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之後你的輔導工作還做成這樣,我想不必黎明系統來評測,你不必留在心理管控局了。“
一間辦公室內,一名蓄着八字鬍的中年男人,對面前的青年劈頭蓋臉地批評。
被噴了一頭口水的呂樹沉着臉,擡起頭。
今天是副本的第四天,他當前的任務是在測量之城的心理管控局,負責對城市周邊區域,或是對收容所的犯人進行心理輔導。
但由於他極低的共情能力和說話水平,輔導效果……只能說難以入目,甚至有人和他談着談着當場情緒過載,達成反向治療。
“西奧多,準備工作了。”同事來通知他:“今天我們在邊緣區工作,這裡的居民普遍有些暴力傾向,注意安全。“
“好。”呂樹不情願地將桌上幾本厚厚的書籍塞進懷裡,走進一間房間。
心理輔導室呈現純白色,中間由木質橫板隔開,接受輔導的人會坐在另一側,這裡如同教堂的懺悔室,雙方看不見彼此。
呂樹關上門,神情懶散,他懶得管對面的人有什麼情緒壓力,他是一個非常沒有職業道德的心理輔導師。
“姓名。”呂樹隨口問道。
“路維斯。”木板對面傳來低沉溫和的男聲。
呂樹耳朵微微一動,這聲音有點好聽,比他這幾天聽到的那些粗鄙髒話嗓好多了。
“性別。”呂樹按了一下左手腕的按鈕,透明的鍵盤面板浮現,他敲擊着鍵盤,開始例行記錄信息。
“和你一樣。”對面說。
“…”呂樹說:“年齡。”
“大概二十來歲?我看不出來。”對面說。
呂樹深吸一口氣,他知道估計又遇到一個奇葩,這回答怎麼聽都不正經。
他這幾天做心理輔導,遇到過各種各樣的奇葩人物,很多人都是抑鬱症、躁鬱症或是瘋子,有的人比他自己還會輔導人。
“你在哪些方面有壓力?我可以幫到你。”呂樹語氣平淡。
“我沒什麼壓力,我只是來看看心理輔導的過程是什麼樣,對了,你能幫我聯繫上你們的部長一類的人物嗎?”對面說。
“不可能。”呂樹說。他怎麼可能讓這種邊緣區的危險人物聯繫上他的領導。
“那…心理醫生,你能聽我講一段故事嗎?”對面說。
呂樹擡起眼皮。
面前是遮得嚴嚴實實的木板,他看不見對桌的人的樣貌,只能聽到聲音傳過來。
“你說吧。“呂樹翻開手裡的書本。作爲心理輔導員,他至少要和每個求助者聊夠五分鐘,這是他的工作,聽個故事,至少比他被求助者調戲好。
“我給你講一個……關於邊緣區的故事吧,這要從一個因爲機械戰而失去雙親的小女孩說起…”對面說。
呂樹滿不在乎地聽着,他瀏覽着手中厚厚的書本。
書籍封面,赫然是《關於燈塔理論和第一玩家的論壇總結》。這是他在主神世界休息期間,從小攤位淘來的書本,內容精煉,適合學習。
然而,在對方講述故事一分鐘後,呂樹合上了手裡的書本。
對方講述三分鐘後,呂樹擡起頭,眼神變得有些朦朧。
對方講述五分鐘後,呂樹手指鬆開,手中的書本掉落在地,他渾然不知。
在對方停下講述時,呂樹已經完全被對方說的故事吸引,他立刻追問:“一一那後來呢?故事後面怎麼樣了?”
對方不說話,房間靜默無聲,只有牆壁上的掛鐘發出輕微的“咔噠”聲響。
此時,呂樹被一股抓心撓肝的迫切感包圍,他感覺十分難熬一後面的故事到底怎麼樣了!爲什麼要斷在這裡,他要急死了!
他還未感覺到,他的心態距離五分鐘前已經發生了極大的變化,他完全被對方講述的故事吸引了,陷入了一種被催眠的狀態中。 ”一一你說啊,後來,後來那個小女孩怎麼樣了……?”呂樹恨不得打穿面前的木板,揪着對方的領子讓他繼續說。
“看來【傳教光環】的效果很明顯啊。”對方突然說了這麼一句。
呂樹微怔,他的腦子還在臨時的僵滯狀態中,聽不明白對方在說什麼。
“如果我繼續給你講完這個故事,你願意爲我引薦你的部長嗎?”對方說。
“我…”呂樹下意識就想同意。
但很快,他點的精神點數在隱約提示着他什麼,掙扎的神情在他的臉上游離,他的眼睛微微一眨,
閃過片刻清明。
“好吧,看來不行。”對方笑了聲,轉身就走,呂樹站在原地,過了足足十分鐘才緩過來。
……他剛剛是怎麼了?
呂樹陷入了恐慌。
他如今的實力水平,很難受到精神層面的影響,哪怕是純粹的精神攻擊,大多也能被他防住。
可爲什麼…只是聽了個簡簡單單的故事,他就像昏了頭一樣被人牽着鼻子走?
對方到底是什麼人?
蘇明安推開門,離開了這邊緣區第三分區的心理援助臨時分部,他回頭,望了一眼這可移動的大型建築物。
今天一大早,他聽說心理援助部臨時移動到了這片區域來,似乎在進行無償心理輔導,他立刻就來湊了湊熱鬧,順便對心理醫生試一試他的傳教光環。
結果,實驗效果非常喜人。
這是一個潛移默化的技能,只要有人能和他聊上幾句話,就會不由自主地陷入他的話語情境中。時間越長,效果越好。剛剛他只是說了個五分鐘的小故事,對面就像上了癮一樣,幾乎是求着他繼續說。
如果他繼續說下去,說個十幾分鍾,估計對面會直接給他引薦部長。
不愧是金級的技能,雖然沒有直觀的殺傷效果,卻非常好用。
“叮咚!”
蘇明安垂眸一看,組隊聊天裡,呂樹正瘋狂吐槽剛剛遇到的情景,呂樹聲稱絕對是遇到了世界波SS,不然不至於有這麼恐怖的心理壓制力。
【蘇明安(8:02):有沒有一種可能,那個人是我?】【呂樹(8:03):…】
“叮咚!”
【路(8:03):有沒有一種可能…你真的是第九世界的世界波ss?】【蘇明安(8:03):不排除。】關閉聊天界面,蘇明安打算進入城市內部,邊緣區已經沒什麼價值。
路過小平房時,他看見董安安正蹲在地上,撥弄着一個報廢的仿生人。
“親愛…的…別在黑夜裡……害怕…”
仿生人的聲音一卡一卡,形貌滿是灰塵,身體被腐蝕了一大片,只剩下發聲裝置還在自動唱歌。
這首歌蘇明安曾在中央城聽過,是早期的流行歌曲,許多仿生人都加載了相應的曲目模塊。
仿生人雖然擁有人類的外形和智慧,卻不具有人權,和機器一樣都是工具,唯一特別的是它們可以和人類結婚,但也會在婚姻中依附於人類一方。
在被厭棄,或是出問題報廢后,它們會被運在飛艇上丟棄,混雜在空投的資源箱裡。
【你,回來了?】董安安看見輪椅上的蘇明安,打着手語。
“嗯,要走了。”蘇明安路過她。
聽見這話,董安安原本還有笑意的臉,略微黯淡了些。
“我之後還會回來。”蘇明安說。
董安安重新露出了笑容。
【我,等你,回來。】她打着手語:【我還沒,謝謝你救了我。】
“嗯。”蘇明安應了一聲。
董安安的身上還有黎明密碼,現在她的好感度卡在了60點,他要先做別的事。
在要離開時,蘇明安看見了一個揣着黑麪包布袋,走來的少女。
少女沒再穿夜間的那身紅披風,那似乎是“夜間職業”的象徵。此時的她,已經抹去了豔色的口紅,
如同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十六七歲的女孩。
她咳嗽着,望見蘇明安,神情變得有些尷尬,畢竟他們在夜間才見過。
她不敢直視他,將黑麪包微微舉起,長條形的麪包擋住了她黯淡的雙眼,手背上的青紫掐痕在陽光下分外明顯。
在路過她時,蘇明安聽見她的聲音,那是一種漸趨於無,像要消散在風中的聲音。 ”謝謝你照顧我妹妹。”她說。
“不用謝。”蘇明安說。
她沒再說話,只是沉默地路過他,如同一陣將要消散的風。
十分鐘後,蘇明安排列在進三環區的隊伍後方,觀察前方的哨卡。
從邊緣區進入三環區,檢測不是十分嚴格,通過哨卡的檢測即可,邊緣區本質上也屬於測量之城內部。
哨卡下方,有以五米爲距,四臺同時運作的身份掃描儀,旁邊有六人爲一列的三支隊伍連環駐守,士兵配備制式一把衝鋒槍、一把手槍、一件防彈背心和一面鋼製盾牌。一旦衝突發生,隨時可通過警報器,通知三環區駐紮的鷹犬機械部隊。
蘇明安排在隊伍尾部,聽見前面人的討論聲。
“…你見過邊緣區的大人物了?”說話的是兩個男人,像是親戚。 ”見過了,邊緣區的四個老大,掌管軍火的、藥物的、皮肉交易的、賭博的,這四位我這次都見了一趟,他們對03型的情緒穩定藥劑很感興趣。有了這東西,他們許多手下都能進城,不用擔心情緒過載。
“嗯三環區的守備力量確實薄弱,管的也鬆,那些二型人格者也不是什麼好鳥,劣質性格也一大堆,什麼狗屁倒竈的臭習慣都要沾點。”
“對,這次我就是去運藥’的,這東西,可上癮了,反正這種灰色交易,沒人管,利潤大,夠吃好幾年…”
那兩個人聊着,全被蘇明安聽了進去。
“希可。”他看向右手腕:“爲什麼有黎明系統的監控,還會有這種賭博、賣藥、倒賣軍火的事情?"
希可的沉默持續了一段時間。 ”因爲黎明判定這不是罪’。”它說:“他們的情緒都很穩定,沒有人會因此殺害他人。只要沒有造成情緒過載,黎明系統不會多管,這都是…正常的交易,只是擦邊了點。”
蘇明安明白了。
一座城市的存在、運行,必然少不了陰暗的一面。
就像分身明的性格認知一樣,生活在陰暗中的人們,並不以此爲“惡”,反而將這種交易看作維持城市運行的必要因素,所以,他們的行惡,此時便不再爲罪。
…測量之城,不過是一座相對理想的城市罷了。罪惡並非普適上的絕對。
前方的隊伍不斷縮短,輪到掃描蘇明安時,身份檢測儀發出“滴”的一聲。
【編號:TP1092
姓名:路維斯住址:核心區·普拉塔街道·福堡042號職業:康斯里汀大學心理學教授】希可爲蘇明安臨時編了一個身份,能讓他通過身份檢測。
一看到“核心區”三個字,原本還在吹牛抽菸的士兵們嚇得立定站直,有一個士兵更是主動朝他遞煙。
蘇明安擺了擺手,向裡行駛。
“滴”的一聲,第二道檢測在他的身上一掃而過,這是駐哨卡黎明分系統的檢測。
【人格:MBT(黎明型人格)】【當前情緒狀態:綠色區(穩定)】兩行字在蘇明安頭上浮現,沒什麼特別的。
然而,士兵們見此,卻對視了一眼,迅速拿出了對講機,說着密語,他們的視線鎖定了輪椅上的蘇明安。就連那遞煙的士兵手臂都一抖,手縮了回去。 ”怎麼是黎明型?”
“測量之城已經十幾年沒有黎明型人格了,中央城”
蘇明安剛覺察到不對,下一刻,他後方的鐵絲大門筆直落下,將還要進城的人們封鎖在了外面。
…也攔住了他的退路。
“咋回事!咋不讓進了啊?“
“我約好今天返回工職的,你們不能關門啊!“
外頭被攔住的人吵吵鬧鬧,發出不滿的叫喊。
蘇明安身子繃緊,握緊了輪椅的扶手。
“希可,怎麼回事。”他小聲說。 ”一上頭有命令,三環區現在開始臨時封城,任何人不得進出。”希可還沒回答,一名身着戎裝,
頭戴軍帽的男人從旁邊的塔樓走下,驅趕不滿的進城者。
男人說完這話,轉頭,盯上輪椅上的蘇明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