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什麼……爲什麼……”
少年漸漸垂下了頭,用盡全身的力緊緊攥住雙拳,原本修長而挺拔的身形此刻在陰暗的廳堂內卻是顯得格外孤獨,蕭瑟。
晦暗的陰影落滿了少年的側顏,只能隱隱看到少年那單薄的嘴脣不住地念着,彷彿魔怔了一般。
傅老太太不忍地站起身來,剛伸出手想要上前去,卻見少女俏麗而清冷的身姿已然站至顧子涵的身邊,不由地伸出手扶住顧子涵,一向平靜而端莊的聲音中多了幾分苦澀。
“大哥——”
少女清泠的聲音引得少年微微一怔,隨即擡起頭來,卻是沒有再像從前那般溫和的回覆,只是陌生的看了眼顧硯齡,隨即漠然的目光中滿含憤怒的移向一旁的顧敬昭,一雙眸子瞪的通紅,身子因爲緊緊的掙着而顫抖,就像是一根箭弦繃到極致一般,少年終究“唰”地從顧硯齡手中抽出袖子,轉身怒而跑了出去。
傅老太太驚得連忙出聲斥道:“還愣着幹什麼,還不快跟上去!”
廳外的僕子因爲顧子涵猛地推門跑出去,尚還呆愣着,此刻被一呵,當即身子一凜,急忙跟了上去。
屋內再一次陷入清冷的寂靜,傅老太太呆愣的坐了回去,看到座下身形有些頹然的顧敬昭,臉上是難掩的怒色,終究什麼都未說,只覺得心口憋悶的慌。
“你既是知道,爲何直到今日才說。”
顧正德沉然的聲音在廳內驟然響起,驚得皎月一愣,屋內隨即更爲安靜,而皎月眸中滿含深情和痛楚,偏頭看了眼一旁從未正眼瞧過自己的顧敬昭,終究自嘲的低下頭,隨即眼眶一紅,漸漸溼潤。
“奴婢深知二太太的手段,從前即便知道,也不敢說出去,可如今——”
座下的女子脣邊含着幾分苦澀,不由深吸了一口氣,,漸漸擡起頭來,坦然地面對着顧正德那一雙幽深的眸子,語氣是從未有過的堅定。
“如今奴婢已然懷了二老爺的孩子,奴婢不想再違心的替二太太瞞着這些事,損了奴婢腹中這個孩子的福氣。”
話音一落,猶如一記重石砸下來,擲地有聲,瞬時消散了顧正德心中的一切懷疑。
爲母則強,從古至今放在女子身上,總是適用的。
而此刻的傅老太太和顧敬昭都不由眸中一震,然而傅老太太是全然的欣喜,猶如層層霧靄和雷鳴過後終於撥開一點點的陽光,顧敬昭此刻卻是怔然了,他不知道,今日重重事情落下,這個消息究竟是該喜還是該悲了。
顧正德一如既往的鎮定,沉默過後淡然地看了眼下面的方安,隨即沉聲吩咐道:“將人都帶下去吧。”
方安無聲地看了眼一旁的顧敬昭,自然明白顧正德的意圖,當即恭敬地應聲,急忙使了眼色,叫外面守着的人將那婆子拉了下去,隨即也小心陪着那皎月退了出去。
在人退散的那一刻,顧正德微微側首,語中和藹地看向座下的少女道:“阿九也下去吧。”
少女聞言擡頜,隨即目不斜視地欠身道:“是。”
少女轉身間,目光淡然地從顧敬昭身上掠過,顧正德卻是從中看到了極力剋制的憤怒和失望。
“祖父會給你們一個交待。”
聽到顧正德陡然的聲音,顧硯齡知道,祖父這是在給她們大房一個承諾。
一切,該結束了。
她很明白,祖父的承諾,從未食言過。
少女當即斂過嘴角淡然的上揚,隨即轉過身來,極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緒,大氣凜然的蹲下身,眸中是難掩的感激與觸動,讓人覺得心疼。
“是。”
看着少女端莊而穩重的行欠身禮,顧正德終究是欣慰的,泰山壓於前,要的就是這般巋然不動,沉穩應對的氣勢,一味地憤怒與失態,不該是他們顧家該有的規矩。
謝氏,將這個女兒教的好啊。
當門再一次被掩上,一旁的傅老太太不由起身,卻是被顧正德淡然看過去,隨即平聲道:“你也留下吧。”
顧正德聽不出語氣的聲音叫傅老太太心下不由有些不安,只得安靜地坐了回去。
此刻的傅老太太不知道,顧正德將她留下來是什麼意思,心裡就像是被貓一爪又一爪的撓過一般難耐。
窗外的雨一聲比一聲重的砸在格窗上,砸在顧敬昭的心裡,就在耳邊“滴滴答答”的水聲震耳的讓人禁不住急躁時,顧正德的聲音,卻是叫一切都平靜了下來。
“你還沒有什麼要說的嗎。”
顧敬昭聞言身子一冷,雙拳緊緊一攥,隨即眸中極力忍着悲痛和難以置信的淚意,神色是難以嚴明的複雜,好像做着極大的決定般,終究妥協的垂下頭。
“父親,阿語嫁過來這麼多年,溫柔賢惠,待一雙兒女也是極好,兒子從未想過——”
說到這裡,顧敬昭哽咽了,滯噎的聲音再一次難過的響起,近乎沙啞。
“阿語竟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一切都是兒子的錯,是兒子未曾提早察覺,才釀成今日的局面,求父親責罰,兒子——”
顧敬昭無力地垂下頭,神色埋在晦暗的陰影下,似乎因爲極力剋制,雙肩輕輕地在顫抖。
男兒有淚不輕彈,此刻的顧敬昭已是將這句話詮釋的淋漓盡致。
一旁的傅老太太看了,原本嗔怒的眸子漸漸軟了下來,心裡最柔軟的一處似乎被輕輕碰觸,她甚至漸漸覺得,這一切都該是俞氏的錯,該受懲罰的應該是俞氏,而不是眼前這個兒子。看到眼前頹然的顧敬昭,傅老太太越來越覺得心疼,而對於俞氏,卻是越來越憤恨。
“放在你大哥房裡那些摻了藥的安睡香,你不知道,方纔那滿口胡言的道士究竟是被誰尋來的,你也不知道嗎。”
顧正德看似平靜的話幾乎沒震的顧敬昭身形一顫,一時怔楞的竟忘記了做戲。
顧敬昭漸漸擡起頭來,正對上父親那幽深而失望的眸子,一顆心漸漸沉了下去。
他很明白,這樣的眼神意味着什麼。
“您派人在監視兒子?”
顧敬昭緊緊攥着拳,聲音輕微地有些顫抖和慌亂。
顧正德神色淡然,穩穩的坐在那,直直地對向顧敬昭的眸子,聽不出一絲語氣道:“原本我只是懷疑,可你沒有讓爲父失望,竟當真是印證了一切懷疑,做出了這般的事情,你和俞氏裡應外合做出的這些事,是要斷了你大哥的血脈啊。”
說到最後,顧正德漠然地挑眉看了過去,顧敬昭聽出了父親話語背後越來越沉的冷意,這一刻他真的害怕起來,在他自以爲完美的設計之後,父親竟是早已洞悉了一切,卻還是眼睜睜看着,直至這一刻才與他徹底攤牌。
原來從一開始,父親都是在冷眼的看着他演着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