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略顯淒厲的呼聲從裡屋傳來,負手立在殿外的建恆帝沉沉繃着的臉色似乎更加難看了幾分,嘴脣緊抿間,眸中難掩緊張與擔憂,就在此時,緊閉的房門突然打開,“吱呀——”一聲,幾乎將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去,只見小宮娥端着一個銅盆出來,看到帝后近乎嚴厲與逼視的目光,不由手中一抖,只覺得頭皮發麻。
在她哆哆嗦嗦上前蹲身行禮時,建恆帝看到了銅盆中殷紅的血水,攜着血腥味直衝入鼻尖,幾乎瞳孔一擴,負在身後的手不由一顫,只覺得彷彿一瓢冰冷的井水兜頭而下,讓他的腦中竟是一片空白。而此刻立在一旁,原本方纔還勉力安慰他的元皇后,此刻更是驚得不由後退了兩步,臉色頓時慘然,險些沒站穩,幸得身旁的大宮女瑞春扶住,纔沒失了態。
下一刻,便見一個身影陡然朝屋內衝,元皇后認出來時,當即扶着瑞春道:“快攔下——”
原本怔愣在一旁,顯得有幾分不知所措的宮人們聞聲立即上前,雖是拉住了手剛觸到隔門的長孫蕭譯,卻還是極近小心翼翼,頗爲恭敬。
“殿下——”
“殿下,您不能進去——”
……
蕭譯的步伐被生生定在門口處,即便站在門外,似乎也能聞到屋內那揮之不去的血腥味,寂靜之中,蕭譯緊緊攥着雙拳,一雙眸子直直看着緊閉的房門,似乎目光早已穿透這扇門,落到了屋內的顧硯齡身上。
殿內的各宮嬪妃看着這一幕,都默契地低下頭去,不敢發一言,就在這安靜的可怕之時,外面漸漸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只見轉過槅門,全身落滿了雪,尚還來不及抖的馮唯已疾步走了進來,而跟在他後面的,是同樣一路風霜,看起來似乎走的太急,以至於有些上氣不接下氣的何院使與吳院判。
今夜太醫院內值守的正是吳院判,而何院使因着被建恆帝指定爲替毓慶宮長孫妃安胎之人,因而在這將要臨盆之際,便被特批留住在西苑,以便隨時傳召。
何院使與吳院判看着殿內烏壓壓的人,便覺得一種莫名的壓力籠罩而來,當他們擡頭看到了建恆帝陰沉難以言之的臉色上,更是心中“突”地一跳,連忙加快步伐走上來,將要行禮之時,便見建恆帝身旁被瑞春扶着的元皇后竟也一反從容鎮定,此刻竟是語帶急色的出聲道:“此刻便不急着這些禮了,你們快進去看看如何了!”
何院使與吳院判一聽,更知道了事情的嚴重性,當即應聲,轉身便朝過走去,經過蕭譯身邊時,二人都恭敬地彎腰頷首,下一刻,便聽得門“吱呀——”一聲被打開,蕭譯的一顆心似乎都隨之飛了進去,轉眼定定看向屋內。
就在目光方落進時,便見面前的門再一次被關上,漠然將他拋在外面。
殿內再一次恢復了寧靜,元皇后側首間,看到建恆帝已站了許久,不由輕語勸慰道:“陛下,何院使與吳院判皆是太醫院的老人,長孫妃母子必會安然無事的,陛下還是坐下來等罷。”
話音落下時,元皇后無聲地看了一眼一旁同樣焦急的寧貴妃,寧貴妃當即領悟,也勉強整理了心緒,溫柔附聲道:“皇后娘娘說的對,何院使是婦科千金的聖手,阿九孩子有陛下您與皇后娘娘的庇護,必會無恙的。”
建恆帝沉沉的面色稍稍動了動,深深地看了那緊閉的房門一眼,緊抿的嘴脣似乎稍稍緩了幾分,沉默間,便見其聽從了元皇后的勸慰,轉而朝不遠處的炕沿坐去。
手邊的那盞熱茶已然變得冰冷,卻是無人敢上前去換,就在建恆帝有些等待不住,正要蹙眉喚馮唯時,便聽得門“吱呀——”一聲再次打開,只見吳院判雖是極力抑制,卻還是難掩顫抖的朝外走,經過門檻之時,竟不由失神被絆了一跤,險些沒摔出個好歹來。
看着略顯狼狽的吳院判,衆人卻是無一人笑的出來,而建恆帝此刻卻是心內一沉,一種不祥的預感漸漸浮上心頭。
“陛——陛下。”
吳院判顫顫巍巍上前躬身拱手,建恆帝定定看過去,不知爲何,竟是沉默了。
“如何了?”
蕭譯的話語此刻是再也抑制不住,攜着從未有過的惶然與緊張,彷彿一根弦,被拉到了極致。
聽到蕭譯的話,吳院判嘴脣不由顫抖了幾分,擡頭間看到同樣緊緊看着自己的帝后,雙手一攥,終究出聲道:“回陛下,長孫妃這是沾染了紫葳花,動了胎氣——”(紫葳:是凌霄花的別稱。)
“什麼意思?”
吳院判的一句話,頓時引起了衆人的注意,更是讓帝后和東宮猜測到了什麼。
果不其然,下一刻,便能見吳院判語中顫顫巍巍道:“回陛下,紫葳花有行血祛瘀,涼血祛風之效,若是產後乳腫,信期未來的婦人用了便是藥,可若是孕中之人用了,便會有——落胎之效。”
彷彿那根弦“嘣”的一響,猛然斷裂,此話一出,衆人都爲之一驚,建恆帝更是臉色陰沉如雷雨將至,就連一旁的元皇后也目光灼灼,倏地站起來,緊緊攥着瑞春的手,竟是說不出話來。
而一旁的太子妃聽了,身形一顫,幾乎同時捂住了嘴,竟是忍不住要泣出聲來。
此刻的蕭譯只覺得周身寒涼,彷彿立在冰天雪地之中一般,已然忘記了周圍的人,吳院判話落的那一刻,他便再也顧不得旁人,疾步便要衝入屋內。
就在他方猛地推開門時,便見伺候在屋內的絳朱跑了出來,一張臉早已被淚水模糊,讓蕭譯再一次怔愣在那兒。
“陛下——”
絳朱幾乎腳下慌亂的跑了出來,狼狽的摔在建恆帝腳下,衆人聞聲看去,卻是爲之倒吸一口冷氣。
只見眼前那個柔弱的身影幾乎被淋淋的鮮血包裹,衣裙上,手上,都只有驚心觸目的紅,讓人不由有些膽寒。
“求陛下救救長孫妃,求陛下救救長孫妃——”
嬌小的身影一邊哭泣着一邊磕頭,彷彿魔怔了一般。
建恆帝緊抿着脣,雙手越發緊攥,一旁的元皇后不由右手攥住胸前的衣襟,竟是帶着幾分慌張的試探道:“長孫妃究竟如何了?”
短短的一句話,卻是讓絳朱身形一震,下一刻,便見她哭着伏地再也直不起身來。
“長孫妃失血不止,就連何院使也快沒了法子,怕——怕母子不保。”
女子悲慟的哭聲響徹整個大殿,建恆帝的瞳孔猛地一縮,下一刻便見蕭譯已然瘋了般衝進去,元皇后卻是再也未有出聲攔阻,整個人似乎被抽走了那最後一口氣般,生生呆愣在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