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痛痛痛!”
溫祺在屋內聽得濮鑑撕心裂肺地一聲叫喊從窗隙中傳來,把桌上的一杯茶震得起了波浪,直往杯子外跑,執在他手中的羊毫筆被突兀的哀嚎聲震得一斜,濃淡相間的墨竹間驟然多出一道觸目的黑,溫祺咬着牙忍耐下來。
院中院牆根兒底下,星君正捂着臉鬼哭狼嚎,臉上是白尾撓得鮮紅整齊的血口子。在他的面前,狸花貓拖着圓滾滾的身體不失優雅地落在原本臥着的地方,從容地舔舔爪子,接着迅速地轉身躲閃進院裡的牡丹花叢之中。濮鑑不解氣,高撅着屁股趴在花叢邊上,伸出一隻手探進去胡**索着,忽然摸到一個毛絨絨的東西,以爲是逮着了白尾,順勢就一把抓住使勁兒往出拽。這一拽,毛絨絨的東西掙扎地越發激烈,振得花叢呼啦呼啦直響個不停。
“死肥貓,想往哪裡逃!”濮鑑用力一扯,毛絨絨的東西撲騰着,“敢撓本君的臉!”
他還沒看清到底是不是白尾,那黃絨絨的一團玩意兒忽然噴出一股臭氣,鋪天蓋地衝入鼻子裡。濮鑑的鼻子靈敏,那奇臭無比的味道薰得他當場暈厥在地上,兩眼直冒金星。化成人形的白尾單着腳,輕盈地立在院牆上,笑得前俯後仰:
“哈哈哈哈…臭笨狗!這叫一報還一報,哈哈哈哈…”
黃絨絨東西是一隻黃鼠狼,襲擊濮鑑後趁他昏倒失去意識之際,夾着尾巴溜回茂密的花草叢裡。
溫祺蹙着眉,一邊替癱在榻上的星君搖着扇子,一邊輕詈他幾句:“孤掌難鳴,你跟一隻貓較什麼勁。”星君倒是得了便宜賣乖,把枕在腦袋下的香枕往邊上一推,得寸進尺地將頭枕在溫祺的腿上,取下束髮冠的縷縷銀髮鋪散在溫祺的袍子上,柔順垂落,星君還假裝□□不覺,哼唧着不適。
“我看你清醒得很。”溫祺淡聲道。
從他的語氣裡聽不出情緒的起伏,星君索性耍起了無賴,更加明目張膽地枕靠在他的腿上。鼻尖上扇動的扇面帶來溫祺衣服上的味道,是一股熟悉而清淡的皂莢香味。通寶端了沏好的桂花茶進屋,又往薰爐裡添了一點香粉,回頭看了一眼鎩羽而歸的少爺,一聲喟嘆:“一個被木天蓼薰得跟**似的,一個被黃鼠狼薰得癱在地上,你倆也真是樂此不疲…”
聽聞事後,濮鑑捉住了那隻襲擊他的黃鼠狼,而且把它的尾巴做成了狼毫筆,送給溫祺用。
“既然此生做不了溫祺手中的湘管,能親手爲你制一支,也算得上是心中無憾了。”濮鑑喜笑顏開地將狼毫筆交到他手中。
“背上的傷,還疼嗎?”溫祺接過後將它鉤在筆掛上。
“溫祺你這是關心我了?”濮鑑親暱地湊近他,這個人都快貼了上去:“早知道我就多挨幾下,這樣你就能多關心我了!”
雖然嬉笑無心的星君在他面前向來沒個正經樣子,但他到底知道,濮鑑其實算得上是個凡事能獨當一面的君子,眼下說出這樣的癡話,無非是寬慰自己只爲博得一笑,不想讓他因爲那日花朝自己的頑固執意而心生自責。
“又在胡言亂語。”
一貫的清冷連訓責起人來都是惜字如金,一語中的,不帶半點廢話。
月華透過隔窗的縫隙傾瀉一地,桌上燃着一豆紅燭明明滅滅,當夜裡只有四更天氣,溫祺忽然毫無徵兆地嘔出一口鮮血,隱沒在他心臟裡的青棘又開始作祟。心口的陣陣劇痛難以入睡,手中緊攥着濮鑑送他的那一方白玉,一直輾轉到後半夜疼痛漸才漸退去。白尾感到他的異樣,從如墨的夜色中躍入溫祺房間內,瞬間嗅到了濃烈的血腥味兒。溫祺正閉着眼睛側躺着,一隻蒼白的胳膊無力地垂落在牀沿兒上,眼底的皮膚泛着隱隱的青灰色。白尾豎着尾巴在溫祺的牀邊來回繞了幾圈,幾度欲言又止之後才猶豫着開口:“其實…你心臟裡的青棘,我是可以取走的。”溫祺緩緩睜開眼,氣息若遊,沉吟半晌纔開口:“取走?取走…你甘心嗎?你找顧顏找了那麼多世,就這麼輕易把青棘取走,等顧顏這世一結束,你就會找不到他了。”望了一眼透過窗子漏進來的稀薄月光,他闔上雙眼繼續休息。
“嘖,說的話真是不討喜。先不說人是不是你們找到的,單說顧家遵守了諾言,算是仁至義盡了,也算是我欠你們的了。只不過青棘一旦被取出,我不能保證你會發生什麼事情。”
“意思是,我可能會死,也可能會活下來,是嗎?”開口閉眼間早已是氣促如絲。
案上紅燭早已熄滅,窗前皓月,依然錦鏽叢中,身在繁華大千之中,到頭來定神一想,原來只不過是一場鏡花水月的夢境。
“其實只要你與那隻臭笨狗不再相見,就算把青棘留在心臟裡,你還是可以活下去。”
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初莫相識。
溫琪緘默了,擡起手摸到了擱在枕邊的那塊白玉,攥在手裡捏得很緊。身似浮雲,心若飛絮,只怕不知所起的情早就由不得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