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3章 撕裂的碎片
廣任如旋風般在周圍轉了一圈,走回來神色凝重道:“方圓兩公里範圍內,至少有三千多具遺體,不少都是兒童的遺骨,難道此地發生過大屠殺?”
其實在走來的路上,他們就發現了一些人類的遺骨埋在沙子下面。考慮到這裡不是什麼太平的地方、戰亂時有發生,而沙漠又是危險地帶,有遇難者也不算太意外。
但是如此之多的遺骸集中出現在一片地方,顯然就太不正常了。石雙成臉色有些發白道:“你能確定死亡時間嗎?”
廣任:“大致在十五到十六年前。”
華真行:“我知道是怎麼回事了,這些都是當年的逃難者……”
十六年前的那場大騷亂,席捲幾裡國全境,是一場外部勢力挑起的仇殺,很多地方屍橫遍野。南方的瓦歌市有很多民衆,企圖穿過沙漠到達北部的班達市避難;而班達市也有很多難民抱着同樣的心思,渡過斑尾河想穿過沙漠逃往瓦歌市。
有人應該到達了目的地,還有很多人永遠沒有走出沙漠。
最悲慘的時間與地點,應該就是南北逃難的人在沙漠的中央地帶相逢的時候,他們都在逃往彼岸,卻從迎面相遇的人那裡得知,彼岸也是地獄。
當時雖然是旱季,可是大多數逃難者並沒有交通工具,都是徒步穿越沙漠,也不可能攜帶充足的食物和水。絕望的人羣彙集在沙漠中央,恐怕也會引發對生存物資的爭奪。華真行等人走的這條路,恰好就穿過了十六年前的逃難者在沙漠中的匯聚地……
聽了華真行的推測,再看這散落沙丘與水泊間的累累白骨,衆人一時都沉默了。細雨停了,石雙成也收起了竹鵲,他們在沉默中快步穿過了這一帶。
又過了很久,腳下的沙地漸漸變成了碎石,石雙成突然問了一句:“華真行,你說的那場騷亂是怎麼回事?”
騷亂是怎麼回事?華真行有記憶以來,幾裡國大大小小騷亂不斷,在他所生活的非索港,幾乎每天都會有人死於各種意外。假如在東國,那都是重大惡性治安案件,但在這裡幾乎沒有警察會執法。
就算是這樣,十六年前那場席捲全國的大騷亂,至今仍令所有經歷者都感到心悸。那時華真行纔剛剛出生,很多事都是聽人轉述的。
幾裡國是上世紀六十年代才獨立的,原先就是一個地理概念,先後劃爲西方好幾個列強國家的殖民地。在其獨立後的七、八十年代,米國和毛羅國爭雄時期,幾裡國迎來了一段黃金髮展期
那時的繁榮在很多方面也是徒有其表,原先的宗主國勢力集團爲了開採當地的資源、鞏固國際陣營與影響力,從政治、經濟、文化方面實現更好的控制,投資設立了一些企業、扶植了一批當地勢力。但不論怎麼說,那時的幾裡國確實迎來了一段難得的高速發展。
情況在八十年代末到九十年代初起了變化,這種看似繁榮的發展停滯了,而控制與掠奪則越來越嚴重。在幾裡國內,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意識到,這個國家受到了怎樣的壓榨與盤剝。
發展民族工業、實現經濟與政治自主、擺脫新形式殖民控制的呼聲也越來越高。針對這種情況,原宗主國勢力集團採用的手段,就是在幾裡內部撬開裂隙。
假如幾裡國社會撕裂爲不同的羣體,陷入無休止的內耗,那麼就無力再掙扎。
怎麼去撕裂社會?最常見也是最常用的做法,就是設計好一套模板,然後去尋找衝突,找不到還可以自己去製造。將衝突的雙方打上預設的標籤,某個標籤代表某個羣體,然後將矛盾衝突擴大到兩個羣體之間,多方位反覆如此操作,直至社會撕裂。
比如張三和李四起了衝突,正常的認知與處理方式,這是他們兩人之間的事,首先是要明辨兩人之間的是非,犯錯者應受到懲罰與教育、受害者應得到賠償與安慰。
可是有人卻用了另一種套路,給張三打上A族人、A地人、A類人的標籤,給李四打上B族人、B地人、B類人的標籤。然後在A類人中宣傳是B類人在欺壓A類人、在B類人中宣傳是A類人在欺壓B類人,將所有人撕裂爲兩個羣體,挑起他們內部的衝突與仇視。
至於張三和李四究竟是什麼身份、他們爲什麼起衝突、有沒有起衝突、甚至有沒有這兩個人、事實的真相如何,對於挑起衝突者而言都無所謂,他們的目的只是爲了撕裂某個社會。
這種撕裂社會的手段,通常都是縱向的、在同一個階級內部的,而不是橫向的、在不同階級之間的,通過縱向的社會撕裂,反而能掩蓋不同階級之間真正的社會矛盾根源。
社會撕裂之後是很難彌合的,A或B內部還會被同樣的手段再撕裂。曾經的非索港日常衝突大多表現爲街區幫派模式,整個社會已經完全碎片化了。
那麼挑起衝突者此時又在扮演什麼角色呢?他們成爲了指點江山的話語者、高高在上的救世主。
那麼在很多衝突事件中,怎麼分辨有沒有這種導向呢?有兩個判斷標準。首先借用偉人的話,是否有人將人民內部矛盾,強行扭曲爲敵我矛盾?其次,是否有人將偶發的、個體的衝突雙方,都強行貼上某個羣體的標籤,然後挑起羣體的撕裂與對立?
直至如今,幾裡國都沒有建立真正的居民登記制度,但是在十六年前,也不知是在哪一股勢力的援助與煽動下,居然給全體國民發放大多數人根本用不着的護照。
從生活習慣、文化傳統、血脈關係來看,其實幾裡國並沒有真正意義上的民族劃分,但是在官方頒發的護照上,卻硬生生地將全體國民劃分爲不同的民族,大致是根據長相吧,其實真正的標準只有始作俑者自己心裡清楚。
說到這裡華真行又問了一句:“你們見過親兄弟的護照上是不同的民族嗎?當年有不少這樣的事情,只因爲他們住得比較遠,長得也不太像,有人的鼻子稍微扁一點。”
騷亂是從何時、何地開始的?事後居然誰也說不清,可能就是因爲不起眼的、每天都會出現的民間衝突,被放大成羣體衝突,從多個地點同時出現,迅速席捲了幾裡國全境,還包括周圍的其他國家。
騷亂的後果,就是這個國度的分崩離析,一直綿延到今日。整個幾裡國幾乎被砸碎了,貧困混亂不堪,幾乎沒什麼油水可榨,早已被世界遺忘多時。
控制幾裡國的原殖民宗主勢力,爲什麼寧願讓這個國度打爛,也不能容忍它走向自強呢?因爲他們不能容忍原有地位受到挑戰,這是一種強盜邏輯的延伸,在其羣體潛意識深處,恐怕也充滿恐懼。
因爲他們掠奪了這裡,積累了原始資本,在片土地留下了累累白骨,有無數的罪惡尚未被清算。另一方面,他們也喜歡以神之名宣揚世人皆有罪、愛與寬恕纔是最高貴的品質。
煉獄中的幾裡國普通民衆想掙扎,只有踐踏着同胞的身體成爲黑幫的高層,然後再接受更大的黑幫勢力控制,最終仍服務於他們的意志與利益,除此之外,別無選擇也別無出路。
爲什麼夏爾的演講從不掩飾自己的過去,卻能在這個國度的民衆中引起最廣泛的共鳴?因爲夏爾領導的新聯盟,給了絕大多數人另一種選擇,讓他們能看到真正美好的希望。
華真行一路講述當年那場騷亂,以及騷亂前後的幾裡國,他們在中午時分終於到達了瓦歌市。
瓦歌市也有相對“高尚”的街區,街頭總有警察巡邏,各大幫派都儘量避免在這一地帶鬧事,維持着表面相對穩定的秩序。
但離開這樣的街區,情況立刻就變了。他們四人的穿着打扮,尤其是相貌膚色,本不該出現在這座城市的很多地方,可是偏偏就出現了,因而顯得異常突兀,就似幾頭羔羊闖進了狼羣。
污水橫流的街巷、破敗凌亂的房屋,巷口處靠着一位無所事事的大漢,衣服裡彆着匕首,看見他們就露出兇狠的目光呵斥道:“這裡不是你們來的地方,快滾!”
華真行一言未發,帶着另外三人轉身就走。石雙成嘀咕道:“好凶啊,難道這裡的人都是這樣嗎?”
華真行苦笑道:“他也許是個好人,叫我們滾,其實是不想讓我們遇到危險,他很瞭解自己的街區是什麼情況。”
廣任:“華道友看問題的角度,倒是很獨特。”
石雙成:“他站在巷子口乾什麼呢?”
曼曼解釋道:“那個人街區的幫派望風的,每個幫派控制的街區,平日路口都會有這樣的人,不會放外來者隨便進去。”
石雙成:“串門都不行嗎?”
曼曼:“看我們的樣子,在那裡也沒什麼親戚朋友,假如確實有事,得跟他說具體要找誰、來幹什麼。”
他們很快又拐進了另一個街區,巷子口也站着一位滿臉橫肉的大漢,擡頭看了他們一眼,目光就像獅子發現了獵物,卻什麼話都沒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