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老大一如往常地埋頭不吭聲,楊氏卻護着博凱道:“大姐兒你也不能這麼說,好歹博凱也跟他孃舅在城裡學了這麼長時間,總還是能學來不少的,再說做生意這事兒,也不是誰生下來就會的,還不都是慢慢兒地學起來的。”
“娘,慢慢學起來,人家也都是從小本生意慢慢做起,除了那富裕人家的公子哥兒,咱們這樣平頭百姓人家,誰做買賣是在城裡買鋪子開始啊?這可不是小數目。”祝大姐說着就擡腳踢踢祝老大問,“大哥,你自個兒說,一共得用多少錢?”
“一、一共得一百二十兩……”祝老大這話說得沒有半分的底氣,在自家借了一圈兒,也不過湊了六十多兩,這其中老2家的二十兩沒拿到手,自己家裡都湊起來不過才十幾兩,離着博凱說的數目還差得有點兒遠。
楊氏驚訝地叫道:“一百二十兩?老大,你要去搶錢啊?我的個老天,我一輩子都沒見着過這麼多錢。”
“大哥,不是做妹妹的我說你,一百二十兩,我琢磨着你至少得找人借個八九十兩或者上百兩才能湊上,可說句不好聽的話,若是博凱的生意賠了,你指望着啥來還上這些錢?咱家如今就我和老2稍微富裕點兒,可是我家留哥兒還小,我如今肚子裡又有了一個,老2家就更不用說,他家下頭還有三個小的要張羅,爹孃都這麼大歲數了,攢點兒錢不容易,若是真虧進去了,等家裡要用錢的時候,你拿啥還?”祝大姐說話毫不客氣,也就是祝老大是做哥哥的,若是下頭的弟弟這樣,她早就上手打了。
一番話說完見祝老大臉色不好看,祝大姐就又緩和了語氣道:“大哥,不是說咱家不想幫博凱,但是也得分咋幫不是?他從來都沒自個兒開過買賣,只在他孃舅店裡學了兩年,能學出個什麼門道來?若是當真想自個兒挑起來做,也不能一上來就兌個鋪子回來,可以慢慢兒地賃過來一家做着,賺了錢再想別的纔是正經。”
楊氏這會兒也連連地點頭說:“老大啊,不是娘說你,你大妹以前好歹也是做過管家娘子的,生意上的事兒她見得多,你真得聽她的,娘那錢是存着想給你再說一房媳婦的,退一步說,博凱下頭還有博源呢,以後唸書說媳婦,哪一樣不是要花錢的?”楊氏說着嘆了口氣,伸手拉住祝老大說,“俗話說,有多大的腚就穿多大的褲衩子,話糙理不糙,咱們就是鄉下人,攬不起那麼大的生意,就別做那麼大的夢你幾個兄弟攢錢不易,全都看着你是大哥才把省吃儉用的銀錢拿出來,可你說話不盡不實的,這可是傷人的心呢”
祝老大被楊氏和祝大姐說得一句話也說不出,忽然起身兒就往外跑。
“誒,大哥,你幹啥去?”祝大姐急着問。
枝兒忙道:“姐,你可千萬別起急,我去瞧瞧。”
楊氏也有些不安地抓着祝大姐問:“大姐兒啊,咱娘倆是不是把話說得太狠了點兒啊?你大哥從小就是個悶葫蘆,有啥想法都擱在心裡,這若是說重了咋辦?”
祝大姐只能安慰道:“娘,沒事兒的,你別瞎擔心,大哥說不定是去找博凱了。”
不多時祝老大就跟枝兒一起又回來了,手裡拎着個小包袱,解開之後先把楊氏的銀子還了,又把祝大姐的銀錢和頭面都交還給她說:“娘攢錢不易,大姐兒靠着以前的家底兒和田租過日子也不容易,我……”
祝大姐把幾件頭面首飾擇出來又塞回給祝老大說:“這是我以前用過的,如今上了年紀也不好戴這些年輕的式樣了。大嫂沒了,你一個男人家的也不會置辦,若是不嫌棄,這幾樣兒就拿去當作給侄媳婦的見面禮。”
祝老大沒好意思接,直到楊氏說:“既然你大妹給你,那你就拿着吧”他這才接了首飾揣進懷裡,然後拎着那幾吊錢說,“我給老四家送回去。”
走前又想起什麼似的,轉身告訴枝兒道:“你回去記得跟你二嫂說,錢我不借了,讓她不用準備了。”
這一番折騰下來時辰就已經不早了,枝兒又惦記着家裡的中藥和乳鴿,便扶着祝大姐趕緊地回了家,卻見方氏正圍着圍裙在竈間,已經把鴿子燉在了竈上,瞧見二人回來就迎出來道:“得虧我過來看看,咋把東西泡上人就走了呢?”
祝大姐讓枝兒幫着看火,自己拉着方氏到屋裡把早晨的事兒說了一遍。
方氏頓時咋舌道:“大哥如今可真是越來越有蔫兒主意了,只是這藉口成親來借錢的把戲,怕是大哥想不出來,怕是……”
“什麼怕是,肯定是博凱的主意。”祝大姐一副我也是這麼覺得的表情,忍不住對方氏抱怨道,“你說博凱這孩子的性子,到底是隨了誰?咱家可沒有這路表面一套、背後一套的人。所以我就說,這做生意不是能隨便做的,要麼就是太老實了被人騙得一無所有了,要麼就是好端端的人都學的奸猾了,唉……”
雖說祝大姐一直責備博凱,但是方氏畢竟只是博凱的嬸子而不是姑姑,所以也沒多跟着附和什麼,只說:“其實若是隻買個鋪子,以後租出去也能有錢兒進項的,只不過價錢着實太貴,不是咱們這樣人家能買得起的。”
“大哥也說不清楚到底是咋回事,我也懶得細問,他只說是什麼東家倒臺了所以才賣鋪子,這種若是不出意外的話,都是帶着店裡存貨一起賣的,除非買了就還做原本的買賣,不然接過了手就先得虧了點兒錢。”
做生意的事兒方氏的確不懂,回家之後只把這件事學給小秀和荷花聽,荷花聽了這話就說:“估計大伯說得那鋪子,應該是八品齋倒了放出來的,上次聽大哥和建羽哥說過幾句,似乎是城裡的東家被抓了,家產多半被查抄,這些鋪子也就都被官府變賣了折換做銀錢,許是都要罰沒入國庫的。且不說價錢如何,咱們這些沒權沒勢的人家,想買都未必能買到呢”
自古抄家都有許多的講究,每每有大戶人家被抄家,都能讓許多捱得上邊兒、挨不上邊兒的人發家致富,也基本都是這個緣故,所以這樣的好事兒,哪裡會輪得到平頭百姓。
博凱借錢不成之後如何作態,荷花這邊自然是不得而知,不過轉天方氏趕車跟荷花一道往城裡去送鍋碗瓢盆和米麪,結果在出村的路口遇見了一身兒長衫的博凱,看着他似乎在等着攔車的模樣,荷花瞧着方氏似乎想招呼,便搶先開口道:“博凱哥,我娘領我進城,你這也是要回城裡吧?上來一起走吧”
博凱聽了招呼朝這邊看過來,見是荷花家頓時把頭扭開去一旁。
“切”荷花見他這副模樣,氣得抓起鞭子朝自家牛屁股上抽了一記,老牛吃痛便邁開步子小跑起來,頓時把博凱甩在了後面,“做出一副假清高的模樣給誰看,這邊對咱們正眼都不瞧一下,那邊又讓大爺來找咱家借錢,如今沒騙到錢就又弄出這一副別人欠他錢似的死樣兒,真是看見了就讓人心煩。”
“行了行了,你心煩也別拿牛出氣。”方氏從荷花手裡抽出鞭子,“博凱素來都是那樣,只要是沒走上歪路,就已經是很不錯了。”
荷花聽方氏這麼說,就也不好再說什麼,不過自個兒心裡還是有些嘀咕,如今這樣還不算走上歪路,難道要等到以後坑蒙拐騙,才能說是歪路?不過這話也只是在心裡隨便想想罷了,可不能當着方氏的面兒說,不然怕是又要被耳提面命一頓。
娘倆一邊說話一邊跟着牛車晃悠到了城裡,從角門進去直奔自家院子,剛到巷子口就見良子在水井旁打水,荷花跳下車過去叫道:“良子哥,這兩天換地方睡得好不?”
“呦,嬸子和荷花來了,你們先進去,我打完水就過來。”良子抹了一把額上的汗水說。
“良子哥,平時在家擔水可沒見你這麼費勁,咋到了城裡人還跟着變嬌貴了,打兩桶水都滿頭大汗的?”荷花把地上的一桶水提到了平板車上放好,等他把第二桶拎上來一道往回走。
“哦,沒啥,早上起來覺得今個兒天冷,就多套了件衣服,這一干活又覺得熱了。”良子又擡手抹了把汗,“你們咋這麼一大早就過來了?”
“這不是給你們送米麪來了嘛,而且我跟娘商議了,如今家裡的活計不多,大嫂和娘就足夠能忙得過來了,博寧和栓子都上學不用家裡看着,寶兒也乖巧,所以我就也搬到城裡來住,一來種蘑菇的時候多個幫手,二來我也能給你們炒菜做飯、洗洗涮涮、縫縫補補的。”
說話間就到了家門口,良子把水桶拎進去,然後把大門的暗栓打開,敞開大門把牛車趕進去。
隔壁聽見響動,大門吱嘎一聲開了道縫兒,上回見過的那姑娘探頭出來道:“大哥,多謝你幫我提水。”
良子連連擺手道:“沒事沒事,我不過也就是幫把手罷了。”
荷花看看那鄰家姑娘,又擡頭看看良子的臉色,嘴角忍不住地勾了起來,笑着衝那姑娘招呼道:“小姐姐,以後有啥活計做不來,就過來跟我家吱聲,大家鄰里鄰居住着,可千萬別客氣。”
“好,你們先進屋安頓一下,我下午再來找你說話兒。”那姑娘也笑着對荷花表示了善意。
關了院門荷花就抓着良子的袖子問:“良子哥,你知道那個小姐姐叫啥不?”
“姑娘家的名字我哪裡能知道,城裡不比咱們鄉下,大姑娘小丫頭的大家都是叫名字的。”良子似乎有些赧色,撓撓頭說,“城裡規矩大,咱不能亂說話的。”
“又不是什麼高門大戶,還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啊?你連名字都不知道就幫人家提水,以後見面了連打招呼都不知道該咋稱呼呢”荷花笑着說,“下午等她來了,我幫你問出來好不好?”
“你這丫頭這是又着了什麼瘋魔?”祝永鑫一出屋門就被荷花撞進了懷裡,伸手扶住閨女問,“當真是你母親讓你來的還是你自個兒非纏着她要來的啊?”
“怎麼的還不都是一樣,你又不會炒菜做飯,難道天天讓良子哥給你做飯啊?”荷花掛在祝永鑫的胳膊上搖晃着,“難道爹不願意讓我過來?”
“我是怕你母親在家忙不過來。”祝永鑫摸摸鼻子。
方氏把帶來的鹹菜大醬之類的都在竈間放好,聽了這話說:“家裡能有啥活計,不過就是喂喂雞,我咋就忙不過來了,荷花在這兒也好,那蘑菇什麼的,她總歸比你會伺弄,你就跟着閨女身後打打下手,做做粗活就是了。”說道後頭自個兒也憋不住笑了出來。
荷花頓時拿着雞毛當令箭地說:“爹,聽見沒,娘可是發話了,以後要聽我的”
“你們娘倆都快造反了,也不怕良子看笑話。”祝永鑫笑着進屋說,“再說我咋就不會做飯,昨晚吃的疙瘩湯就是我做的。”
荷花忙扭頭看向良子求證。
良子的面色十分奇怪,臉上做出了一個說不出意味的表情,半晌才說:“咳咳,除了麪疙瘩弄得大小不均勻之外,別的還好……”
“自家吃的話,大小的有啥關係,能吃不就得了”祝永鑫在屋裡揚聲道。
荷花覺得這裡頭肯定有貓膩,便纏着良子問:“良子哥,你說實話,到底咋樣?”
“就是大面疙瘩沒煮熟,小麪疙瘩都煮成湯了,然後就吃了一鍋半生不熟的夾生面……”良子小聲地說道。
“瞧你倆這可憐的……”方氏聞言無語地說,“那今天早晨吃了啥?”
“早晨熱了點兒家裡帶的餅子,然後我熬了點兒稀粥。”良子說着這話,眼神兒就不由自主地瞟向了竈上。
荷花上前揭開鍋蓋一看……果然是稀粥,清湯清水的,米粒兒都沉在鍋底,看樣已經被撈得差不多了,只剩下清亮的半鍋米湯,“娘,看我說啥來着,良子哥雖說在山裡啥啥都會,你讓他給你烤個兔子還是燒個野雞的都好着呢,可是這圍着竈臺轉的事兒,他肯定是不行的。”
方氏沒想到良子也這樣,不由笑着問:“良子,那你以前都是咋吃飯的?”
良子撓撓頭不好意思地說:“我就會弄個貼餑餑什麼的,這做飯還是做粥的,以前自個兒嫌麻煩也都不吃,基本就是啃個餅子,烤個兔子腿兒什麼的,以前在家看嬸子熬粥覺得挺簡單的,結果沒想到水一下子就倒多了。”
“難怪荷花惦記着,說是你倆自己在這邊,指定都得餓瘦了。”方氏說着見時候差不多了,就挽了袖子準備去做飯。
大門忽然被人推開,博榮一邊往屋裡走一邊說:“建羽,這邊就我爹和良子倆人,你跟過來怕是連午飯都沒得吃,你說你非要跟我過來幹啥……娘,荷花,你們咋來了?”
“大哥,建羽哥”荷花招呼道,“我和娘過來送東西,我暫時就先住在城裡了,給爹和良子哥做飯洗衣服。”
孫建羽笑眯眯地從門外晃盪進來,先跟祝永鑫和方氏招呼了,纔對博榮道:“看我多有先見之明,我就知道今個兒來能蹭飯,咋樣,沒猜錯吧?聽了荷花這話,看來以後能天天來蹭飯了。”
荷花撇嘴說:“還不是因爲我娘和我進城的時候遇見你家果蔬鋪子的掌櫃,你得了信兒才知道的,真當自己是半仙兒啊?”
“嘿,小丫頭,你最近的火氣不小啊?”孫建羽彎腰在荷花的腦門上輕輕一彈,“咋,我得罪你了?”
“聖人有言,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我是女子,如今也是個小人兒,所以請孫大公子多擔待了”荷花衝他做了個鬼臉說。
“幾天不見嘴皮子利索了。”孫建羽笑着點點頭,“我本來還想跟你家合夥做生意的,不過既然把女子和小人兒都佔全了,這麼難養我可不敢招惹了。”
荷花鼓着腮幫子回頭看着孫建羽,最後還是忍不住問:“你是不是把八品齋的鋪子買下來了?買了幾個?也想做冰水生意嗎?”
“你知道的倒是不少。”孫建羽沒承認也沒否認,只說,“即便不買他家的鋪子,我想做冰水生意也不是什麼難事兒,不過我想進點兒荷記的蜜漬甸棗子,不知道你這丫頭知不知道去哪兒找啊?”
“即便是想找也是明年入夏的事兒了,這冰天雪地的,即便有人撐得難受,喜歡圍着火爐吃冰水,還得要看看山神公公會不會顯靈,讓這大冬天的滿山結甸棗子。”荷花說罷扭頭進屋去幫方氏做飯。
孫建羽聽了這話,只能拉着博榮悄聲問:“我是不是真得罪你妹子了?我咋沒什麼印象了呢?”
最新章節 第二百四十六章 好一個美人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