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可靜立在第三輛飛行器停泊的公共停車場。如果前兩輛飛行器的嫌疑都排除了,那麼這第三輛飛行器就是最後的線索和希望。
遠遠望去,這輛飛行器氣派、高級而乾淨,車身泛着深藍色的幽幽光澤,此刻它停在這光線昏暗、髒亂不堪停車場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大約是爲了省電,停車場裡還沒啓動照明設備,霧霾濛濛,一切都像籠罩在一層青灰色的蜘蛛網之中,空氣中瀰漫着一種垃圾的味道。
傍晚時分,天光日益黯淡,黑暗來勢洶洶,似乎很快能把這裡吞沒。
這個地區大部分的居民都使用公共交通,鉛灰色的子彈列車的軌道從公共停車場頂層上方的天橋呼嘯而過,發出刺耳的哨聲,有如金屬摩擦發出的噪聲。於是,整個停車場的地板都在嗡嗡的震動聲中顫抖,直震五臟六腑。
她擡頭,停車場的天花板沾滿着骯髒的污漬,懸掛的橫樑覆滿鐵鏽,天花板角落裡安置的監控攝像頭已經被砸碎了,像個齜牙咧嘴的怪物,一副破敗的景象。
她低頭,水泥地板上積了薄薄一層灰塵,灰塵之上是凌亂的腳印和輪胎印。
她蹲在飛行器車身之外,觀察地面上的腳印和輪胎印痕。
可以明顯看出有三個人的腳印痕跡,根據腳印可以大致判斷此人的身高和體重,其中一個腳印和格雷戈的情況相符,另一個則與錢南·理查相符。
腳印通向電梯方向,然後就在電梯附近消失了,因爲那裡出入和踩踏的人太多了,各種腳印彼此覆蓋,早就無法辨認。
電梯裡的攝像頭看樣子倒是好的,小可讓卡索黑進停車場的系統找這個攝像頭拍到的線索。
很快卡索傳來了她想要要的監控視頻。
三個人,都穿着黑色的風衣,戴着寬邊禮帽,臉部被帽檐遮住了,監控拍不到他們的臉,更不用說他們還帶着墨鏡。
“下樓方向,地下一層離開的,那裡通往地下城——蟻穴。”卡索說。
“至少我們知道他們沒去蜂巢。”黑羽慶幸道。
他們四人的通訊信道隨時保持通暢,方便彼此及時交互信息。
黑羽在地圖上觀察第三輛飛行器周圍的地形——公共停車場是一個圓柱形的柱塔,它旁邊有三棟主要建築,一棟樓是工業園區,給這個片區的居民提供就業;另外兩棟建築也有些年頭了,鉛灰色鋼筋混凝土澆築,風吹日曬久了,看上去有些骯髒。
爲了節省地面面積,容納更多的窮人入住,房間密密麻麻,從遠處看,就像是一座千瘡百孔的錐形塔,塔身刺向天空,建築的外體密密麻麻全部是六邊形的孔洞。
孔洞就像是這建築的呼吸系統,這個每一個孔洞都是一個貧困的生命,如螻蟻一般活着的人們,掙扎着要在密集的人羣中呼吸每一口被污染過的空氣,要分享每一縷對他們而言稀缺的能刺破霧霾陽光。
當地人把這兩棟建築稱爲蜂巢,因爲住在這裡的窮人就像工蜂一樣辛勤勞作,晚上回歸自己的巢穴。
如果上面的生存空間不夠多,就只能向下發展。
地下的建築則被稱爲蟻穴。
蟻穴,則是爲那些更窮的,負擔不起在蜂巢居住的人準備的,他們甚至被剝奪了照射陽光的權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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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可此刻正站在蟻穴的入口。
她穿着灰色連帽衛衣,
戴上兜帽,她輪廓鮮明的臉掩蓋在兜帽的陰影之下。
因爲出門的時候比較急,沒來得及化妝遮掩容貌,但因爲要避開墨鴉聖殿派出的跟蹤她的人,她只是用一些火山泥面膜胡亂抹在臉上,看起來就像是個淘氣的小孩兒從泥巴地裡剛爬出來,臉上沾滿了泥巴,現在泥巴在她臉上已經凝固,黑色變成了鉛灰色。
蟻穴的入口像是一個粗製陶碗的碗口,碗的下方則像一個墳冢。
從碗口的臺階一步步向下走,入口處的AI機器提醒非本地居民需要繳費參觀,她必須付費或者刷通行卡,她用一張無記名卡付了20個幻幣,拿到一張臨時通行卡,顯示有效時間3.5小時,額外的半小時觀光時間是友情贈送的。
AI機器又蹦出幾個鋼鏰兒,是找給她的零錢,價值2個幻幣的代幣。
AI機器自顧自的嘟囔着說“所收費用將用於蟻穴的建設,改善蟻穴的生存環境。”
這裡不用掃臉認證,查驗實名ID,的確管得寬鬆。她收起零碎鋼鏰兒放在口袋裡,一陣咣噹作響。
隨後她穿過一段黑色的狹窄的甬道,昏黃的燈光流瀉在她的臉上,逐漸喚醒了她的視覺。
遙遠的燈火就像黃澄澄的眼睛盯着她,也像一個個放大版的螢火蟲在黑暗中閃着光。那些燈光變幻着黃色、橙色、紅色、黃綠色和綠色的色彩,竟然有一種夢幻效果。
眼前的景象十分壯觀,蟻穴裡面溝壑縱橫,建築鱗次櫛比,不斷有人從那些建築中涌出,在街道上簇擁着,熙熙攘攘,她彷彿置身於一個喧囂的鬧市,蟻穴的內部結構異常複雜,有如一座盤根錯節的迷宮。
蟻穴最外邊一層是一條條環狀的深溝,如同城市的環形大道,環形大道內,是一條條縱橫交織的淺壑。
溝壑之間四通八達,千街萬巷相連。
一間間用特殊材料搭起的房子就像是一座座小土丘,這些小土丘層層疊疊,連綿不絕,就好像有生命力,在不斷生長。
住在這裡的人們在地下的土地中築巢,在暗河中取水後過濾,然後住在他們擠在一處處陰暗的小土丘中共同居住。
每家每戶的門口都裝着燈球,燈球中是經過基因工程改造後的螢火蟲,它們拍打着翅膀,在透明燈球所營造的狹小空間中旋轉飛行,發出明亮的黃色光芒。
每天只要給他們喂點便利店裡買到的最便宜的化學合成飼料,它們就能一直髮光,它們在燈球中產卵、孕育新的螢火蟲。
她在網絡上看到過基因改造的螢火蟲,但第一次親眼所見,還是讓她覺得無比神奇。
龐大的地下城所需要能量來自旁邊工業園區的蓄能和蟻穴中自給自足的能量工廠,蟻穴中的能量工廠與工業園區之間有能量傳輸管道,蟻穴的能量工廠也可以自行生產能量。能量工廠是蟻穴的中樞,能量是一切的來源,有能量,他們才能過濾空氣,給地下城供呼吸所需要的氧氣;有能量,蟻穴裡的人才能通過電、網絡、通訊設備和幻具看到更廣闊的世界。
能量工廠在蟻穴宮殿的中間部位,地盤沿着一圈圈的溝壑向更外圍的空間拓展,蟻穴的主幹道和小土丘看似雜亂,實則形成一道道螺旋,圍着能量中樞一層層拓展。
能量中樞就像能量發射器,通過看不到的能量網,將能量輻射到千家萬戶。
關於蟻穴的介紹投射在小可的全息眼鏡上。
蟻穴不斷向縱深方向發展,向下拓展了有三十多層,隨着人口的擴張,還在不斷擴建。在每一道環形溝壑中,每隔一段距離就安置了類似電梯的系統,可以穿行在不同層的蟻穴。
而在同一層中,人們使用的主要交通工具是單車、滑板車、滑板和自己的雙腳,因爲他們得儘可能節約能量,能量稅對他們而言太高了。
小可在環形溝壑中行走,四處張望。
她在想如果自己是錢南·理查,會找個怎樣的地方?人少?安全?不被打擾?又可以觀測周圍的景象?不引人注意?哪些居所符合這類條件?
“能給我點錢麼?”一個沙啞的聲音伴着幾聲激烈的咳嗽聲闖入了她的耳朵。
她低頭看見一箇中年男人蜷縮身體頹喪靠牆坐在地上,他面容憔悴,皮膚鬆弛,鬍子拉碴,目光卻顯得精明和狡猾,他的身邊蜷縮着一個小女孩兒,眼睛一動不動,似乎有一層白霧籠罩其上,她捲曲的頭髮如雜草般乾枯而凌亂,似乎是個盲女。
男人和小女孩兒的面前擺着一個凹痕累累的鐵皮桶,桶身表面到處是金屬劃痕,桶身上附着的橙色鐵鏽有如紅色血跡。
他只有一條腿,確切的說,另一條腿是義肢,義肢看上去很陳舊,經歷了不少年頭。
她捏着5張100美元的鈔票在男人眼前晃晃,做出打算扔進那個鏽跡斑斑的鐵桶裡的樣子,她需要打探點消息。儘管在這兒,用錢買來的消息可能十分不可靠。
男人就像獵狗嗅到了骨頭的味道,他匍匐着靠近鐵桶,她透過全息眼鏡看到那男人的眼睛裡流露出“遇到個冤大頭”的幸災樂禍的神情。
“你見過三個穿着黑色風衣的男人從這兒路過麼?”她問,鈔票仍捏在手裡。
“沒見過。”男人不假思索的說,他的視線完全聚焦在那張鈔票上,他上前想去搶那張鈔票。小可拿着鈔票往後退了一步,“既然你不想賺這點小錢,那就算了。”
與此同時,小可看見男人身邊的小女孩兒伸出食指,指了指地下。
“他們打扮得像是來收稅的黑幫。我不能給自己找麻煩。”男人故作神秘的說,他指指自己的義肢,“要知道,年輕時不謹慎留下的教訓仍然記憶猶新。”
“你們是否知道在蟻穴,哪裡能租到條件設施不錯,安靜,結實又安全的房子麼?”她一邊問,一邊小心翼翼觀察着男人和女孩兒臉上的表情。
“房子越新,房子條件、功能和設施就越不錯。而最新的房子都建在更深的層。不像上面這些層這麼擁擠。不過那裡住的可都是各色怪人,一般都是隱匿身份的有錢的罪犯,或者揹負着什麼見不得人的秘密,或者躲避什麼人。他們本不屬於這兒,因爲有錢,結果就變成了主人。話說,你打聽房子做什麼?難不成你想租?”那男人竊笑道。
“看看情況再說,也許可以考慮一下。”小可認真的點點頭。
男人那張衰敗的臉上綻放出一絲詭異的笑容,“外面的人上這兒都是找樂子和找刺激來的。最多玩嗨了,留宿一個晚上,很少有人願意一直住這兒。想上這租房子的就更少。”
“去哪兒找樂子?”她故意裝出很感興趣的樣子。
“找樂子的人上這來一般都去十八到二十一層,人們叫那裡叫現實版的幻影帝國,甚至比那兒還刺激。”
她驚訝的吐了吐舌頭,她似乎想象不出能有多刺激,不過她隱隱覺得這個地方充滿病態——貧窮、疲憊、刺激和頹喪,她的胃裡不禁一陣灼熱。
“我如果想租房子,應該去哪兒找信息?”小可換了個話題。
“你可以去每層的能量塔附近碰碰運氣,能量塔我們又稱之爲脈輪,那附近是商業區。”中年男人臉上露出狡猾的笑容,“不過,小姑娘,你可別騙我,你可不是來租房子的。你是來打探消息或者找人的。”男人似乎一眼就識破了她的意圖。
“你怎麼知道?”小可詫異的說,不禁後退一步,這男人着實有點觀察力和思考力。
“你就像個菜鳥條子或者蹩腳的偵探,跟蟻穴世界格格不入,你不屬於這兒,我敢打賭,你頂着這副細皮嫩肉的面孔在蟻穴裡就是個消息的絕緣體。”男人嘲諷道。
“用這個也不行麼?”她把那5張100美元的鈔票放在鐵桶中,然後又從口袋抽出三張一百美元的票子在手裡晃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