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母后請安。”
少女一身杏色蝶舞飛花的蜀錦綾裙,挽着百合髻,發間點着碧璽珠花更顯得幾分嬌嗔可愛,如意公主承襲了乾元帝和寧妃的好相貌,即便是在京城貴女中,也是出挑的。
此刻她正嬌笑盈然的捻裙給寧妃請了安,回頭一瞧着要起身的謝氏和顧硯齡,忙上前來扶住謝氏,止住了謝氏的禮,旋即抿脣笑道:“按輩分,該是如意給姨母見禮纔是。”
謝氏泯然一笑,正側首要介紹顧硯齡,如意公主卻是打進來就瞧見了謝氏旁邊與自己大致同齡的少女,雖是自始至終靜靜的站在那,未曾出聲,但那極爲姣好的面容和隱隱的氣質,便叫人猜出了身份。
因而當顧硯齡正欲行禮時,如意公主卻是熱絡地拉住顧硯齡,親切道:“如意一眼便瞧出齡表妹了,世人都道外祖家的女兒是貴女之範,從前只從母妃和姨母身上便能瞧出來了,如今看到比我還小一些的齡表妹,如意卻是更佩服外祖家的百年禮矩了。”
寧妃與謝氏聽了不由揚起了嘴角,如意公主更是越發熟絡道:“齡表妹都看些什麼書,平日裡都愛做什麼?聽母妃他們都喚你阿九,我也叫你阿九可好?”
顧硯齡被眼前少女的活潑打動,不由牽起笑意道:“公主也喚阿九表妹了,既是表姐,這般喚阿九有什麼不可。”
說着顧硯齡語氣緩慢輕柔,徐徐回答着如意公主的問題。
“平日裡打發時間,阿九多喜歡研究棋譜,獨自對弈,至於看書,若是說《女訓》,《女戒》這些,公主只怕怪我場面話。”
少女說到此,明亮的笑眸閃過一絲狡黠,脣角彎的更深了:“相比於那些,阿九倒是更喜歡看歷朝歷代的史冊,尤其偏好那些非士大夫所記的野史籍目,比之那些正史卻更是食之有趣。”
此刻的如意公主一聽,眸中帶過一絲光芒,更是喜歡眼前的這個表妹了,和京城的閨閣少女接觸的多了,難免有些對比,在她看來,那些閨閣的小姐們平日一個比一個能裝,掩飾自己真心所喜的,只談符合女子規範的。
倒是眼前的表妹,言語坦率而不做作。
謝氏聽到顧硯齡的話原本有些皺眉,一個閨閣少女喜好野史書籍,確實不大好聽。但看到如意公主脣瓣含着欣喜的笑意,便是寧妃眸中也帶着幾分滿意時,便也不再說什麼。
“倒是巧了,阿九愛看的我也看。”
如意公主側首望向寧妃笑談一句,隨即開心地回頭繼續道:“不過我最愛看那些閒散的遊記,裡面倒是把整個大興各地的趣事風聞都寫了個遍。”
見兩個少女一見如故,寧妃脣瓣微抿,笑言:“如意,阿九初進宮,你同她去轉轉,如今萬秀園的花開得最盛,女兒家總是喜歡的。”
如意一聽,只要不讓她回上書房聽那些老學究的課便是最好的,因而少女興然道:“母妃與我想到一起去了。”
顧硯齡知道寧妃與謝氏自是有話要說,因而微微蹲身,便由着如意拉着她出去了。
寧妃滿意的看着兩個少女遠去的身影,脣瓣浮起安然的笑意,側首對謝氏道:“如意想是被慣的了,一向心氣高,跟旁的同齡女兒倒不怎麼熟絡,今兒才與阿九見一面,便歡喜的跟什麼似的,可見到底是連着血脈,總是偏親的。”
謝氏笑着道:“阿九性格內斂,待人總是有幾分疏離,原本我還有些擔憂,如今瞧着倒叫人安心些了。”
“你可是多想了,這京城裡不知道多少人誇咱們阿九的。”
謝氏微微一笑,也只聽一聽罷了。寧妃的笑意卻微微凝在眼角,語氣中多了幾分不易察覺的認真。
“阿瑗莫以爲我在與你玩笑話,咱們阿九的好可是連宮中都傳開了。”
謝氏聽到此笑意微頓,擡眸對上寧妃的眼神:“阿姐的意思是,莫非聖上——”
寧妃擺了擺手,脣角凝笑道:“聖上倒未有提及此事,只不過上次你進宮,不是恰巧遇到了長春宮。”
謝氏抿思一想,也算有了些眉目,寧妃也知謝氏已明白了大半,因而語氣不急不慢道:“你走後,成貴妃便來找我閒話,說到你,便將話題扯到了阿九身上,成貴妃只說她孃家侄女遠在許郡,九皇子又不得時時伴在身側,只餘她孤身一人在長春宮,少了幾分生趣,說我們王謝兩家既是世交,咱們阿九就與她親侄女無異,與我說若是哪日召了阿九進宮,便與她說,她也想瞧瞧咱們的阿九,讓阿九也認認長春宮的門,閒來也可去她宮中玩。”
謝氏聽完,脣角輕咧,不由搖了搖頭道:“成貴妃這話倒是說的再明白不過了,這哪裡是要阿九去認門,分明是想讓咱們謝家和顧家去與她王家認親。”
謝氏話語一落,便又詢道:“那今日如何不見成貴妃來?”
“我倒是命人與長春宮報了信,不過聽聞成貴妃染了風寒,今日身體抱恙,應是來不得了,不過——”
寧妃微微拖了個音,脣角的笑卻隱了下去:“她卻讓人送了阿九一份見面禮,這份禮倒是不輕,是長春宮封貴妃那日聖上親賜的一套赤金鳳眼寶石打造的鳳飛牡丹頭面,成貴妃一向珍貴的緊,還從未戴過的。”
殿內頓時寧靜了下來,見謝氏笑意已斂,寧妃便道:“此事倒也不急,禮物再重,到底也只是私下的試探,還未搬到檯面上,兒女婚姻是大事,尤其是在咱們世家,其間到底複雜了許多,何況阿九還是顧家的嫡長孫女,能否也得聽顧家的意見,成也好,不成咱們便是送一份更大的回禮回去,也叫人說不得什麼。”
謝氏眉頭一皺,微微猶疑片刻,隨即擡眸看了眼寧妃,輕輕壓了壓聲音。
“不瞞阿姐,九皇子論容貌家世與阿九倒也是門當戶對,只不過……皇子生來體弱,雖未有大礙,但到底讓人不得不多慮。”
寧妃會悟地點了點頭,語氣卻和然道:“你想的不無不對,只是,自高祖以來,我們謝家的女兒代代總有與皇室聯姻的,這不是咱們謝氏的規矩,卻是安撫大興歷代皇帝,消磨皇室對我們世家猜忌之心的良策。”
寧妃緩緩起身,走下腳踏,輕然坐在謝氏身側,擡手按在謝氏手上:“世家從成長到鼎盛,直到如今隱有式微之勢,從前春筍般的世家大族們被剷除殆盡,如今也只餘我王謝兩家脣齒相依,如今阿九這一輩的嫡女只如意與她,阿九的祖父又是如今內閣的閣老,身份尊貴,阿九無疑是最佳的聯姻之選。”
寧妃朝謝氏打量過去,只見謝氏神色微微鬆動,眸中漸漸清明,殿內安靜的只得西洋鐘的敲打聲,片刻後,謝氏緩緩擡頭,神色一如既往的安穩柔和。
“九皇子年十三,王家與我謝家歷輩的交情,也是知根知底,於阿九而言,也算得一個好去處,能爲謝家的百年族運聯姻,傳承先祖之託,是阿九的福氣。”
寧妃知道,眼前的幼妹與謝氏的每一代女兒一樣,這一生都是以家族命運爲重,或許旁人只覺得執拗,瘋狂,但於她們而言,這是驕傲,是責任。
如同爲君願意戰死沙場的那些將士一般,只要能保風雨飄搖中的謝家屹立不倒,便真是馬革裹屍又何妨?
寧妃微不可聞地嘆息一聲,語氣是從未有過的認真:“阿九聰穎,必然也會明白其中的輕重。”
謝氏輕輕點頭,其實從阿九出生,她便已然想到今日,以阿九的身份,必然會嫁與皇室,而與皇帝最親近,又與阿九年齡正當的莫過於皇九子蕭衍,還有東宮的皇長孫蕭譯。
蕭譯身份尊貴,品貌皆優,極討當今的喜愛,但正因爲蕭譯的身份,這東宮才危機四伏,旁人看着或許一派和諧,但她卻清楚,當今郭太后,皇帝,皇后,昭懋長公主,乃至於病中多年的太子還有太子妃之間盤根錯節,私下已不知多少較量。
阿九若是爲皇長孫妃,看似尊貴榮光,其實無異於是踏進一個致命的漩渦,最重要的,是會將一向不參與朝黨之爭的謝家和顧家也拖進去,成爲徹底的太子派,一不留神,便是滿盤皆輸。
她不能拿謝家去打這番賭,便是顧家也不能,更何況謝家和顧家如今的風光,也不缺這皇長孫妃的名號。
反觀九皇子蕭衍,見之也是翩翩的少年郎,家世不凡,只可惜了病多纏身,只能做個閒散的皇子,可正因這,宮中的紛爭他從未捲進去,倒是難得可置身事外,再者,王家與謝家倒也算是知根知底的,。
兩相之下,阿九若是許給皇長孫,他日若敗,便是身死傾覆之時;但若許給九皇子,他日不論誰勝誰敗,以謝顧兩家的實力,做個閒散的王妃不無不可。
想到此,謝氏眸色漸深,如此既是爲阿九好,也是爲謝家好,想來阿九也能明白她的一番權衡,到底,她也是她的母親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