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馬場二樓。
兩人在黑暗中相對而立,沒有人率先開口。
蘇成似乎重新變成了一道沉默在陰影中的幽靈,黃毛站在不遠處的燈光之下,過度使用的雙眼充斥着血一樣的鮮紅,執拗地盯着對方,似乎想要穿透對方的皮囊,挖出對方藏在沉默下的真相。
他和瑪琪都不是主要戰鬥力,且天賦都已接近油盡燈枯,僅憑他們兩個幾乎不可能扭轉局勢,蘇成是他們現在最大的希望。
黃毛在賭。
壓上所有的籌碼,賭自己的觀察沒錯。
時間流逝的速度似乎變得尤爲緩慢,空氣之中的寂靜壓得人喘不過氣,時間拖得越長,黃毛就越焦急,他知道,沒有自己的觀察,瑪琪就無法爲季觀提供信息上的支援,如果自己真的賭錯了的話,那……
像是要印證他最壞的猜測一樣,他的耳朵捕捉到了一絲熟悉的慘叫。
黃毛心臟一抽,下意識地扭頭看去。
屏幕之上,季觀栽倒在地,用失去手指的、光禿禿的手掌捂着肚子,表情痛苦而扭曲,他的腹部已經被鮮血染紅,外人看不出是新傷還是就傷,但黃毛能。
過於良好的視力此刻幾乎成爲了詛咒。
他能夠清晰地看到對方的指縫間,不知何時暴露出來的內臟紋路。
“不……”
黃毛哆嗦着,控制不住地上前一步,好像此刻在臺上收戮的人不只有季觀一個,還有他自己一樣。
而正在這時,身後響起一道熟悉的聲音。
“……我不能動手。”
黃毛猛地扭頭,向着蘇成的方向看去。
蘇成藏身於黑暗之中,即便他知道黑暗對於黃毛的視覺並無影響,但卻仍然沒有步入光亮之中的準備,他只是用十分平靜的聲音繼續說道:
“但我能告訴你該怎麼做。”
*
鮮血像是遊動的紅蛇,飛快地向前延伸,衆人沿着凹槽一路奔跑,兩邊掛着的屍體從身邊掠過,變成模糊的虛影。
不知過去多久,道路來到了盡頭,身邊積着鮮血的凹槽消失在了空無一物的牆壁之下。
“我來。”
孔衛甕聲甕氣道。
下一秒,他就猛地加速,側身向牆壁直撞上去,一下、兩下、三下……很快,牆壁上顯現出門的形狀。
又是一下。只聽“砰”的一聲,門被狠狠撞開。
孔衛滿頭大汗地停下來,皮膚上呈現出堅硬的岩石紋理,久久無法褪去。
也來不及關心孔衛的狀況,一行人衝入門內。
本就濃烈的鮮血氣息猶如一面牆般向着衆人當頭壓來,如有實質的鐵鏽味直衝鼻腔,令人根本無法呼吸。
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個巨大的房間,從上到下都充斥着無數怪模怪樣、或細或粗、或長或短的管子,它們彼此糾纏,擰在一起,而在管道的最末端是一個平臺。
溫簡言上前一步,向着平臺上望去。
平臺上空無一物,只在正中間擺放着一個小小的,圓形的模具。
“滴答”、“滴答”。
粘稠的、猩紅的液體從管道底端滴落,直直落入模具中,形成一個半凝固的圓形。
身邊傳來常飛羽倒吸冷氣的聲音:“這是……”
“籌碼。”
陳默緩緩道。
“賭場裡的每一分錢都沾着血”,沒想到,這句話在這個副本里居然是字面意義。
在幸運遊輪之中,一枚血紅色的籌碼相當於一百萬積分,只要一枚籌碼落桌,桌面翻紅,核心荷官隨即下場。
而現在他們所目睹的,顯然就是這些血色籌碼的製造過程。
那些無法還上賭債的賭徒,用自己血——受盡折磨之後流淌出來的鮮血——鑄造了一枚又一枚的籌碼。
賭徒用這些籌碼賭錢、直到自己也變成其中之一,這簡直荒謬到諷刺的程度了。
口袋裡的籌碼似乎也在悄無聲息地釋放着鐵鏽的氣味,沉甸甸地,無形地向外滲着血。
“荷官不在這裡。”
陳默擰眉道。
他們現在的探索深度已經超出預期,但陳默卻很難開心的起來,畢竟,他們此行的目的是找到那位名爲艾斯利的女荷官。
可問題是,這裡詭異而安靜,除了他們進來的那道門之外再無其他出入口,更沒有半點荷官的影子。
有兩種可能性,要麼是他們找錯了地方,要麼是這裡還有更多的隱形通道。
但無論是哪一種可能性,再找到新的線索都要花大量時間。
可問題是,他們真的有那麼多時間麼?
在他們每在這裡浪費一秒,季觀就要在賽馬場內多待一秒,陳默雖然嘴上不說,但心中卻焦急難捱——他們都蹭親眼見過賽馬場上“馬”的慘狀,在上面待的時間多一秒,死亡概率就會十倍地往上翻。
“分散開,抓緊時間。”
陳默咬緊牙關,道。
“無論你們有什麼道具,都不要省,直接用。”
溫簡言圍着平臺轉了兩圈,似乎注意到了什麼,他蹲下身,用力拽了拽下方的一處,然後擡起頭,向着孔衛招招手:“你來。”
孔衛乖順地走過去。
“這個能打開麼?”溫簡言站起身,指了指下方。
“唔。”
孔衛將鋼鐵化的手掌伸了過去,下一秒,只聽一聲刺耳的“嘎吱”聲響起,像是金屬被硬生生掰折,緊接着,半張歪歪扭扭的鐵皮被丟到了地上。
溫簡言彎下腰,伸手進去,很快直起身。
“我就說。”
他笑了笑,擡起手,指尖捏着枚血紅色的籌碼。
“既然是製造籌碼的工廠,那怎麼可能會沒有成品呢?”
“找這個樣子的鐵皮箱子,裡面裝的應該也都是籌碼,”溫簡言一邊將籌碼往口袋裝
,一邊語速極快地說道?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找到之後就讓孔衛撬,一枚都別留,全都給我裝走。”
【誠信至上】直播間:
“……”
“…………”
“放溫簡言進籌碼工廠,簡直就像放耗子進米缸。”
“你這他孃的這不是純純搶銀行嗎!!!”
陳默一怔,似乎意識到了什麼,他提高聲音:
“都聽到了?快找!”
一行人立刻分散開來,有了目標,一下子就變得高效而流暢起來。
“這裡。”
“我這裡也有!”
伴隨着刺耳尖銳的金屬響聲,一個又一個的鐵箱子被暴力拆開,裡面裝着的血紅色籌碼被以秋風捲落葉之勢被搜刮殆盡,他們還真就像溫簡言囑咐的那樣,把每個箱子都清得一枚不剩,底子乾淨得勝過被餓漢舔過的盤子。
一個、兩個、三個……
接二連三,勢不可擋。
“你們還真是膽大妄爲。”一道冰冷的女聲從不遠處傳來。
角落裡的一處牆壁,不知何時出現了一道敞開的大門,門後站着一個神色陰沉的女性,在她的胸口彆着一枚胸牌,上面是血紅色的字樣:
【No.9】
這還是第一次,他們在現實中,而非在屏幕之後見到那張臉。
而那張向來充斥着高亢興奮微笑的面容,此刻卻扭曲而陰冷,用一雙充滿惡意的雙眼死死盯着他們,像是要用目光將他們剝皮抽骨一般。
注視着現身的荷官,溫簡言的脣角掠過一絲笑意。
是的,想要在短時間找到荷官所在處太難了,孔衛的天賦雖強,但卻並非沒有限制,是不可能將每一面牆的每一處角落都挨個撞一遍的。
那爲什麼不讓她主動現身呢?
賽馬場的存在意義就是爲籌碼工廠輸送原料,雖然【No.9】號荷官掌管着賽馬場,但這並不代表着她擁有工廠——她隸屬於梅斯維斯手下,一旦大量籌碼丟失,【No.9】必定無法承擔其後果。
雖然遍佈在頭頂的攝像頭令他們無所遁形,備受監視,但同樣的……
這也意味着對方無法對他們的肆無忌憚熟視無睹。
“就是現在!!”
他忽然厲聲道。
伴隨着溫簡言一聲令下,幾人猶如心有靈犀,齊齊向着荷官的方向疾衝過去!
“呵,”荷官臉上緩緩露出熟悉的營業式微笑,說話也再次帶上了敬語,但語氣中深藏的某種東西卻令人不寒而慄,“看來您還不知道這裡是誰的地盤,既然如此,我就教教你們罷。”
下一秒,流淌在地面上所有鮮血似乎都活了過來,像是有飢餓的蛇,又好像是能絞死人的吊繩,直直地向着在場的幾人衝去!
一下子,形勢就變得嚴峻起來。
孔衛的天賦已經消耗得差不多了,僅靠陳默和常飛羽兩人應對一位SS級副本的小BOSS,就變得十分勉強,更糟糕
的是,他們一旦受傷,身上流淌下來的鮮血也會反過來攻擊他們,他們不得不兼顧作戰和保護隊友,因而漸落下風。
隨着時間推移,戰局變得越發艱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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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視着面前傷痕累累的幾人,艾斯利的臉上的笑容加大,用貪婪的視線掃過他們的全身,口中喃喃自語道:
“很好……很好……”
“身材倒是漂亮,比例好,但耐力看着一般,也不太能應對傷口,就算腦子好也跑不了多遠,一上賽場就完了。”
她用令人渾身發毛的目光上下打量這眼前幾人,像是在掂量貨物斤兩,判斷商品價值一樣。
“這只不錯,不怎麼出聲,很能忍痛,耐力很強。”
“這隻也很好,大腿很健壯,身上的肌肉也很有力……速度不會慢,眼睛也有光澤,會是匹好馬,一定會有個好名次的,說不定還能奪冠——”
毫無預兆地,她的聲音忽然卡住了。
貪婪的微笑也像是面具一樣僵在臉上。
“……”
【No.9】號荷官緩緩低下頭,目光一格一格落下,最終看向了自己的腰間。
她的胸腹部斜斜暈開一道血痕,然後上下兩邊像是突然無法對齊了,一點點地錯了位。
她失去平衡,歪了下去。
倒下的荷官身後,是一道熟悉的身影。
陳澄渾身浴血,氣息急促,單手提着漆黑的唐刀,眼底帶着殺戮過後的戾氣,刀鋒尚未完全收回。
“……他媽的,屁話真多,煩不煩。”
*
二樓包廂內,紳士倚窗而坐,他面帶微笑,注視着下方火熱癲狂的賭徒,以及隨着時間推移越發血腥的賽馬場。
匹諾曹一定會試圖進入到下一層——即便他現在可能暫時還不知道原因——但這傢伙向來有過度惱人的嗅覺,總能找到正確的道路,這一點在【興旺酒店】副本之中他就早已領教過了。
所以,爲了防止之後出現什麼變數,最好是將對方堵死在這一層,而作爲神諭的副會長,他有足夠的資源占卜出對方究竟會在什麼時候決定參加賭局,這也就是爲什麼他會在這裡出現。
神諭的目光落在下方賽道之上,已經漸漸落後的七號賽馬,脣邊的笑意控制不住加深了。
當然了,想要阻止對方能有很多方式。
他採取這一種,單純只是爲了私怨。
紳士到現在還記得,在興旺酒店的最後,對方爲了自己的隊友活下去能做出什麼樣的妥協。
那麼,在看到自己的隊友被扭曲成非人的形狀,受盡一切折磨,身上的每一片肉都被割下,以這種方式不體面地死去,匹諾曹又會作何感想呢?
想到這裡,紳士就不由得一陣戰慄,慾望在殘酷的想象中獲得了滿足。
他慢條斯理地拿起桌上的單子,審視着上面的內容,尋找着更多能使用的手段。
這個?不行,死的太快了。
這個……嗯
,有有點太不痛不癢了。
正在紳士思考着接下來如何繼續幹擾比賽的時候,忽然,他的包廂門被敲響了。
紳士任憑包廂門被敲響,慢條斯理拿起望遠鏡,往
黃毛坐着的位置已經空了,但瑪琪還在原處。
他勾了勾脣,放下望遠鏡,道:“進來。”
包廂門被推開了,站在門外的是眼珠通紅的黃毛。
“請問您有何貴幹?”紳士微笑着,明知故問。
“無、無論你在幹什麼,現在都停下來。”
說這句話的時候,黃毛仍然渾身發着抖,不知是因爲憤怒還是怯懦。
“這話又從何說起?”紳士緩緩向後靠去,眯起雙眼,臉上戴着虛僞的笑面,“我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觀衆,遵守規則進行押注,想讓自己賭的馬獲勝而已。”
黃毛站在原地,臉上的神色風雲變幻,終於,他咬咬牙,道:“你想要什麼,才能放過季觀?”
“原來他叫季觀啊,”紳士漫不經心道,“可惜,我一向不怎麼會記沒用的人名。”
黃毛怒道:“你……”
“但你。”紳士直直看了過去,微笑起來,“你我記得。”
“楊凡,天賦是視覺強化,曾經在不同的小型公會間輾轉多次,後作爲珍貴財產被轉入傭兵公會組織,從【夢幻遊樂園】副本開始,正式加入匹諾曹的隊伍,是不是?”
“……是。”黃毛動了動嘴,緩緩道。
“對於你,我倒是有一個提議。”紳士笑了笑,道。
黃毛:“什麼提議?”
“你想讓我不動那個人……季觀,對吧?”紳士不緊不慢道,“可以,我不僅可以不動他,甚至可以花費資源保下他。”
說着,他從不知哪裡摸出一張紙,緩緩推了過去。
“簽下它,就成交。”
黃毛警惕地盯着他:“上面是什麼內容?”
“我要你眼睛。”紳士也不隱瞞,或者說,不覺得有隱瞞的必要:“如果你簽下它,你的眼睛就會變成一個非人類的物件爲我所有,也就是道具,可以被人反覆使用。”
這是一個很好的交易,畢竟對於只是視力強化的黃毛來說,他僅僅只是犧牲一雙眼珠罷了,對於一些天賦綁定更深的主播來說,化作道具可能就必須得是整個人了。
黃毛沉默了。
“當然了,你可以好好想想。”紳士笑了,他低頭撇了眼下方,意有所指道,“只希望趙冠和你一樣等得及。”
他不在意季觀的生命,更無意記住他的名字。
雖然折磨他能帶來不小的樂趣,但這種樂趣和擁有這麼好用的天賦比起來,是不值一提的。
終於,黃毛像是下定了決心:“我籤。”
他緩緩走進來,俯下身,用顫抖的手指拿起桌上的筆,在上面劃出一道歪歪扭扭的痕跡,但下一秒,黃毛忽然丟下筆,向着紳士的方向猛撲過來!
“?!”紳士被他嚇了一跳,猝不及防間被對方死死抱住了腰,整個人被懟到了窗戶邊上。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黃毛從一開始的顫聲嘟囔,再到聲嘶力竭,最後幾乎是用聽不出本音的聲線尖叫着。
這邊的騷動並不算小,紳士明顯感受到有不少視線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他低下頭,看向面前自不量力、試圖用如此簡單的手段贏得勝利的人,不由得冷笑一聲,半是譏諷半是厭惡:
“愚蠢。”
他手指一收,空中似乎有無形的細線垂下,一下子就將對方的手腳束縛住,強行從自己的身上拉開。
紳士低下頭,審視着對方充盈着紅色的雙眼,享受着對方眼底驚恐的神色,緩緩笑了:
“你真是敬酒不吃吃罰酒。”
“既然你不配合,那看來我只能自己搶了。”
說着,他用一隻手卡住黃毛的下頜,另一隻手接近對方的眼珠,指尖接觸到他的眼皮,撫摸着下方溼潤顫抖着的眼球,然後持續施壓。
“啊啊啊啊——”
黃毛竭力掙動着,發出淒厲的慘叫,一股一股的血淚從眼角流淌而下,
“砰!”包廂門忽然被狠狠撞開。
瑪琪面無人色,劇烈地顫抖着,而在她的身後,跟着一位侍者。
“不好意思先生。”侍者彬彬有禮道,“賽馬場內不允許對其他客人下手,您所製造的暴力行徑已經嚴重觸犯了這裡的規則,我們恐怕接下來只能請您離開了。”
“……”
紳士一怔,似乎意識到了什麼,他緩緩低下頭,看向面前被自己控制住的黃毛,微笑了起來:“沒想到,你居然還有這樣的心機,看來是我小瞧你了。”
在變成副本之前,幸運遊輪上一向都有非常嚴格的防止內鬥互毆的規則,在變成副本之後,這樣的規則已經不復存在——但是,在極個別區域之中,這樣的規則仍然被保留了下來。
拍賣會是其中之一。
賽馬場也同樣。
“這一點知道的人不多,紳士不知道,就算他知道,也不會在乎,因爲包廂是密閉的,除非被侍者目擊,否則不算犯規。”
“據我所知,他覬覦你的天賦很久了,如果進門之後他沒有說,你可以主動提及。”
“無論如何迫使他對你下手,紳士自尊心很高,報復心極強,對面子更是十分看重,可以試圖從這方面激怒他。”
“他看不起你,這是你的優勢,如果在這裡的是你們會長,他絕不可能掉以輕心,但如果是你,事情就好辦的多,讓你的隊友留一個虛影在座位上,務必要讓他認爲你是獨自行動。”
——“如果一切順利,你們能讓他從賽馬場中強制離場。”
紳士微笑着看了看渾身顫抖,滿眼恨意的瑪琪,又低頭看了看面前的黃毛,緩緩地收回了手指。
束縛在身上的無形絲線消失了,黃毛捂着仍在淌血、但至少是保住了的眼睛,
脫力地癱軟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
ap;ap;ldquo;先生,請您離開。ap;ap;rdquo;侍者彬彬有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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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紳士用沾血的手指理了理衣襟,反手拿起桌上的單子,但剛剛動手,就被侍者好不猶豫地阻止了:“不好意思,這不合規。”
紳士反手丟出一枚籌碼。
“不好意思先生……”
第二枚。
是紅色的。
“先生……”
第三枚。
還是紅色的。
侍者的眼底閃過貪婪的神色:“看在您是包廂貴客的份上,您可以多待一分鐘。”
“!”瑪琪瞳孔一縮,她忍不住失聲尖叫道:“不——”
什麼?
一分鐘?!
一分鐘也足以讓季觀喪命!!!
紳士的目光就久久落在對方失色驚恐的臉上,緩緩地拉開一抹愉悅的微笑,他低下頭,在其中四項上不緊不慢地打了個勾。
【失去左臂】
【失去右臂】
【失去左腿】
【失去右腿】
*
趁着陳默幾人吸引荷官注意力的時候,及時趕來的陳澄抓住機會,將【No.9】號荷官一刀斬成了兩半。
隨着荷官的倒下,那些鮮血失去了活力,重新變成了死氣沉沉的粘稠液體。
甚至來不及鬆口氣,緩一緩,一行人就立刻向着不遠處那剛剛打開的門奔去,在穿過一條狹窄幽深的走廊之後,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個不大的房間,房間之中放置着大大小小無數張屏幕,每一張上面都是一個攝像頭監視的畫面,而位於最上方的,是賽馬場的直播內容。
很明顯,這裡正是【No.9】號荷官進行直播和監控的地方。
溫簡言看向屏幕,心臟怦怦狂跳。
——看樣子。賽程已過五分之四。
七號賽馬,七號賽馬在哪裡?
正在他找尋之際,陳澄已經一瘸一拐地走進來了,唐刀已經消失不見,他手中緊捉着【No.9】號荷官糟亂的頭髮,居然就這樣將對方的上半身硬生生拖了進來,在身後留下了一條長長的血痕。
忽然,溫簡言的目光一動,視線投向了其中一張屏幕。
他看到了季觀。
雖然渾身浴血,但他還活着!!
然而,還沒等溫簡言鬆口氣,就只見對方忽然身子一歪,側倒了下來——他失去了左臂。
等等。
溫簡言瞳孔一縮,雙眼死死盯着屏幕,生怕錯過一點細節。
緊接着是右臂。
等等……
然後是左腿。
等等!
最後是右腿。
不過短短數秒,季觀就在他注視下失去了所有的四肢,只剩下了軀幹,他就那樣狼狽地躺在自己的血泊裡,失去了能捂住肚子的手臂,洶涌的血開始從身體深處涌出。
沒
有聲音。演播室內聽不到聲音。
嗡嗡。耳邊似乎有強烈的蜂鳴聲,其餘的聲音都遠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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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簡言冷靜地注視着屏幕裡的畫面,忽然有種強烈的失真感——他覺得自己應該是看錯了的……
屏幕中的人本該在開心時爽朗大笑,在不忿時直言不諱……而不是那個血肉模糊、幾乎很難被稱之爲是人類的軀幹。
溫簡言現在還能回憶起甜美的糕點香氣,看到對方亮晶晶的、期待的雙眼,一切鮮明得都好像是在昨天發生的一樣。
“……說!怎麼讓他活着出來!”
遙遠的地方傳來一道嚴厲的、近乎冰冷的聲音。
溫簡言愣了愣,扭頭向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陳默捉着【No.9】號荷官的頭顱,將她狠狠碾在桌面上,任憑鮮血肆意流淌,聲音狠厲。
“咳咳……咳……呵呵……”
【No.9】號荷官咳嗆着自己的鮮血,咯咯地笑出聲,“沒用的……賽馬一旦開始,就不能結束……除非獲得冠軍……咳咳……咯咯咯!”
*
賽馬場上。
肚子裡空蕩蕩的,或許是什麼東西掉出來了,季觀想伸手捂一下,但剛一動,纔回想起自己的手臂沒有了。
他躺在賽道上,感受着鮮血從自己的軀幹之中汩汩流淌而出。
疼痛已經消失了,只剩下無窮無盡的冰冷。
季觀回憶着自己在失去視力前剩下的路徑,心裡倒是倒是格外的冷靜。
時間夠嗎?
應該差不多了。
他艱難地仰起頭,緩緩吐出一口氣。
嗯,差不多了。
黃毛目眥欲裂,死死注視着賽馬場上已經失去生命氣息的七號賽馬,眼珠裡蒙上了一層血霧,那張向來快樂無憂的臉扭曲了,脖頸上青筋凸出,似乎喉嚨裡在發出無聲的尖叫。
瑪琪似乎已經失去了力量,她緩緩蹲了下來,抱着膝蓋,開始小聲啜泣。
紳士滿意地微笑了,他將單子丟到一旁,轉過身,準備和侍者一起離開,但是,還沒等他邁開步子,就只聽身後傳來尖銳的抽氣聲。
那聲音此起彼伏,幾乎令人無法忽視。
“……”
怎麼回事?
紳士一怔,下意識地扭頭,向着背後看去。
賽場上,七號賽馬倒在血泊中,似乎已經失去了生命體徵,但正在這時,他的身軀微微動了一下,向着側面翻轉過來,脖頸上的皮膚開始鼓動,似乎有什麼東西在皮肉深處掙扎。
身上的血液被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失……
或者說,被吸食?
季觀上半身覆蓋的血液消失了,露出了大片大片刺青,那刺青原本很淡,只是若隱若現,但在吸食血液之後,此刻卻變得格外清晰銳利,即便隔了老遠,也依然能看清,那居然是一隻青面獠牙的鬼臉!!
刺青的面積越擴越大,最終直接將季觀全
身覆蓋。
青黑的腿,青黑的腳,青黑的手臂,從斷裂的軀幹深處長出,黑黝黝的眼珠轉動,森冷惡意的注視令所有圍觀者背後發涼,在短短几秒之後,臺上的季觀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隻氣息陰冷,無比恐怖的厲鬼!
它向前騰躍,以一種恐怖的氣勢向前猛衝,其他還活着的“馬”驚慌地四散奔逃,生怕被撕碎。
下方的觀衆們才突然如夢初醒:“完蛋,七號要反超了!!快,快點,給他設路障啊!!!”
沒有用。
所有的路障對它而言就只像是廢紙,輕輕一戳就消失了。
接二連三的,前方所有的馬都被超越,遠遠地甩在了身後,那怪物的腦海之中似乎只剩下唯一的念頭。
冠軍。
冠軍。
冠軍。
最後五米,三米……一米。
就這樣,七號以摧枯拉朽之勢,衝過了終點線,本該響起的報幕聲並未出現,全場也一片死寂,他們沒人能想到,居然還會有這種頑強而恐怖的求勝欲,居然還有人能以這樣的姿態衝過終點線。
“不,不會的,不可能,七號沒有贏。”
有人低聲嘟囔着。
時間到了。
漆黑的手腳開始漸漸消失,刺青開始緩緩地收回皮肉,血肉模糊的人類再次出現。
“哈哈……哈哈哈!”
季觀躺在地上,在自己的鮮血裡大笑起來,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他仰起頭,用血窟窿一樣的雙眼“看”向上方,舉起尚未消失、已經半透明的右臂,衝着天空的方向惡狠狠地比了箇中指。
——勝利的唯一方式,就是在馬匹上動手腳。
你以爲我爲什麼敢自告奮勇,主動充當這計劃裡最核心的一環?
憑藉一腔孤勇?
放屁!
任人宰割的“馬”?不,我是混入馬羣裡的狼。
他露出帶血的牙齒哈哈大笑,不顧自己四肢全失,瀕臨死亡,端得是一副狂妄姿態。
瞧,我贏了。
不只是贏了。
……我還活着。
老子還他媽的活着!
包廂二樓。
紳士有些呆愣地盯着這一幕,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叫季觀。”
安靜的包廂中,忽然傳來黃毛的聲音。
紳士下意識低頭看去。
對方坐在地上,單手捂着血淋淋的眼睛,氣若游絲:
“記住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