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7章 青漪作浪鎖斑蛟
華真行收起檔案袋,此事告一段落,酒桌上不再討論。大家又聊了幾句風花雪月,風先生突然道:“小華的手藝真不錯,但是這鍋菜吧……”
楊老頭打斷他道:“難道不合你的口味,是下不了酒還是堵不住嘴?”
風先生:“做得非常好,挑不出毛病,就是稍欠素雅。”
楊老頭譏笑道:“無酒肉不歡的某人,居然嫌這一鍋不夠素?”
丹紫成起身道:“我去端盤新鮮的矮腳黃。”
蕪城一帶特產兩種蔬菜,與超市常見的那種大白菜、小白菜都不一樣,名爲高杆白與矮腳黃,當地人所說的白菜和青菜,通常就指這兩種菜。
高杆白的葉莖很長很白,去掉葉子就像一根白玉尺,通常用來加工當地特色的香醃菜,將葉莖切成筷子粗細、手指長短的長條狀,晾乾後醃製,下飯很香。
當地人稱香菜爲芫荽或芫須,而提到香菜就是指這種香醃菜。
矮腳黃的植株很小,乍看上去有點像小油菜,口感很嫩,也可以下到鍋中燙着吃,而且冬天也有新鮮的矮腳黃。
風先生伸手阻止了丹紫成:“四個人喝酒才一口鍋,此情此景,完全可以多擺幾盤嘛,諸如風花雪月之類雅菜,更好下酒。”
楊老頭嗤笑道:“老外了吧!所謂一品鍋,就是多少人一桌,大家就吃這麼一口鍋。鍋有大小深淺,菜有葷素多層,三層、五層、七層皆可,通常都是單數。
可以是葷素依次分層,也可以是葷夾素、素包葷……蛋餃一般放最上層。”說到這裡又扭頭問道,“丹紫成,你知道一品鍋爲何要叫一品鍋?”
丹紫成:“啊,不就是官居一品的意思嗎?過年菜嘛,圖個口彩。”
風先生一拍筷子:“俗,忒俗!本是民間家家菜,幾時專稱一門席?
吃頓飯還要搞什麼階級審美!古時有人滿腦子階級意識、羨慕和宣揚人上人,那是時代侷限,難道你也不清醒?”
丹紫成一縮脖,很乖巧地沒頂嘴。楊老頭反嗆道:“就是一道菜的名字,還讓伱扯出階級意識了!你懂審美?那就說說一品鍋的意思吧!”
風先生一舉空杯,華真行和丹紫成同時操瓶,最後還是丹紫成給他斟上了酒。風先生滋溜一杯酒下肚,這才慢悠悠地說道——
“品者,多口也。不論一桌多少人,就是這麼一鍋菜。過年走親訪友、有客登門,主家有什麼就做什麼,諸菜混雜一鍋。”
楊老頭:“原來你知道啊?”然後又點了點頭道,“多口人止一鍋,如此一品,倒是民俗中的雅趣,但是……”
風先生:“我的話還沒說完呢!
品者,知味也。諸般人等、主客之間,無分貴賤,一鍋共食,而知人間百味,可稱一品。
品者,操守也。既知人間百味,而操守貞一,亦可稱一品。”
丹紫成趕緊又給斟了一杯酒:“風先生,還是您高明,這都吃出境界了!”
華真行不得不打斷道:“幾位,你們剛纔說的是一品鍋,那是徽州菜。而我今天做的是泥爐鍋,是蕪城菜,這不是一品鍋!”
風先生一臉無辜狀:“又不是我起的話頭,是老楊先說一品鍋的。而且按剛纔所說‘品’字多口、知味、操守之意,今天這席面也算一品鍋啊。”
楊老頭:“哦,你也搞錯了呀?”
風先生悻悻道:“我只是說可以再來幾盤風花雪月,更好下酒,結果扯跑偏了……算了,下次吧。”
華真行:“風花雪月,我也不會做呀!”
楊老頭搖頭道:“白讓你刷了那麼多本菜譜!我再送你一本吧。”說着話也不知從哪裡掏出來一本書冊,想遞給華真行。
書冊卻被風先生一把給拿了過去:“哎喲,哪來的呀?”
楊老頭:“我從正一門藏經閣中抄來的,應是宗家小輩所做,讓風先生見笑了。”
風先生:“這是正經菜譜嗎?”
楊老頭:“既是菜譜也是丹書,當初我幫小華研製五氣春容丹時,多少也從中受了點啓發。”
風先生不知從哪裡也掏出了本書:“我這裡倒有一本正經菜譜,小華,今天都送給你了,你下次一定要努力呀!”
華真行一頭霧水的接過兩本書冊,楊老頭給的這本叫《餐芳譜》,風先生給的那本叫《百花饈》,都不像什麼正經名字啊!
華真行甚至懷疑這兩位是不是搞錯了,確定是送給他的,而不是送給司馬值的?
《餐方譜》是楊老頭的手抄本,老人家的字跡非常漂亮,可以直接拿去出一本字帖了。《百花饈》卻是一部印刷的宋版古書,連封皮都沒了,好像更應該放在博物館裡收藏。
華真行:“風先生,您這本書是從哪兒來的?”
風先生:“三十年前我剛剛大學畢業,因爲工作在平京待了半年,鬼市上花二百塊錢淘來的。”
華真行:“鬼市?我咋沒聽說過,還能淘着這種好東西?”
風先生:“你那個好朋友小遊子,曾經就很喜歡逛那個地方,但是等到他逛的時候,應該改名叫潘家園假貨市場了。”
總之這一頓飯頂兩頓,從中午吃到了晚上,等華真行回學校的時候,早就過了下班時間,他緊趕慢趕終於按時飛到蕪城,報到還是遲了一天。
接下來的整個學期,華真行的生活幾乎都是風平浪靜。這是普通人的常態,也是修士的常態,總不可能天天都有妖王突襲吧,那還是人過的日子嗎?
平靜中看似清閒,其實也很忙碌,或者更準確的說法——華真行過得也很充實。
就算仍是“區區”七境修爲,華真行每日仍堅持祭煉葫中世界,同時也在繼續參悟吞形訣、修煉吞形之法,並開始着手煉化那枚白鶴妖王留下的玄牝珠。
與其說是煉化,還不如說是吸收,參悟其當年的修爲境界、天賦神通等等,融合入形神之中。
是融合又非融合,華真行的目的並不是變化爲那隻鶴,更不可能通過這種方式就成爲古時的白鶴妖王。
這個過程急躁不得,一個學期過去了,玄牝珠依然如故,並沒有像楊老頭說的那樣,因爲他的煉化消散於無形。
曼曼仍在平京大學,並沒有像華真行一樣轉到淝工大蕪城分校。這也是華真行的意思,幾裡國的留學人才要見識各個領域,在學習中批判、批判中學習。
華真行仍在房關發展蕪城分公司實習,節假日或週末經常去平京。他已能嫺熟的吞鶴之形自在飛翔,速度比普通的鶴要快得多,想去平京見曼曼有兩個選擇——
其一是花大半天時間,吞形爲鶴自已飛過去。
其二就是花幾百塊錢,用四個半小時坐高鐵過去。
華真行的選擇是——坐高鐵!就算吞形爲鶴,再借助風系神術,他的飛行速度也趕不上東國高鐵,長距離上更是如此。
從蕪城飛到平京,不坐飛機就是自已飛,化身爲鶴哪怕藉助風系神術,至少也需要十二個小時,等到了地方便已經累得夠嗆。
假如小板凳還在,時間能更快些,但也比不上坐高鐵那樣既省事又舒服。但華真行並沒有因此耽誤習練吞形訣,有時候他會特意先飛出幾站,悄然落地再換乘高鐵。
除了吞鶴之形,華真行也在修煉吞雕之形。這兩門功訣果然可觸類旁通,將吞鶴之形習練純熟之後,吞雕之形入門並不難。
有了吞形爲鶴從養元谷飛到蕪城的經驗,在吞形爲雕時,倒不必再繞那麼多彎路、鬧出那些意外。
雕形比鶴形的速度明顯要快一些,在攏翅俯衝時堪比高鐵,以華真行的身體素質再借助風系神術,甚至能做到比高鐵還快。
但他畢竟只是一隻雕,不可能以這種姿態持續長距離的飛行,從經濟適用性和舒適便捷性角度,坐高鐵仍是更好的選擇。
就是在這樣的飛行過程中,華真行確定了歡想特邦將來的高鐵建設計劃,只是建這東西太花錢了,好在歡想特邦所需要的高鐵里程並不是太誇張。
吞雕之形華真行眼下只是自已習練,楊老頭說的不錯,吞形訣的傳承,對師父的要求比弟子更高,教比學更難,自身領悟不到一定境界,很難清晰地傳授他人。
華真行還打算到時候提示一下司馬值,去養元谷西邊的崇山峻嶺中轉一轉,找那一公一母兩頭冕雕交流一番,從對方那裡學習點經驗。
假如找不到那一對冕雕,司馬值也可以找別的雕。可不要像華真行年後那樣一路飛來,連只正經白鶴都沒遇到,只在海島上碰到了傻鳥。
到了這學期後段,華真行也在嘗試修習吞蛟之形。因爲對吞形訣的境界參悟漸深,與吞鶴、吞雕迥異的吞蛟之形,他居然也入了門。
只是剛剛入門而已,所以華真行偶爾習練吞形爲蛟時並沒有跑太遠,只在青漪江中小試身手。
最遠的一次,他順着青漪江跑到了長江,那裡已經是境湖地界了,還順便上岸拜訪丁老師。丁奇夫婦都有事不在家,朱山閒請他吃了頓飯。
江中走蛟,儘管華真行儘量都選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但浪花波跡仍會被人察覺。
結果蕪城一帶就有了“青漪江鬧水怪”的傳聞,還被自媒體炒得沸沸揚揚,不少人組隊搞什麼夜探水怪,大半夜守在青漪江邊開直播……
遇到這種情況,華真行大老遠都能察覺,然後就潛游過去,人們能看見的也不過是江中的浪花而已。
那天他在方外門吃完飯,晚上回程依然自青漪江化蛟逆流而上,可能是喝了點小酒來了興致,又或者是最近練習吞形爲蛟有了些心得,一口氣跑到青漪江上游的桃花潭了。
此時已天光大亮。
桃花潭其實是青漪江的一道河段,在這裡江面變寬,一側有懸崖峭壁,江水在崖下回旋深不見底,春日崖上桃花飄落在潭水中打旋,古人稱桃花潭。
在桃花潭邊崖上僻靜處,站着一名白衣女子,看年紀也不過十八、九歲的樣子,手中拿着一支雪白的短杖。
華真行所化的斑蛟剛剛潛入桃花潭,就見她把短杖插在腰帶上,解下了隨身戴的項鍊和手鐲扣在一起,組合成一個帶鏈的套環,然後鏈條將套環向下一拋……
飛鏈化爲百丈,釦環入水將斑蛟鎖拿,硬生生把華真行從桃花潭中提上了崖頂,還施法隱去形跡使常人不覺。
以華真行的修爲不論是不是對手,原本還可能掙扎兩下,但此刻毫無察覺也毫無防備,他躥得正爽呢,突然就被法寶鎖拿。
銀色法環將其攔腰釦住、淡青色鏈條將其五花大綁,神通法力也被封禁,瞬間就失去變化之能,瞬間恢復了人身,被提到岸上纔看見那名白衣女子。
華真行驚駭莫名,而那姑娘好像也吃了一驚,蹙眉問道:“你居然是個人?快把衣服穿好!”
華真行:“這位道友,你先把法寶鬆開啊!”
白衣女子好似也不怕他翻臉動手,一抖腕鬆了鏈釦,還慢條斯理地將環和鏈解開,重新將手鐲和項鍊戴好,然後抽出那柄短杖持於手中。
華真行現在穿衣服的速度已經賊快了,一個轉身不僅身上的水全乾了,而且已經從煉妖葫中取出衣服和鞋子穿好。
白衣女子問道:“這是什麼秘法,好端端的一個人,並非鱗屬,修煉什麼化蛟術?”說到這裡又搖頭道,“不對不對,你並未化蛟,亦未脫胎換骨。”
華真行:“這是吞形訣,我方纔在修煉吞蛟之形……請問你是誰?”他用神念簡單介紹了一番吞形訣鶴自己的身份,又問了一個最關心的問題。
白衣女子:“我姓雲,風雲之雲,乃世外之人,你就不必多問了。近日聽聞青漪江疑似有蛟龍出沒,奉命特來查探,原來是個誤會。”
華真行:“奉命?是梅盟主讓你來的嗎?他直接跟我打聲招呼,或者傳個話就行。”
白衣女子卻沒搭這茬,仍自顧自說道:“今日雖是誤會,但有幾件事你仍須注意。其一莫犯散行戒,不要驚世駭俗,而你最近已鬧得傳言四起了。
其二,在江中走蛟也有兇險。就說這蕪城地界的水系,有幾處便去不得,水面上有古時大修所建之橋,橋下懸法劍可斬作亂妖龍。”
說着話,她伸短杖向華真行的眉心一指,發來了一道神念。其神念酷似心盤,彷彿以雲氣凝形化爲蕪城一帶各條水系的示意,並標註了九處地點。
她告誡華真行走蛟時不要去這些地方,以免發生意外,其中有三處在正一三山附近,還有一處就在蕪城市區。
華真行抱拳道:“多謝雲道友提醒!”接着又納悶道,“這九處都是小河呀,那點水哪能走得了蛟龍?”
白衣女子:“平日當然不可能,洪水氾濫時卻未必,總之你要小心迴避。”
華真行:“我能不能多請教幾句,您這手鐲和項鍊,都是什麼神器?”
白衣女子:“鎖獸環和攔妖索並非神器。所謂神器,無非能合於形神,未必比一些不是神器的法寶更好用。鎖獸環和攔妖索便是這等法寶。”
這兩件法寶的名字一聽就很兇殘,華真行親自捱過了當然也知道厲害,而且一看就知道是這一套合器,既可拆開了分別使用,也可扣在一起當成一件法器。
這麼兇殘的法寶,居然被這姑娘當成了項鍊和手鐲,惹不起啊惹不起!華真行還想再問幾句,那姑娘一揮手中短杖,已騰雲而起轉瞬消失了蹤跡。
華真行在水邊高崖上愣了好半天,感慨崑崙修行界真是藏龍臥虎,保不齊什麼時候就蹦出來一位高人,至少現在的華真行還不是對手。
聽那姑娘的意思,今日是來查探蛟龍形跡的,就算水中真的有一頭斑蛟妖王,她也會將之鎖拿問話,結果卻把華真行給鎖上來了……
不能因爲習成了玄妙神通就膨脹放飛,得時刻謙虛謹慎吶!
那白衣女子的提醒也非常重要,華真行習練吞蛟之形,也是在給將來的曼曼攢經驗呢,等到傳授曼曼吞蛟之形時,相關注意事項定要一併交待,並且儘量再多打探一番。
華真行終究也沒問出那白衣女子的身份來歷,因爲人家沒打算告訴他。
白衣女子介紹了蕪城一帶有九處古橋,橋下懸法劍可斬作亂妖龍,華真行打算抽空都去參觀一番,學習見識兼遊山玩水嘛,最好抽節假日和曼曼一起去。
華真行又不禁暗暗感嘆,別看養元谷發展很快、好似已成一方大勢力,但還缺少很多底蘊啊。別的不說,歡想特邦有這種古橋嗎?
除了這次意外,華真行習練吞形之法的經歷,大體上還是很順利的。這天他從桃花潭返回歡想園,沒有再從江中走蛟,而是化鶴飛行。
他剛落地,就接到了風先生的電話。風先生問道:“小華呀,《餐芳譜》和《百花饈》,你都看了快四個月了,有沒有什麼成果?”
華真行:“多謝風先生贈送典籍,我大有收穫!”
風先生:“我咋沒看出來呢,你成天蛄蛹來蛄蛹去的都幹啥了?既然大有收穫,那就學以致用,啥時候能做一桌證明啊?”
“蛄蛹”是東國東北方言,不僅是一種蟲也是一個動詞,大致有扭來拱去的意思吧。風先生的話華真行聽懂了,他立刻答道:“這好辦啊,您什麼時候有空?”
風先生:“你定個日子,我隨時有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