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以極小的幅度點頭。
兩人往左和往右同時跨出一步,暗中運炁,腳上用力,高高躍起,中間沒有停頓,一下就躍上將近十丈高的屋頂,本來完好的屋頂頓時被衝出個大窟窿,嘩啦嘩啦,一大片琉璃瓦落在地上。
兩人躍到屋脊上,四處察看,黑夜之中,一片空蕩蕩,什麼也沒有,更不要說人了。
碧落知道巫山的探知術天下無雙,絕不會出錯,他說了屋頂有人那就真的是有人,但是現在卻鬼影都沒有一個,真是詭異得很。
兩人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的眼鏡看到了疑惑和尷尬,兩人都不說話,施展身法,靜靜落回地面。
伏據早已一路從座椅下跑了下來,此時正抱着那些破碎的琉璃瓦痛哭:這些精緻美麗而數量稀少的金剛琉璃瓦可是當年從奇肱國那裡打劫回來的,如今奇肱國早已被封印,絕對是摔一塊少一塊啊,換了誰會不心痛?
這都多少回了!
碧落和巫山自知闖了禍,趁伏據還沒有反應過來,兩人以回去洗澡洗去身上的腥臭味爲藉口快快溜走了。
殿外的守衛這時才慌慌張張趕來,一看到國王陛下在捧着他心愛的金剛琉璃瓦在低聲啜泣,又想到剛剛公主殿下像闖了禍的孩子飛奔而出,便知道怎麼回事了,個個裝作沒看見,互相推搡着退出大殿。
剛出大殿,巫山便對碧落說:“屋頂上肯定有人在偷聽,而且,是兩個人。”
“我相信大師兄,他們能在瞬息間逃得無影無蹤,只能說實力遠遠在我們之上。”碧落點點頭,表示同意。
她每年都會去百穀峰向巫乾學習,算是巫乾的掛名弟子,因此會像巫山的師弟們那樣稱呼他。
“嗯。”巫山低頭沉思,他在想桐柏國什麼時候多了這麼兩個厲害的角色,他們鬼鬼祟祟潛入承天宮又有何目的。
“要不,我們再去查探一番?”突然多了兩個來路不明的人,碧落同樣覺得心神不安,可伏據好像對這事非常不上心,光顧着爲他的金剛琉璃瓦哭泣去了。
“好。”
“他們是修行者嗎?”
“不像,我只聽聞到他們非常微弱的呼吸,感覺不到他們身上的元炁在流動。”
“會不會也像你一樣?”
“不,他們身上亦沒有神力。”
“大師兄,你認爲他們是魔族嗎?”碧落小聲問。在她的認知當中,只有魔族纔有這等瞬移的本事,那些很厲害的妖或許亦可以,不過都被困在妖精森林出不來。
“不是。”巫山再一次搖頭。
“不是魔也不是妖,神已經龜縮到天上,千年未現身,仙則雲遊四海,逍遙快活,鮫人族基本不在陸地生活,難道是羽人族?”碧落遲疑着說。
“一般的羽人族飛得再快,也會留下痕跡。”巫山否定了這個可能。
“如果是王族呢?羽人族的王族可是有神的血脈,厲害得很。”
“不,真是羽人族王族在偷窺,我亦能感覺到他們的神力。”
“那隻剩下唯一一個可能了。”碧落說話時聲音低了許多,看看周圍,確定沒有外人後,才說:“也只有他們纔會倏忽出現,倏忽消失。”
巫山知道碧落指的是鬼族,可盤古城之中布有九天神火陣,一切不帶人族血脈的種族闖入,會觸動陣眼,瞬間能被發現。
“不確定,我們先去問問師兄。”巫山說完,率先走向王宮裡的樸廟。
碧落快步跟上去。
樸廟裡的巫師通常每天於廟裡唸咒語向天祈福,祈求風調雨順,他們不擅長作戰,卻有與天地溝通之能。
巫山的想法是如果有人闖入承天宮,必定會引起天地之氣的波動,他們或許能夠察覺。
結果,那些巫師跟他們說王宮內時時刻刻有人在走動,天地之氣波動很大,分辨不了哪些人是刺客哪些人是侍衛。
巫山看上去沒有很失望,謝過他們後,兩人在承天宮內逛了大半個時辰,依然沒有一點發現,只好暫時放棄了這個念頭,看來這兩個小賊機警得很,今晚是不會再出現的了。
“大師兄,奔波一天,我有些困了。”碧落看起來有些沮喪,對巫山說。
“好,我先走了。”巫山不是囉嗦之人,乾脆利落向碧落道別後,大袖飄飄離去。
碧落回到寢宮,斥退了侍女和守衛,回到牀上,翻動機關,牀板嗖地一下翻了個轉,碧落瞬間落入密室當中,牀板又恢復如常。
這個機關設計得甚是精妙,運作之時不會發出一丁點的聲音。
順着密室入口往前走,每隔三丈便會有左右兩個路口,當中只有一個路口是正確的,即使外人能夠探知機關所在,貿然進入,若是不懂得分辨線路,等待他的將會是無情的機關陷阱。
碧落已然走了很多回,閉着眼睛都能走過去,她左穿右轉,很快就來到天機室。
天機室內藏着可佔算天下大事的九天八卦盤,是整個桐柏國最核心的地方,只有帶着伏羲大神血脈的後人才能進入。此時大門緊鎖,旁邊有個凹下去的掌印,碧落舉起白皙的手掌,完美嵌進去,大門緩緩打開,沒有發出一絲聲響。
伏據早已在天機室裡等着,手裡拿着一個牛皮信奉,摸着下巴的鬍子,似乎在思索着什麼。
“父王。”碧落向伏據作揖。
“嗯,你先看壹鳴師叔的這封信。”伏據一改白天的浮誇,像是換了個人,說話行事俱沉穩了許多。
“商助師兄帶回來的?”
“嗯。”
“壹鳴師叔還好嗎?”
“他死了。”
“死了?”
“寫完這封信後的第二天便自縊身亡。”
碧落哦了一下,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伏據看碧落盯着信封封口上那道完好的火漆,知道她的心思,道:“這信沒有被打開過,商助應該不知道當中的內容。”
“不是非得打開信才能看得到信封裡面的內容。”碧落將信封拿到水池前,拿出一瓶白色小瓶,打開瓶塞,往水池裡倒落一些紅色粉末。碧落拿來一根圓木,將水攪拌幾圈,待粉末徹底融化後再把這封信放入水中,頃刻便拿出來。
碧落走到油燈前,舉起這封信,在搖曳的火光下,厚實的牛皮信封竟然變透明,信封裡的字遇水也不化,不過信紙已被摺疊起來,這些字層層疊疊,沒法看清到底寫的是什麼。
“幸好壹鳴師弟將信紙摺疊了起來。”伏據長長舒了一口氣,壹鳴向來做事謹慎,他是知道的。
“這封信到底寫了什麼,父王竟擔心會外泄。”碧落緊蹙秀眉。
“打開看便知。”
信的內容很長,前面所述的是壹明向伏據表示思念之情,到了最後,才提到重點:
三百年前,軒轅天帝后人一夜間盡皆暴斃身亡,天下震驚,世人皆以爲軒轅天帝血脈就此中斷,然吾偶然發現太子姬正竟有軒轅天帝血脈,真是奇哉怪也。吾不知真假,特命商助將其帶回盤古城,伏據師兄可作鑑定。
信寫至此,再無下文。
碧落將信紙置於牆邊的火樹銀花上,慢慢燒了起來,之後掏出一瓶十分厲害的腐蝕散,將牛皮信封融化成一灘水。
“父王,我覺得這封信的內容很奇怪。”
“說來聽聽。”伏據素來知道自己的女兒喜歡推斷,有時候想法很天馬行空,不過大多數都能推斷出個前因後果,而且很多時候都能推測正確。
“如果壹鳴師叔說的是真的,只要捎一句話來,讓兒臣代替父王北上,對這姓太子驗一驗便知真僞,這比如此大費周章請姬正太子南下容易多了。以壹鳴師叔的聰明才智,不會想不到這點。”
“這是他親筆寫的信,毫無疑問。不過聯想到他第二天便自縊身亡,這當中便耐人尋味了。”壹鳴的死可能會牽扯出背後很多事,伏據纔會這麼上心,畢竟他是機谷的人,而且身份並不低。
“我不認爲壹鳴師叔是自盡的。”
“我也這麼認爲。可惜我們在司天閣沒有線人,不然能知個一二。”
“商助師兄沒有說明當時的情況嗎?”
“他應該知道些情況,可是他不肯細說。”
碧落咬住了下脣,思考了一番,才問:“父王,這會不會是機谷在搗亂?”
伏羲沉默。
機谷雖爲先祖伏羲大神所創,然而現在卻爲外人把持,伏羲一脈已被排出權力中心,很多機密消息他們無從得知。
“我一直留意他們,要說他們對九州沒有半點野心是不可能的,否則就不會在毫京另設九州分門。”伏羲坐了下來,又道,“你壹鳴師叔名義上是跟我同爲景門,甚至商助都是,但底下有沒有受神門的控制,這很難說得清楚,畢竟機谷最擅長乾的就是這事。”
“互相攻訐。”
“對。所以商助應該有苦衷。”伏據微微嘆氣。
碧落點點頭,道:“父王,其實當初您知道此事,最好的辦法是不讓姬正太子南下,無論是在毫京還是途中,您都應尋機留下他。”
“我試過了,不過沒有成功。”伏據看着碧落,她說的這些又怎會沒想到呢,“爲此我佔了許多回卦,每一次的卦象都表明姬正太子南下乃是天意,冥冥中已有註定,誰也無法違逆。”
“莫非姬正太子真是軒轅天帝的後裔?”
“還需驗明正身。”
“必須加快步伐了,不然恐怕機谷會搶在我們面前。”
“那也需安排得神不知鬼不覺才行。”
“我相信父王。”
“唉,如果真是這麼簡單就好了。”
“難道還有其他變故?魔族?”
“就怕是這樣。”
“魔族不是被封於神魔之井,永世不得翻生嗎?”碧落又想到了前幾天在朱雀鎮發生的那一家五口的慘死命案,證據不支持,可直覺告訴她,這就是魔族所爲。
伏據連連苦笑,瘦削卻紅潤的臉皮像曬乾了的橘皮一樣皺成一團:“當年魔族至尊和他的得力手下被軒轅天帝封印在神魔之井,有些小魔當年逃跑掉了,經歷千年,這些小魔頭可是變得相當厲害。”
“所以又開始出來禍害人間?”
“嗯。魔族懼怕軒轅天帝后人,因爲他們身上的血脈可以重啓軒轅劍,再封魔族於神魔之井,所以在魔族至尊衝破神魔之井之前,那些飄蕩于山海大陸的魔族必須要想方設法除了軒轅天帝后人,永絕後患。”
“不對,如果真是魔族在從中作祟,他們只需殺掉姬正即可,無論真假,這樣一來,就是一勞永逸,不需要費盡心思搞這麼多事情。”
“你的猜測很有道理,我亦想不明白他們又爲何遲遲不動手。要麼就是他們知道這個所謂的天帝后裔是假的,要麼就是獲知了一些我們暫時還不知道的線索,留着他另有用處。其實現在想得天花亂墜也沒什麼用,我們能做的只有保護好他,待驗明他的身份後再另作打算。”
“是,兒臣會派人暗中保護他。”
“好。這兩天我一直在占卦,但沒有一次成功過,我原本以爲是姬正太子的到來亂了我的卦象。”伏羲說着說着,突然露出喜愁參半的笑容。
“難道不是嗎?”除了天帝后裔,碧落實在想不到天地間還有誰有這麼大的能量,能夠擾亂伏羲先祖所創的九天八卦盤。
“不是。”
“是那兩個小賊嗎?”
“哪兩個小賊?”
“趴在鳳鸞殿偷聽的兩個小賊啊。”
“不是他們。”伏據搖頭,他沒有向碧落說明白,只是再三吩咐她這幾天千萬要小心,然後讓她先離開天機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