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半途,皇后就有些氣喘吁吁了,“年輕的時候我都沒爬過山,現在倒是嘗着鮮了。”
華如初停下腳步,左右看了看也沒個能坐人的乾淨地方,乾脆就墊了塊帕子在地上,扶着人去坐了。
“我可沒您這好命,都不知道爬過多少回了,才準備做茶園那一年,那些富戶心裡沒底,誰家來了茶樹都讓我去看看,有些茶園是平地,有些卻跟這座山一樣,那一陣,每天回家腳都是痠軟痠軟的。”
皇后哪會不知背後的辛苦,看着華氏笑,“可你的精神卻比在太原時還好。”
“所以您是尊貴人,我卻是個勞碌命啊!沒事給我忙了我反倒失了精氣神。”
皇后也不坐了,站起來看着下面整整齊齊的一大片茶園,“也就是看着尊貴罷了,內心的苦誰人知,無數女人想進宮,想得榮寵,可是那麼多人搶一個男人哪是那麼好過的事,天天日日的算計着,命好的在最美好的年華里得了恩寵育下皇子,也算是熬出頭了,可更多的卻是虛耗了光陰,皇上要顧着整個南朝,真正記住的又有幾張臉?可就是這些女人讓我寢食難安。
我和皇上是少年夫妻,有結髮之情,可也只有結髮之情罷了,我會先所有後妃老去,宮中最不缺年輕貌美的女子,到那時,皇上能給我的,怕也只是一分敬重罷了,只要一想到這些,我甚至會生出逃離皇宮的念頭,可是一想到兩個孩子,我又哪裡狠得下心,在那個皇宮,沒有母親維護的孩子怕是連命都保不住。”
還是沒有看開啊!都這麼長時間了,她還以爲她已經看開了呢,華如初心裡暗暗嘆氣,不知道該怎麼勸。
眼前的女子已不是那個費心爲丈夫謀劃的太子妃,她不適合再勸。
這是天家事,天底下最尊貴的夫妻,哪容她去說三道四。
“如初,我就想聽你說說話,你替我排解排解,不管你說什麼都不會傳入第三人之耳,我也必不會怪罪於你。”
華如初想了想,終是斟酌着開了口,“娘娘,這事別人怎麼說都幫不上您,只要您心裡還在乎皇上就必會在乎這些事,在乎皇上將恩寵分與其他人,他不是普通人,是南朝之主,一個女人的感情對他來說太過無足輕重了,娘娘,您以一個皇后的心去愛他吧,一個合格的皇后最基本的一點就是要容得下人,那樣才更適合您,皇上不是不念舊情的人,在他心裡,您是他的髮妻,不管何時都是,寵愛誰都絕不會越過您去,您何不坐山觀虎鬥呢?”
想從皇上那裡去要愛情,怎麼可能呢?華如初掩下心中的嘆息,也將目光放在了遠處勞作的人們身上。
皇后靜默了許多,最後終於還是笑了,“我想起那次我們在船上你勸我的話了,困在局中最是看不清,來兗州果然是來對了,要是可以,我真希望你能一直呆在太原。”
“那困住的就不是您而是我了。”
皇后大笑,“就看不得你逍遙的模樣,你那一封封信看得太子都想來昌邑看看了。”
“我多忙都還惦記着給您寫信,您該誇我纔對,您還要往上走嗎?”
“都走到這了,當然要上去,走吧。”將手伸過去,就跟剛纔一樣藉着她的拉力往上走,這樣她纔有信心走到終點。
如初就有這個本事,好像從來不知疲倦爲何,每每見着她都是生氣勃勃的,走路也不像世家小姐那般一小步一小步的移,常常步子大得常要身邊人小跑着才能跟上。
在她面前雖然儘量控制了,卻也學不來那些移碎步的。
額頭有汗滾下,皇后也不在意,擡頭眯起眼看向前面那個撒滿陽光的背影,笑語晏晏的道:“如初,以後信寫長一些,我出不來,你就當我的眼睛,將你看到的覺得有意思的寫進信裡,要是能多寫幾封我會更高興的。”
華如初腳步頓了一下就想委婉拒絕新加的任務,兩封已經是她的極限了,可一想到那讓人透不過氣來的皇宮,到底還是心軟了。
“我儘量。”
皇后笑得更歡,也許一開始她們互相之間雖有欣賞,卻是互相利用居多,可到了現在,卻真正有了朋友的感覺。
身爲皇后卻能交到朋友,也算是個稀罕事了吧。
好不容易爬到山頂,皇后也顧不得那些個禮儀了,一屁股就坐了下去。
累是累,可當站到高處,風在耳邊颳着,沒有奴婢嬤嬤在身邊煩着,沒有女人爭寵,沒有內宮傾軋,那些曾經在意的事好像都變得不再那麼重要,再累她也覺得值了。
華如初也不打擾她,確定四周沒人後,就在不遠的地方找了些能吃的東西過來。
皇后也感慨完了,拍了拍身邊的位置叫她坐,“你手裡是什麼?”
“說了您也不認識,能吃,甜甜的。”說着,華如初將擦乾淨的一根用嘴刁住,看那一點點往裡拖的架勢和不停鼓動的腮幫子,皇后確定她是真吃了。
“我也吃吃看。”
華如初將一根看着應該挺甜的遞過去,“就嚼裡面的水,不要將渣吞下去。”
皇后放進嘴裡小心的咬下去,真的甜哎?
很快的吃完一根又朝着華如初伸出手。
華如初將擦乾淨的幾根全遞了過去,然後又拿了一個還沾着溼泥的橢圓形東西在手裡,擦掉泥,將手也擦乾淨,解下腰間的軟劍開始削皮。
“這個也能吃?”
華如初笑,“很甜的,我家平平安安就很喜歡吃。”
兩人細細碎碎的吃了不少東西,小孩子一樣的快活。
皇后想,這個場面她一輩子都會記得。
以後老了她會和她的兒子講她也有過這麼美好的回憶。
下山時華如初故意沒牽皇后,一個人走得飛快。
走到前面纔對着後邊啞口無言瞪着她的人道:“不要怕,跑下來,快。”
下意識的,皇后就真的跑了。
斜着的坡度不算嚇人,皇后卻也停不下來,嚇得她尖聲大叫。
華如初一直就跑在她前面一點,不讓她抓到,也不讓她過分恐懼。
一直到快到山腳了,華如初才停下來,將控制不住的皇后攔腰抱住,看着一直極有手段威嚴的皇后這麼失態,她都快要忍不住笑了。
皇后覺得自己一定在發抖,可心裡卻沒有一點害怕,她甚至在希望這座山更高點,她想繼續跑上這麼一段。
這是她從來沒有過的肆意,好像所有的委屈不滿,所有的怨尤都經由這一路尖叫給喊沒了。
眼前所見的一切都前所未有的清晰。
如初,是在用這種方式幫她發泄。
拉住要下跪的人,皇后身體還在抖,卻笑得很歡快,甚至帶了點孩子氣,“我們再跑一次。”
華如初本就是冒了險的,聽得她這麼說才放下心來,指着後面的山頭道:“那您得先爬上去一次。”
皇后頓時泄了氣,她現在就已經覺得腳不是她的了,哪還有力氣再爬上去。
“皇上不是說要在這裡留一段時間嗎?您什麼時候想再來我再帶您來。”
皇后這才點了頭,邁開步子繼續往山下走。
回到家時已是黃昏。
看兩人這一身,皇上最先笑了,“這是去地裡打滾了?”
“去茶園了,臣妾先回屋去梳洗一番。”
“去吧。”若有所思的看她離開,聞昱丹覺得他的皇后好像有了變化,確切的,他又說不上來。
晚上從暗衛那裡知道她們這一路去了哪裡,又做了怎樣出格的事後,聞昱丹失笑搖頭,這天底下怕是也只有華氏有膽子這麼做。
這樣的皇后不要說他未見過,就是皇后的親孃恐怕都未見過。
知道華氏身手好,暗衛不敢跟得過近,在可山上那麼長時間,兩人不可能什麼話都沒說,顯然,華氏開解了皇后,讓皇后放開了。
這是華氏會有的本事。
聞昱丹的打算到底是沒有實現,不過在兗州呆了兩日便收到急報,太上皇昏迷了。
以太上皇的身體能撐到現在已經是極限,雖然沒存希望,聞昱丹離開時卻還是將江軒一起帶了去。
華如初將準備的蠶絲布,從地窯裡拿出來的白蘿蔔,以及急匆匆去地裡挖的番薯一一裝好送上了船。
皇后嘴巴動了動,終是什麼都沒有說,只是用力握了一下華如初的手。
離別來得太突然,她們都以爲還有時間,這兩天皇后腳疼,便沒有上山了,這時候她纔開始後悔,就是腳疼,她也應該再去一次的。
華如初湊近了低聲道:“下次您去揚州,我還帶您出去玩,揚州好玩的比這裡多,我也更熟,不過您得讓皇上快點同意我們夫妻去揚州。”
滿腔感動被最後一句話給打散,皇后又氣又覺得好笑,用力拍了一下她的手臂,卻給出了承諾,“我一定會去的,到時你得說話算話。”
“一定,我們拉勾。”
兩人的聲音雖然不大,就站在周圍的人卻是聽清楚了的,再看着兩人孩子氣的動作,聞昱丹和聞佑對望一眼,眼裡皆帶了笑。
“放心,我說過的話一定算數。”
“臣也會盡心盡力將兗州發展起來,定不讓皇上失望。”
聞昱丹最後再看了一眼華如初,率先上了船。
現在這樣,就很好。
那就繼續這樣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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