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的昌邑很熱鬧。
各種傳言不絕於耳。
可是官衙內院氣氛卻越加壓抑。
陳堅如困獸般在屋子裡走來走去,身上還穿着昨日那身官服,經過一晚上的折騰,官服再沒了平日的威風,人看着頹靡不少。
一直閉目養神的江軒睜開眼,“你給我好好坐着,轉得我頭都暈了。”
陳堅老實坐了,臉泛苦笑,“江大夫,我實在是擔心。”
“大家都在擔心,可擔心幫不上忙,裡面有冬菲在,那是她的姐妹,她還能不盡心盡力?”
要不是有冬菲在他早都闖進去了!
抹了把臉,陳堅努力讓自己看起來精神些。
尤其是在看着丫頭又端了一盆血水出來後,他硬生生將下嘴脣咬出血來。
江軒看他一眼,問小丫頭,“裡面情形如何?”
小丫頭搖頭,“婢子只是在外屋添水,做些小事,並未進屋。”
江軒一拍頭,冬菲那丫頭這方面固執得很,哪會讓未嫁的小姑娘進屋去直面這些。
這邊着急,那邊華如初要愁的事也多。
“先去張家,六家都去一趟,告訴他們,若是能分出人手來,中午之前送到官衙來,只要把我的意思傳到就可以了,其他話不要多說。”
“是。”秋謹轉頭囑咐了翠凝幾句才急匆匆離開。
府裡一攤子事,她哪能放心出門,她只恨不得自己會飛就好,那樣就能快點回來了。
好在翠凝也是個穩重的,比夏言要靠譜多了。
聞佑去找了趟馬柏,兩人湊在一起嘀咕了好一陣才分開各自忙活。
聞着自己都有異味了,聞佑先去將自己洗刷乾淨,換了身衣裳纔去見如初。
華如初動作極輕的將兩個孩子並排放好,聽到門響也沒回頭。
這些時間她的奶水多多了,冬菲不在,她堪堪能剛兩個孩子喂個八成飽。
“都睡了?”
“恩,昨晚都沒睡安穩。”何止他們沒睡安穩,恐怕府裡就沒一個睡好了的,華如初自己也覺得身體特別疲憊,生了孩子後她感覺身體明顯虛了些。
聞佑神情暗了暗,“我今日無事了,你再睡一會,家裡的事有我。”
“身體想睡,但是……”華如初指了指腦袋,“這裡再清醒不過,正好,我有點事想和你說。”
“好,你說。”
華如初組織了一下語言,道:“想要破了雙胎不吉的謠言,最先要解決的是現在的災情是不是?”
聞佑點頭,“這是天災,沒那麼容易解決。”
“旱災我是沒辦法,蝗災卻並非束手無策。”
聞佑馬上坐直了身體,現在兗州的蝗災已經比旱情還要嚴重了,要是能將蝗災解決了……
華如初的表情有些恨恨的,“要不是爲了讓孩子有個好的生活環境,我才懶得理會,他們被三言兩語挑撥得要我孩子的命,我卻還要爲他們着想,這世上沒有這樣的理兒。”
聞佑緊緊握着如初的手,也不催她,態度放任得就像在說你要說我就聽着,你要不說我也不逼你。
輕哼一聲,華如初不甘不願的道:“蝗蟲之所以讓人害怕,一是因爲它們的破壞力,再者則是因爲它們實在是太多了,密密麻麻的看着就讓人覺得恐怖,但是天地萬物人類是站在食物鏈頂端的,阿佑,蝗蟲可以吃。”
聞佑臉色變了變,“如初,你……從何處得知蝗蟲可以吃?”
“這個你不要管,信我的就是,我害誰也不會害你,沒讓你們生吃,最好是用油炸一炸,香噴噴的,在現在這個缺吃缺喝的時候,這個東西營養得很。”
“那是有翅膀的蟲子,百姓能接受得了?”
“將翅膀內臟摘了,用油炸一炸,我可以吃給你看,同樣,你也可以吃給他們看,當什麼吃的都沒有的時候,這就是美味。”
聞佑急了,“如初,我自是信你的,只是擔心百姓可能無法接受。”
“我知道。”華如初笑了笑,“但是如果有你帶頭,有兗州的官員帶頭,百姓未必接受不了,再說現在百姓的存糧還能剩下多少?就算你去向皇上求情,免了今年的田賦,他們能撐到明年嗎?不吃?他們沒有得選擇,爲了活下去,人什麼都敢吃。”
說到最後,華如初臉上已經帶了冷笑,她上輩子曾聽人這般炫耀過:天上飛的除了飛機,水裡遊的除了輪船,他什麼都吃過。
這話雖然說得誇張了些,可也道出了人類的本性。
她不信換個世界,人的芯子就變了。
聞佑摸了摸她的嘴角,將她的嘴角抹平,“別這麼笑。”
華如初抽出手來抿了抿掉下來的頭髮,繼續道:“要是實在不願意吃也還有別的辦法,想辦法從別的地方儘量多的弄來家雀兒,青蛙和蛇,他們是蝗蟲的天敵。”
聞佑不知道如初從哪裡知道的這些他聽都沒聽過的事兒,但他相信從如初嘴裡說出來的每一個字,身體前傾親了親她額頭,“我要失言了,這事需得馬上安排下去,等安排好我再回來陪你。”
轉身之前手被人拉住,“你打算用我哪個主意?”
“兩個都用,分頭進行。”
華如初這纔有了笑容,“快些回來。”
聞佑心裡柔得幾乎要邁不動步子,要不是事情太重要,他真想一刻都不離開如初。
回過身來用力親了華如初一口,聞佑蹭了蹭她鼻子道:“很快回來。”
聞佑一走,翠凝才從外面進來。
大公子在的時候她們儘量避開已經成了她們一衆人的共識了。
“雲書那裡還是沒消息?”
翠凝點頭,“是。”
“這都多長時間了,怎麼還沒有……”
翠凝將牀上亂了些的被子重新整理一番,又給小姐壓了壓被角,輕聲回話,“五個時辰了,想必快了。”
“但願是真快了,雲書怕是要遭大罪。”
看孩子們睡得香甜,華如初像是被感染了一般,慢慢的也合上眼睛,靠着牀頭睡了過去。
翠凝知道小姐一直就沒睡踏實,也不去動她,只是將被子再往上搭了些,靜靜的候在一邊。
直至一陣敲門聲傳來。
往牀上看了一眼,毫不意外小姐睜開了眼睛。
翠凝暗惱,這還不到半個時辰。
快步走到門邊看了一眼,見是雲書身邊的丫頭才緩和了臉色,“如何了?”
小丫頭急得都快要哭了,“夫人難產……”
屋裡傳來腳步聲,不用回頭翠凝也知道小姐下牀了。
“冬菲說的?”
小丫頭被嚇了一跳,知道屋裡的人是誰,忙回話道:“是,奴婢是聽冬菲姑娘說的。”
華如初的臉上剎時失了血色,“江伯可在那裡?有沒有說什麼?”
“江大夫在外面問冬菲姑娘脈象。”
“還有沒有其他情況?”
“奴婢沒親眼見着,其他的不清楚。”
“不清楚你來回什麼話,叫個知道的來。”
“是,是。”
小丫頭跑得飛快,翠凝忙將門關上回身扶着小姐往裡走,“您別擔心,有冬菲在,雲書姐姐一定不會有事。”
“別說這些空話,去給我泡茶離合草茶,我有些頭疼。”
翠凝忙去泡茶,邊在心裡自責,她們最擔心的就是小姐會頭暈頭疼,冬菲和江大夫都是一再囑咐過的……
雲書那裡的情況很糟糕。
孩子沒準備好,做母親的身體也沒有準備好卻突然就動了胎氣,孩子明明還沒到時辰卻必須來到這個世上,他像是不願意似的遲遲不願意出來,把雲書折磨得力氣全無卻還是沒有動靜。
血卻將下面鋪着的被子都浸溼了。
爲了方便用針,雲書的衣衫全解開了。
冬菲下針如飛,昏迷過去的雲書終於又緩緩睜開了眼。
將早就準備好的藥喂進她嘴裡人,冬菲眼眶泛紅,幾乎是惡狠狠的道:“吞下去,你要是再昏過去就準備一屍兩命吧,小姐兩個都生得下來,你別這麼沒出息,一個都奈不何。”
雲書聽得好笑,她也以爲自己笑了,實際卻只是動了動嘴角,想說她哪能和小姐比,小姐是什麼人她又是什麼人,可骨頭裡都在叫囂的痛讓她知道她現在連說話的力氣都浪費不得。
冬菲不是在說笑,她真的很危險。
示意何嬤嬤幫忙將人半扶起來,冬菲又拿了一碗黑糊糊的東西過來道:“這個不好喝,但是你一定要全部吃下去,這是助產的藥,因爲有點傷身,我從來都只是備着,不到非喝不可的地步一般都不會讓人喝,你現在卻是非喝不可了,一會肚子會更痛,你攢好勁,一鼓作氣生下來,傷身沒關係,我能給你養回來,聽到沒有。”
雲書慢慢的點頭,主動張開嘴。
冬菲眼淚嘩的就下來了,這藥她雖然幾經改良,但並沒有她說的那般簡單,最壞的結果就是雲書從今以後再無生育能力,這對一個女人來說打擊何其大,但是她已經沒辦法了,什麼方法都使盡了,孩子就是不出來,產道明明全開了,胎位明明也是正的……
她真的沒辦法了。
沒生育能力總好過沒了命。
更何況那也只是最壞的情況,說不定雲書就運氣很好只是小小傷身呢?
她就不信有她幫着調養還養不回來,她不行還有師傅在,師傅總說她在這方面已經青出於藍了,她卻知道自己還差得遠,最欠缺的就是多年行醫的經驗。
有師傅在,一定有辦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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