林兄手上尚有一把剋制其武功的神弓?
蟲兄請看。林青解下背上包袱,解開布帛,露出那暗赤色的偷天弓,遞與蟲大師:此弓名爲偷天,乃是巧拙大師留下圖樣,採五行之精,合三才之道,再經兵甲派傳人杜四親手所制,弦力極大,可射千步,卻是不可多得的神弓。他似是回想到當年與杜四等人合力抗敵制弓的往事,眉宇微沉,嘴角露出一絲苦笑:這六年間偷天弓從未離我身側,一見到此弓,往事便歷歷在目,恍若昨天......蟲大師細細察看偷天弓:我三年前曾去過一次無雙城,見到了楊雲清那寶貝女兒楊霜兒,亦見到了那老頑童物由心,聽他們細說過當時情形......衆人一聽他提到物由心,臉上都露出笑容。花想容與水柔清雖未見過物由心,但四大家族中互有往來,亦聽同門說起過。那個鬚髮皆白、越老越天真的物由心,確是江湖上難得一見的活寶。
蟲大師沉思片刻,向林青問道:我聽楊霜兒說巧拙大師尚留有一支換日箭?林青道:不錯。但那支箭已毀於明將軍手上。他擡首望向船頂,回憶與明將軍過招的情形,再嘆一聲:明將軍實是武學上不世天才,居然凝氣成型硬接我一箭,而且似乎還未用全力。花想容驚道:你已與明將軍動過手?林青與明將軍那一箭賭約只有容笑風、物由心、徐漠洋與楊霜兒在場,江湖上幾乎無人知道,是以花想容纔有此一問。
林青也不隱瞞,便將當年與明將軍的一箭之約細細說出。這一戰在他心中不知回想了多少次,自是記憶猶新,再加上一些事後猜想,直聽得花、水二女心驚肉跳、花容慘淡;蟲大師雖曾聽物由心與楊霜兒說起那一箭的情景,但此刻聽林青以當局者再述往事,又是另一番領悟。當聽到換日箭爲明將軍神功震碎時,水柔清急道:可現在換日箭已碎,僅餘偷天弓如何能剋制明將軍呢?林青嘆道:當年只怕連巧拙大師自己也未必肯定他留下的那支箭便有偷天換日之能,是以才藏於地道深處。我這些年四處雲遊,正是想找到適合做箭的材料,配合偷天弓,方有把握勝過明將軍。
蟲大師沉吟道:滄浪島上有種逍遙藤,當地人以麻油浸之,再反覆烤制,堅韌異常刀斧難傷,或可用來做箭。水柔清訝道:滄浪島?那不是風念鐘的老巢?六大邪派總是中的南風風念鍾正是住在南海滄浪島。
哦!林青眉間一挑,蟲兄既然如此說,定有道理。我亦聽說過逍遙藤之名,只是與南風一向沒有往來,不到萬不得已不想驚動他。花想容呵呵一笑:南風若知道你是對付明將軍,定會拍手歡迎。南風風念中曾與將軍府交惡,發誓明將軍一日不死便一日不踏足中原,此事傳遍武林,所以花想容有此一說。
林青長吸了一口氣,正容道:不瞞諸位,我只想以本身的力量挑戰明將軍,得樂巧拙大師的偷天弓已是心有不安,若再求助南風,縱勝之亦覺不武。此言一出,蟲大師與花、水二女均是肅然起敬。
花想容忙換過話題:你可找到合適的制箭材料了麼?林青緩緩搖頭:當年巧拙大師留下的箭以天翔之鶴翎作箭羽,地奔之豹齒作箭簇,南海鐵木爲箭桿,可謂堅固異常,卻亦抵不住流轉神功的全力一擊,我實難找到比其更好的質材。他見花想容與水柔清臉露失望之色,微微一笑,所以我纔來到此地,本想街道去滇北找一個朋友,或許他有辦法可製得換日箭。水柔清奇道:什麼人有這麼大本事?林青道:說來此人也算是承接了巧拙大師的衣鉢,兵甲傳人杜四亦將鑄煉兵器之法傳於他是那東歸劍客許漠洋吧。蟲大師接口道,我曾聽物由心與楊霜兒說起過他的奇遇,依我想來,巧拙大師傳功於他定有深意,或許破明將軍的流轉神功最後仍要着落在他身上。林青點點頭:正是許漠洋。
原來林青久未涉足中原,而此行入川的目的正是來找許漠洋。他與許漠洋一別六年,全憑當年留下的聯繫之法方纔打聽到許漠洋目前住在滇北營盤山的清水小鎮中。本是打算取水路入川再折道向南,卻不料在此涪陵城中意外碰見了久欲一見的蟲大師,也算是機緣巧合了。
林青向蟲大師問道:素聞蟲兄這些年一向在北方活動,卻如何來到這地?莫不是要找龍判官的麻煩?要知蟲大師一向獨來獨往,行蹤詭秘,而此刻竟會與四大家族的兩個女子結伴同行,實是讓林青猜想不透,故有此問。水柔清搶着道:大師是我們請來找人的。林青奇道:找什麼人?花想容臉有憂色,嘆道:是我的哥哥花濺淚。一年前他獨自來到中原,迷上了一個名叫臨雲的風塵女子,隨她到了遷州府,不想卻爲將軍府總管水知寒所傷,不知所蹤。下月十五便是我四大家族六十年一度的行道大會,哥哥身爲翩躚樓傳人必須參加,所以父親纔要我聯繫蟲大師,一併尋他。我怕自己一個女孩子行走不便,就拉了清兒做伴......林青恍然大悟,怪不得一向隱秘的四大家族竟會現身武林,原來是有如此緣故。
蟲大師苦笑道:說來此事亦與我有關。其時我手下大弟子秦聆韻奉我之命去遷州府刺殺貪官魯秋道,誰知將軍府竟然派了水知寒與鬼失驚出馬,若不是花濺淚引走水知寒,只怕還不能得手。說起來我算是欠了翩躚樓一個人情,所以收到嗅香公子的傳書,也立馬趕到宜賓城與這兩個小姑娘匯合,再到了這裡。
林青心念電轉:蟲大師的來歷一向不爲人知,而聽花想容的語意,蟲大師顯然和四大家族素有聯繫。不過蟲大師的四大弟子分別擅長琴棋書畫,倒是非常合四大家族的路子,由此想來,只怕蟲大師真與四大家族有某種關係。
水柔清卻是不依,似笑非笑地叉起腰呼道:大叔這一路遊山玩水好不快活,怎麼說起來卻像是受罪?蟲大師笑道:是極是極,我這一路好不快活。只是到了一處便要陪你們逛集,你們這兩個小丫頭見了什麼新鮮小玩意便要好奇半天,委實是讓我這老人家氣悶至極他轉臉望向林青,你若是看到這兩個女孩子對着一隻小鳥也能說上幾個時辰的話,只怕你也會受不了的。林青大笑,想到蟲大師陪着兩個嘰嘰喳喳的年輕女孩子一起逛集,倒也真難爲了這白道第一殺手。
花想容卻是一直惦記着生死未卜的哥哥:聽說那臨雲姑娘來到了焰天涯,所以我們便從漢口一路逆舟而上,到了此處。她忍不住嘆了一聲,也不知道哥哥目前是否平安無恙。水柔清安慰道:容姐姐放心,花大哥俊雅風流,武功又高。他吉人自有天相,定會平安無事的。
林青見花想容一張俏面上愁雲暗結,當真是楚楚可憐,虞她傷神,岔開話題笑道:蟲大師現身涪陵城,我知道此處定會發生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卻不料原來便只是做一名護花使者。蟲大師卻是一臉肅容:我一向敬重林兄,亦不瞞你。其實我這次來涪陵城一是陪容兒找兄長,二來卻另有要事。他吸了一口氣道,本來我也不想讓林兄參與其中,但現在情勢複雜,只怕非要求助暗器王方可完成
林青見蟲大師說得如此鄭重,而花想容與水柔清均是一臉詫色,知道必有蹊蹺,亦正容道:蟲兄有事請講,如能稍盡綿力,林青決不推辭。蟲大師道:林兄可知近日在三香閣的那五個人是什麼來歷?林青眼睛一亮:我見那爲首青衫人領上繡着一朵小黃花,知道那是京師刑部的人。蟲兄是爲他來的麼?蟲大師道:與你過招的那女子名叫柳桃花,乃是千葉門掌門葛雙雙的師妹,那一黑一白的是兩兄弟,黑臉老大趙光,白臉老二趙旭,人稱黑白無常,是宮中的侍衛。領頭的那青衫人名叫齊百川,是刑部總管洪修羅手上的五大名捕之一,此次入川明爲欽差,暗中則是爲泰親王辦事。洪修羅在京中一向隸屬於泰親王,人盡皆知。
五大名捕!林青眼中精光一現,不屑地聳聳肩,那追捕王樑辰算什麼?蟲大師嘆道:你當年殺了登萍王顧清風,追捕王樑辰與顧清風一向交好,這幾年遠離京城追捕於你。而洪修羅靠着泰親王藉機拓展勢力,蒐羅了不少人才,又破了幾個大案,在京師也算出盡了風頭,將手下五大捕頭高德言、齊百川、左飛霆、餘收言、郭滄海自封爲五大名捕。他看了花想容與水柔清一眼:花嗅香給我飛鴿傳書,一項是要我幫他女兒找到兄長,另一項卻是告訴我齊百川這次來川東,乃是暗奉泰親王命令與龍判官結盟。嘿嘿,他走陸路由劍門蜀道入川,卻不知我早就在涪陵城等着他了。
有這等事?只怕立刻便會引起江湖中的無盡風波!花想容聞言一驚,這個消息她尚才知道,泰親王不好好做他的親王,跑到武林中添什麼亂?水柔清年紀尚小,不明白這其中的利害關係:結盟有什麼大不了,就像我們四大家族還不是結盟了?蟲大師嘆道:泰親王身在皇室卻暗地聯合武林中人,本身就有違常規。何況龍判官地處川東,一向不買中原武林的帳,儼然土皇帝一個,若他與泰親王聯盟,只怕所圖非小。林青沉吟道:京師三大派系,猶以泰親王最爲複雜。明將軍好歹要聽命於皇帝,太子亦有諸多掣肘,惟有泰親王仗着是當今皇上的胞弟,又是先帝正宮所出,毫無顧忌。他冷笑一聲,泰親王策劃多年,終於耐不住要謀反了麼?
謀反?水柔清登時來了興趣,他本就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親王,爲何還要謀反?功利之心,人皆有之。蟲大師長嘆一聲,何況像泰親王這等位高權重之人,便是在一人之下亦是無法容忍的。水柔清拍拍腦袋:大師說得不錯,便是我四大家族中的各弟子也爲了那六十年一度的行道大會爭得不可開交呢。哎呦,容姐姐你擰我做什麼?原來花想容見水柔清童言無忌,將四大家族的秘密外泄,忍不住暗地提醒,掐了她一把,卻被水柔清當衆叫破,不由面紅耳赤。
林青再次聽到行道大會的名字,但知道四大家族內有許多不爲外人所知的機密,故作未聞,仍是望着蟲大師:蟲兄意欲如何?蟲大師道:本來泰親王無論想篡位也罷,增強實力也罷,原也不關我們這些小百姓的事,更何況他與龍判官能否結盟亦是未知之數。他略一沉吟,但那同來的番僧卻是吐蕃大國師蒙泊的二弟子扎風。據我得到的消息,泰親王與龍判官結盟的條件之一便是將雅礱江以西的土地獻與吐蕃林青一拍桌子:勾結外人侵我國土,泰親王當真是鬼迷心竅了。
水柔清奇道:蜀境內本就是龍判官的地頭,若是獻與吐蕃他豈不是吃虧了?蟲大師解釋道:你有所不知。雅礱江以西多是雪山,地形複雜,向來是漢藏混雜,時有衝突。當今朝廷鞭長莫及,爲免爭端,每年俱命川中幫會向吐蕃部族獻上重禮,方保一時平安。而擒天堡爲川內幫會盟主,這份重禮便着落在擒天堡身上。但若泰親王給皇上進言將雅礱江以西獻與吐蕃,龍判官雖然減了一大筆支出,可那一帶的漢人只怕再無出頭之日了。林青想了一想:龍判官好歹亦是一方宗師,如此條件雖然暗中得利,但表面上未免示弱於人,他未必會答應吧?蟲大師道:且不說泰親王還許了龍判官怎樣的高官厚祿,另還有一個條件便是助龍判官挑了擒天堡的大對頭媚雲教。林青沉思不語。
媚雲教這些年一直與擒天堡作對,雖處下風卻亦令龍判官頭疼不已,若是能一舉滅之,擒天堡在武林中的地位便會一下子提高不少,只怕龍判官也會動心。畢竟龍判官身處蜀地,一向不大爲中原武林看得起,若是能與泰親王這樣權勢沖天的皇親國戚拉上關係,聲勢上自是大有不同。
林青腦中靈光一閃:太子與明將軍若是知道此事,必不肯善罷甘休!蟲大師道:齊百川表面上是奉皇命入川,明將軍與太子亦不能明目張膽地攔他。他微微一笑,悠然道:但若是欽差大臣在擒天堡的地頭上出了事,只怕龍判官無論如何也脫不了干係。水柔清笑道:那還等什麼?以蟲大師的手段,縱是龍判官親自給那齊百川做保鏢,怕也護不住他的小命!蟲大師傲然一笑,隨即又沉聲道:但那個番僧扎風若是有了什麼閃失,只怕吐蕃國師蒙泊也不肯善罷甘休水柔清恨聲道:那個番僧的一雙賊眼盯着容姐姐不放,好不可惡,我巴不得廢了他一雙招子纔好。那個什麼吐蕃國師就算不肯罷休又如何,我不信他的武功能敵得住蟲大叔?花想容的臉不由又是一紅。蟲大師嘆道:他找上我倒是不怕,就怕蒙泊一怒之下,漢藏邊界上勢必血流成河。
林青恍然,終於知道蟲大師的顧忌是什麼了,暗自敬重他悲天憫人的良苦用心,肅容道:蟲兄要我如何做?儘管開口。蟲大師猶豫道:我現在便是拿不準明將軍與太子會有何動作,就怕他們不擇手段傷了扎風,給無辜的百姓惹來一場彌天大禍。水柔清憤然道:莫非我們還要去做一回這番僧的保鏢麼?蟲大師一嘆不語。
林青輕輕搖搖頭:以我對明將軍與太子的瞭解,他們定然不會放任泰親王與龍判官結盟,犧牲幾個百姓對他們來說根本不算什麼他端起茶來輕抿一口,眉頭微皺:此事確是有些棘手。當今之計只好見機行事,如能不傷人便壞了泰親王與龍判官的結盟,當是最佳。
正說到此處,林青與蟲大師同時有所驚覺,對望一眼,一齊縱出內艙,林青掠上船篷,蟲大師卻是在船沿巡視。
花想容與水柔清跟了出來:有人偷聽麼?蟲大師點點頭:林兄也有所覺察嗎?看來是不會錯了。二人四處搜尋一番,眼光同時落在水面那一圈盪漾的波紋上,互望一眼,似有所驚。
林青沉聲道:此人應是從水下潛近,聽到我二人出艙便立刻溜走。反應如此迅捷而不留一絲線索,擒天堡中怕也只有龍判官方有如此本事了。龍判官縱是有此閒情逸致,也不用這般偷偷摸摸。嘿嘿,看來涪陵城來的高手倒是不少。蟲大師思索道:不過我來涪陵城足有兩日,擒天堡卻不聞不問,大是不合常規,若是派此高手暗中盯伏倒也合乎常理。只是我實想不出龍判官手下還有什麼人能高明至斯
水柔清看着那搖盪不定的水波,躍躍欲試:要不要我跟過去看看?蟲大師搖搖頭:此人武功高深莫測,縱然你能發現他的形跡,只怕那也是故意佈下的陷阱,貿然追上去決計討不了好。水柔清聽蟲大師與林青說得如此鄭重,心頭不服,撅起小嘴嘟囔道:不過是水性好而已,有什麼了不起?
清兒你看。花想容一指水面,這水紋可有什麼不尋常之處嗎?水柔清默察水面良久,終於看出一些蹊蹺來那外表如常的水面上卻有數道棱形的水線,正呈放射狀向四周緩緩散去。這是什麼?她這纔想起此處靠近岸邊,江中全是靜水,如何會有這麼古怪的波紋。
殺氣!林青沉聲道,此人在我等出艙查看時本想伺機出手,從水下完成必殺一擊,卻在剎那間判斷可能非我二人聯手之敵,所以才直沉水下,由水底逃開。蟲大師接口道:如此強烈的殺氣近我身側必是早有感應,所以此人本意只想偷聽我們的談話,直到發覺自己暴露形跡方纔動了殺機。而最令人驚訝的是他在水底不用換氣竟然亦能在短時內聚起如此強若有質的殺氣水柔清喃喃道:看來此人平日定是殺人如麻,卻不知爲什麼要來偷聽我們的談話?
林青劍眉一揚:會不會是蟲兄的身份泄漏了?此話問得大有緣由,若是敵人不知道蟲大師的身份,絕不會出動這樣驚人的高手來,僅爲了偷聽他們談話。蟲大師道:應該不會,我這幾天一向低調,大多時候均是呆在船艙中。他淡然一笑,恐怕是暗器王駕到涪陵城,纔有面子請來如此高手吧?林青笑道:你我雖同是欽犯,我可沒你那麼多顧忌,若是誰想抓我,便來試試我的弓吧!
花想容道:會不會是今天在三香閣泄漏了身份?水柔清搶着道:是呀,那個叫楊什麼弦的小子就知道蟲大叔的身份,會不會是他報的信?我看與他同來的那個男子武功不弱,怕是擒天堡的高手。想到小弦的精靈古怪,蟲大師臉露笑容:這個小孩子不知是何來歷,不過我看他眉眼中隱含正氣,倒是信他不會泄漏我的身份。水柔清撇撇嘴:那個賊頭賊腦的小鬼有什麼可信?她今日在三香閣與小弦鬥氣半天,此刻言語上也不客氣。花想容抿着嘴笑:清兒向以伶牙俐齒而著稱於四大家族,今日倒是碰上對手了。水柔清想到小弦的可惡,恨得牙癢:一個男人會耍嘴皮子叫什麼本事呀?一指水面,他若有這個人的一半本事,勉強算我的對手還差不多。
蟲大師笑道:此人殺氣之強天下少有。就算一半本事也夠你吃不消了。水柔清兩手分別挽住林青與花想容的臂彎,對蟲大師笑吟吟地道:有暗器王與蟲大師在旁,再加上榮姐姐這樣的女高手,我纔不怕呢?花想容笑道:清兒拍馬屁可別加上我,我如何能算什麼女高手了?
林青手撫偷天弓:若我有空,倒想會會這個人。此人擅長潛伏匿蹤,倒像是我的同行。蟲大師正色道:你去招呼其他人吧,不要和我搶。
好吧,我不和你搶。林青大笑,只不過如此難得一見的好對手被你搶去,我心中實有不甘,現在倒希望敵人多來幾個大高手,若都是那個柳桃花之流,豈不叫人失望。
他二人藝高膽大,見到有如此高手現身,心中都涌起鬥志,當下幾人又商議一番,用過晚飯後各回艙中休息。林青初到涪陵城,尚未找客棧,便住在須閒舫上。
林青行功一個周天過後,躺在牀上細細思考。他這幾年專志武道不聞他事,不曾想今日不但見到了神交已久的蟲大師,還一起定下計策,聯手破壞泰親王與龍判官的結盟。一時只覺得這些年雄心蟄伏,到此方有機會再展豪情。
林青又想到在三香閣中看到的那副對聯,一時伊人清妍的身影在腦海中緩緩浮現,嘴角不由抹過一絲笑意。駱清幽雖屬逍遙一派,但身處京師雲譎波詭的形勢中,卻是各方面拉攏的對象,卻不知她能否依然保持着那份寧和清淡的本性?一別經年,她早過了出嫁的年齡,卻依然是待字閨中,或許真如聯中所云傲雪難陪,所以才寧可獨身不嫁,做那高山雲嶺中千年不化的傲雪清霜。想到這當年的紅顏知己,念及昔日那月下寒亭的琴鳴簫吟,通幽曲徑的詩音詞韻......林青再無睡意,陷入對往事的回想中。
不知覺已過二更時分,忽聽地隔壁水柔清房門一響。林青心中一動這麼晚了,這小姑娘要到什麼地方去?凝神細聽下,卻聽得水柔清悄悄掩上艙門,往船頭躡足行去。林青心中奇怪,出門察看。月光掩映下,只見水柔清一身純黑的夜行打扮,跳下岸便徑直往涪陵城奔去。林青心中好笑,這丫頭定是一向被嬌寵慣了,不服今天說到的那潛伏高手如何厲害,孤身去城中踩點。
遠遠看着水柔清嬌小的身影如星丸跳蕩般在林間草叢中閃動不休。突見她一揚手,從腕中射出一道黑黝黝的飛索,大在幾丈外的一棵大樹上,借力一拉,身形直起,幾個起落便沒入沉沉的黑暗中。林青久聞溫柔鄉的兵器便是一根長索,名爲纏思,卻是第一次見到,顧名思義,應是綿密小巧的功夫。看水柔清在黑暗中認物出手無有虛發,索法也頗有幾分火候,只是她年齡尚小,林青怕她有失,心想左右無事,倒不如跟在這小姑娘後面去瞧她搞出什麼名堂。當下林青先回房間拿上偷天弓,提氣躡足,一個箭步躍上碼頭,遙遙跟着水柔清,往涪陵城中掩去。
林青武功中第一是暗器,其次便是雁過不留痕的輕功,這時全力施展開,果是無聲無息。他見水柔清一路上左顧右盼,卻渾不知自己就跟在她身後十數步外,心中甚覺好笑。
水柔清在城巷中左轉右繞,不多時便來到一家大宅院前,躲在院前一棵大槐樹的枝葉中,正好一片烏雲遮住了月光,她瞅準月色一暗的剎那,一個鷂子翻身,輕輕巧巧地從牆上躍往院中。
林青先暗喝一聲彩,再定睛往大門看去。只見這宅院極其豪華,青磚紅瓦,高牆闊檐,門口一左一右兩個大石獅,檐下掛着的風燈上寫着一個大大的魯字。他熟知江湖各門派的情況,略一思索,便猜出此處定是擒天堡手下四大香主之一魯子洋的宅院,亦是擒天堡在涪陵城中的分舵。看水柔清輕車熟路的樣子,想必這幾日在涪陵城中閒逛時已暗地留心。
他可不似水柔清那般凌空翻入院落中,而是潛至牆下僻陰處,運起壁虎遊牆術遊至牆頭,先運足功力側耳聽聽裡面的動靜,整個院子中靜悄悄地沒有一點聲息,再聽得水柔清喃喃道:此處既然是擒天堡分舵,又來了貴客,想必盤查很嚴,怎麼連個看門狗都沒有?看來擒天堡亦是浪得虛名......隔了一會兒又自語,這麼多房間怎麼去找那個番僧呢?
林青肚內暗笑,原來水柔清半夜三更卻是來找那藏僧扎風的麻煩。他知道齊百川打着欽差的名號,自有官府接待,泰親王與擒天堡結盟又是極隱秘的事,爲避人耳目想必不會住在這裡,這小姑娘怕是找錯了地方。他忽地童心大起,有意與水柔清開個玩笑。心想就暗中看她如何行動。於是放軟身體緊貼着牆壁,如蛇般從牆頭游下,緩緩遊入院內。此法看似簡單,卻需要對身體的柔韌與力量都有極高的控制力,若不是將全身的肌肉都練得收放自如,實難做到。爲防夜行人潛入,牆頭上各處均佈設鐵釘銅鈴,都被林青用手法一一除去,沒有發出一絲響動。雖然煩瑣,但他很久沒有做這些事情,倒覺得甚有趣味。
院內極空闊,水榭亭臺,卻是此宅中的後花園。此刻已是三更,黑沉沉的後花園中只有風吹草動,夜蟲低吟。水柔清藏身一間小亭的柱後,偷眼往前面的一羣樓閣望去,見到有一間房中隱透燈光,心中一喜,知道這麼晚還不睡必是有要事商談。稍稍喘息幾下,按住怦怦的心跳,便往那亮燈的房間潛去。她畢竟江湖經驗太淺,又對家傳武功十分自信,只道無人會發現自己,卻不知林青就一直在她的身後。
林青隨着水柔清來到那房前數步外便停止不前,見水柔清就躲在窗下側耳細聽。心想這小姑娘忒也託大,當真是欺擒天堡無人了。當下也不提醒水柔清,藏於迴廊的一根大柱後,運足耳力。
只聽房內一個頗爲沙啞的聲音道:此中情由麻煩魯香主上報龍堡主,以龍堡主的明察秋毫,定會對當前武林形勢有個判斷,不至偏信小人之言。林青聽這個聲音甚是耳熟,還未曾細想,又聽一個渾厚的聲音呵呵乾笑幾聲:關兄放心,小弟一定將話帶到。不過龍堡主會做出什麼決定就非小弟所能臆度了。此人想來便是擒天堡的香主魯子洋,林青聽他說到關兄,腦中靈光一閃,一想到那沙啞聲音正是京師八方名動中被譽爲偷技舉世無雙的妙手王關明月。林青心裡冷笑,關明月在京中屬太子一系,如今亦出現在涪陵城中,不問而知是爲泰親王與擒天堡結盟一事而來。可惜自己來晚一步,未聽到關明月讓魯子洋報告龍判官何事。他知道妙手王的耳目靈敏,暗爲水柔清擔心。
關明月問道:齊百川還沒有和你們聯繫?魯子洋仍是一副不急不躁、慢條斯理的口氣:齊神捕今日纔到涪陵城,先知會了官府,尚未來此處。他嘿然冷笑一聲,他一個月前便傳書與龍堡主約好了,後日在城外七裡坡相見,自然不必理會我們這等小角色。林青聽到此處精神一振,原來泰親王早就與龍判官約好了,聽魯子洋的語意,龍判官亦會於這二日來涪陵城。想必爲避人耳目,所以齊百川纔不直接去擒天堡。
神捕?關明月亦是一聲冷笑,齊百川這幾年仗着在刑部洪修羅手下作威作福,頗不知道天高地厚,別說是你,就算在京中見了我們亦是趾高氣揚、不可一世。他隨即將聲音放低,聽說齊百川今日再三香閣又惹上了暗器王林青。魯子洋
笑道:關兄的消息倒是來得快。這幾日也不知怎麼了,各路人馬像約齊了似的都來到了涪陵城。暗器王數年不現江湖,竟也來趕這趟熱鬧。我聽線報說,起因是那個扎風喇嘛說了駱清幽的什麼壞話,這才惹怒了暗器王,卻與柳桃花先打了起來,還好暗器王手下留情,沒有傷人。關明月冷冷道:林青敢直言挑戰明將軍,更在明將軍的重圍下脫身,天下能有幾人?我看齊百川是活得不耐煩了。關兄所言極是。魯子洋附和道,暗器王亦是今天才到涪陵,而且一點也沒隱藏行蹤的意思,我已嚴令手下不要驚動他。嘿嘿,擒天堡雖然未必怕他,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向這種喜怒難測的大魔頭,能不招惹最好。林青聽得一呆,想不到自己六年前挑戰明將軍,不但讓自己成了江湖人眼中的大魔頭,更還加上了喜怒難測的評語,只得暗暗苦笑。
魯兄太也高估暗器王了。林青亦只是膽大而已,真要說到武功,別說明將軍,就算與龍判官交手他也未必討得了好。關明月語氣中頗有一絲醋意。也難怪他心中不忿,林青本與他同列八方名動,卻因當年挑戰明將軍而名聲大噪,一躍成爲天下有數的宗師級高手,八方名動的其他人自是不服。魯子洋嘿嘿一笑:林青當年殺了登萍王顧清風,已是朝廷欽犯,齊百川身爲名捕卻故意裝作不識林青的身份,這份耐力倒是令人佩服。林青聽到這裡,眉頭一皺,這個魯子洋故意在妙手王面前提到此事,又是一副幸災樂禍的口吻,顯是不懷好意。
那又怎樣?關明月果然被魯子洋的話惹出了真火,聲音亦提高了許多,明將軍頒令天下,在他與暗器王決鬥之前,任何人不得阻撓。此話雖然可大可小,但任何一個動按期王主意的人,都要想想是不是會擔上阻止明將軍決鬥的罪名......哼哼,要不是因爲這個緣故,我首先便要尋林青爲顧清風報仇。魯子洋乾笑一聲:關兄自有這個實力。何況京師八方名動哪一個不是心高氣傲之輩,放眼天下,敢公然置將軍令不顧而執意追捕按期王的,亦只有追捕王樑辰一人而已。他放低聲音,岔開話題,關兄若是有意,我可安排你先與堡主見一面。關明月大喜:既然如此,便有勞魯兄了。最好就在明後天,能在齊百川之前先見到堡主最好了。魯子洋道:關兄放心,我自當盡力。且不說太子一向照顧擒天堡,就是妙手王親來涪陵城,堡主亦要賣個面子。關明月甚是受用,放聲大笑起來:關某承情之至,若是魯兄有空來京師,定當好好款待。
林青心想龍判官的架子倒是不小,妙手王關明月一向眼高於頂,在京師中算個人物,在江湖上也有幾分薄名,卻連見其一面也這麼不容易,又與擒天堡的一個相主如此攀交,想必是關明月在太子面前誇下了海口,來到涪陵城,方知強龍難壓地頭蛇,這才勉強收起幾分傲氣,變得如此謹小慎微,心下不由對關明月的爲人又鄙夷了一分。在這一霎,林青心中忽然疑雲大生:這魯子洋一番話綿裡藏針,挑唆與安撫雙管齊下,將一個堂堂妙手王亦哄得服服帖帖,如此人物在擒天堡卻只是一個香主,實難讓人相信。莫非一直輕視他了麼?
關明月道:已過三更,小弟這便告辭,我住在城南雲中客棧,若是魯兄有了消息便來通知我。魯子洋客氣道:天色已晚,客棧怕也住不舒服。關兄不如便在此處過了夜再走。關明月嘆道:小弟還有同來的幾個兄弟,不得不回去照應一下。待得此間事了,便是魯兄不說,我也要厚顏請魯兄帶我好好遊一下涪陵。又提高聲音,寧先生身體不舒服便不用送了,好生休息,關某隔日再來給你問安。一個聽起來甚是羸弱的聲音淡淡道:關兄慢走,今日身懷微恙,不能陪妙手王盡興,真是失禮。林青這才着實吃了一驚,原來房中尚另有一人,自己卻到現在聽到他說話方有感應,雖說是心思均放在關、魯的對話中,但此人氣脈悠長几無可察,實是一個難得的高手。
聽關明月的語氣,此人應該便是擒天堡中地位僅次於龍判官,人稱病從口入,禍從口出的師爺寧徊風。聽說寧徊風周身大小病不斷,每天都要吃幾十副藥,病從口入的綽號便是由此得來。此人掌管擒天堡的大小事務,乃是擒天堡的實權人物,據說他每個月末都要給龍判官呈遞當月擒天堡發生的詳細事況,鉅細無遺,便連一個擒天堡的嘍羅何日打了老婆一掌都列在冊,再加上其一手百病劍法、千瘡爪功亦是少逢敵手,是以纔會被人稱爲禍從口出。寧徊風在江湖傳言中是個極難纏的人物,卻實想不到他竟然一直在房內,卻直到現在方纔開口說第一句話。
林青冷言瞅到水柔清也是微微一震,顯亦是驚於此刻才發現屋中還有一個寧徊風。
關明月又與寧徊風客套幾句,魯子洋道:夜深路黑,我送關兄出莊。吱一聲,房門打開,關明月當先走了出來,他身材十分矮小,那是因爲精修縮骨之術。
在關明月推門出來的剎那,水柔清一個燕子抄水,閃入房後黑暗中,沒發出一點聲音。林青亦同時變換身形,神不知鬼不覺地躥到走廊花架上躲起。從他目前的角度,可以清楚地看到房門與水柔清的藏身處。魯子洋隨後出來,將房門掩上。關明月在門口微一遲疑:魯兄這麼大的宅第都不派人暗中巡查,不怕有樑上君子光顧麼?魯子洋大笑:有天下樑上君子的祖宗妙手王在此,還有誰敢來?關明月一笑不語,二人慢慢走遠。
林青心中一動,知道關明月其實已發現了水柔清,只是把不準是不是魯子洋的手下或是另外約來的人,所以纔不明說。要知現在涪陵城中情況微妙,各方關係錯綜複雜,彼此間都是暗藏機心,不肯將真意示人。他再一推敲關明月的言行,亦是起疑。林青畢竟與關明月相處過,知其心性狡猾,十足一條老狐狸,如何會被魯子洋三言二語激得心浮氣躁?何況太子既然派他來做這麼大的事,豈能如此輕易被人矇蔽?但不知關明月剛纔故意裝出那個樣子,是做給魯子洋與寧徊風看,還是知道門外有人偷聽,所以才這般演了一場戲?
林青一時想不明白,心道不若回去與蟲大師再商量。卻聽寧徊風在房內吟道:神風御冷。枕戈乾坤。炎日當道。紅塵持杯。林青聽不懂他這四句似詩非詩的話是什麼意思,想來再留下也聽不到什麼情報,正在考慮是否通知水柔清一併離開,心中急現警兆,再也不顧是否暴露身形,從花架上直飛而下,對着水柔清撲去。一把抓住水柔清的衣領,手上運勁將她朝後拉開。隨着水柔清的驚呼,一隻白生生的手爪突兀地從房間內破壁而出,中指上一枚碩大的藍玉戒指在月夜清輝下閃着詭異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