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寒尾一過,轉眼間便是到了六月中旬,尋常百姓家倒是平淡異常,照常該做生意的做生意,做農活的做農活,不過是覺得如今日頭越發比前些日子熱了而已。
而定國公府這些日子是越發喜氣洋洋,眼見着再有幾日便是府中傅老太太五十五的壽辰了,雖說不是整壽,加之定國公顧正德一向又不怎麼講求鋪張,這壽辰倒無需太過張揚。
但架不住傅老太太是個喜好排場和熱鬧的性子,老夫老妻這麼多年,傅老太太這些年到底也是辛苦的,如此顧正德便也不多言,由着二房幫襯着大房安排準備了一月餘。
是的,雖說前些日子二房被奪了管家權,但到底長房的謝氏體力不濟,若一人忙碌,確實難爲了些。而這二房的俞氏,不說旁的,辦事方面卻是一向摸得清老太太的喜好,順着老太太的意,如此傅老太太雖對俞氏仍舊有着幾分芥蒂,但到底還是給了個機會。
到底,這壽辰辦好了,也叫她高興不是,如此,誰辦不是辦呢?
而謝氏向來懶怠於這些,加之又有意提點顧硯齡這個長女,因而自掌家後,各處管家來報府中開支,領取對牌時,都喚了顧硯齡去靜華院旁聽,更甚,時不時還甩手將些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事情丟給了顧硯齡去。
定國府是多年的府邸了,下面伺候的人自然都是些盤根錯節的關係,一些心思多的,見着顧硯齡這般十二歲的少女,難免覺得好對付,從前在俞氏和秦氏面前壓下來的壞毛病便越發出來了。
可直到後來,眼見着這個半大的長姑娘笑意端莊的說話間,便將一些個出頭的婆子給下了臉,將她們那些自以爲是的彎彎繞繞給公之於衆,攆去了農莊種地,事後還反得了傅老太太和謝氏的准許和誇讚時。
那時她們算是明白了,大太太謝氏親自教養的姑娘,哪裡是等閒手段的,她們實在是惹不起。
如此間,下面的人對顧硯齡這個嫡長女便越發尊重了。
而到了傅老太太壽辰這一日,府中上下更是洋溢着喜慶。哪怕是二門外伺候的人,都滿眼眯笑的換上了新衣,向來緊閉不開的定國府朱漆正門也已大敞,靈性的僕從都被安排在門前站了兩排,由府裡的三老爺顧敬之,四老爺顧敬明領着迎接前來賀壽的達官貴客。
世子爺顧敬羲,二老爺顧敬昭則伴隨在定國公顧正德身側,在府內的前廳接待男眷。
前來的女眷們自然也被隔開,安排在了離寧德院較近的花廳,由着謝氏幾個妯娌,以及顧硯齡幾個姑娘陪侍接待。
而傅老太太自然是坐在寧德院中,和幾位來得早的老夫人們說着話。
恰在這人來人往的忙碌之時,謝氏身邊的白蘭急急從花廳外走進來,湊在謝氏耳邊說了句什麼,原本正與平西侯夫人說着話的謝氏眸中一頓,隨即頗爲歉意地朝平西侯夫人淺淺一笑,說了句什麼。
平西侯夫人當即了悟地含笑點頭,謝氏這才端莊的抿笑頷首,隨即給不遠處正與兵部尚書崔文程的嫡幼女崔琬談笑的顧硯齡一個眼神。
向來靈敏的顧硯齡自然察覺了,能時常出席這樣圈子的人也自是通透的,那崔二姑娘一瞧,自然而然的一笑,無需顧硯齡致歉,便狀似無意地與一旁工部侍郎家的女兒攀談起來。
顧硯齡看了眼這位崔二姑娘,欣賞的一笑,隨即便朝謝氏走去,一旁的顧硯錦自然也是知道其中道理,也緊跟了上去,而顧硯瀾雖小,卻是和鈺哥兒一樣,極喜歡黏着這位長姐,因而二話不說,邁着小腿兒就提裙跟上了,獨獨顧硯朝一向不喜歡顧硯齡,因而自顧自的與人說話,只當沒瞧見。
待謝氏一行剛迎出花廳,便瞧着成北王府的世子夫人閔氏和安和郡王妃石氏,與當朝首輔張閣老的夫人劉氏一同走了過來。
謝氏當即帶着顧硯齡一起上前行了禮,隨即脣邊含着淡淡的笑意:“竟幸得世子夫人,郡王妃,閣老夫人一同前來,母親若知道了,必會更爲高興的。”
謝氏平日裡雖性子淡然,但在外面,卻一向與顧敬羲一般,尊傅老太太一聲母親,也顯得親切守禮些。
那閔氏哪裡會讓謝氏下禮,只看謝氏方屈膝,便已將人扶了起來,自然地挽住謝氏笑道:“今日瞧着氣色好了許多,前些日子得了些品質尚好的黃花膠,今日帶了些給你們老太太,另外的便是給你的,雖然你不缺這些,但也是我的心意,你可說什麼也得收了。”
閔氏話說的隨性,可成北王府的東西,能有不珍貴難得的?
謝氏因着與閔氏關係較好,也算得上是當年的手帕交,如此自然由着閔氏挽着抿笑道:“這可是說笑了,你給的,我豈能不收。”
閔氏和石氏都嘴角含着笑,恰逢這時,閔氏瞥到了謝氏身後的幾個姑娘,當眼神落在顧硯齡身上時,笑意更熱絡親和了些。
“不過月餘不見,阿九出落的更好了。”
閔氏側首對身旁的謝氏感嘆道:“上次咱們府裡的暮春宴上,也多虧了你的阿九。”
顧硯齡順從地出來,給幾位夫人極爲大方地行了禮,看的三位夫人眸中直含着讚賞的笑意。
謝氏抿脣不語,只脣角帶着淡淡的笑,此刻身邊的石氏卻是也從旁道:“是啊,倒是我家玥娘,明明比阿九還大上一歲,倒是慌不擇路,比不得阿九半點沉穩。”
謝氏聞言,不由笑意漸深,語氣輕而緩。
“世子夫人和郡王妃也太誇阿九了,要我說,我倒喜歡宜陽縣主,聰慧活潑,可是咱們成北王妃的心頭寶不是。”
宜陽縣主是郡王妃石氏的獨女,聽這話自然高興,閔氏向來又與石氏這個妯娌關係好,自然也是笑而不語。
說着,謝氏打量的掃了眼,隨即問道:“怎麼玥娘沒來?”
石氏聽了,隨即笑道:“今日一起身,玥娘就鬧着肚子疼,只怕是走不動路,我便將她留在府裡,叫人照料了。”
謝氏一聽,眉頭一皺,不由擔憂道:“這可是怎麼的,可叫太醫瞧了?”
成北王府與定國公府不同,前者是皇室,後者再位高權重,也只能是外人,因而成北王府的府中能有專門的留守太醫,定國公府卻是不敢的。
石氏聽了這話未開口,臉上的笑意卻是頗爲曖昧,倒是閔氏用絲帕捂嘴輕笑道。
“是女兒家長大了,偏生這是頭一遭,玥娘自個兒不清楚,身邊的丫頭又是個愣頭青,昨兒天熱,便由着她吃了兩碗冰碗,今兒一早,便瞧着褥子上落紅的厲害,玥娘又鬧着肚子疼,把院裡的丫頭驚了一跳不說,含糊不清的過來稟報,把我們也嚇得不輕。出門時,已叫專門的婆子看了,開了藥,這會子已是睡下了。”
這話一說,當即大家都明白了,這是女兒家的初潮來了,真正的成了大人了。
謝氏聽了,眉頭多了些淡淡的喜色,語氣溫柔道:“這也是好事,只是日後可得叫玥娘注意了,這些可是由不得半點馬虎,日後落了病便不好了。”
說着謝氏便微微側首對身旁的墨蘭道:“去將昨日三哥送來的海蔘裝好帶來。”
墨蘭自然明白,應聲便下去了,謝氏轉頭淺笑,語氣緩慢:“這海蔘是養氣補血的東西,回去做與玥娘吃了正好。”
原來,謝家嫡系如今分兩支,一支爲謝大老太爺的嫡妻,同是世家的清河崔氏所生的長子謝弼,現爲應天巡撫,謝弼生了一子一女,便是如今的江南布政使謝道玄,和翊坤宮的寧妃謝道貞。而世人所稱“陳郡公子”的謝昀便是謝道玄的獨子。
另一支,便是謝二老太爺的嫡妻,出身世家的平陵姜氏所生的兩子一女,長子謝道安,時任蘇州織造,次子謝道煥,時任巡鹽御史,幼女謝道瑗,便是如今的定國公府世子夫人謝道瑗。
而謝氏口中的三哥,便是謝道安,因謝家這兩支的幾位老爺和寧妃打小便最寵謝道瑗這個幼妹,如今謝道安又任在蘇州,把這些個海邊兒的珍貴補品,時時着人保持新鮮,從水運送過來叫謝氏嚐鮮,實在不是什麼稀奇事兒。
石氏聽了,眸中帶笑道:“我們是來賀壽的,反倒叫你送東西,做客的豈有吃了席面,走了還順帶的禮。”
謝氏聞言一笑:“原是些嚐鮮的,如今趕上玥孃的好時候,二哥送的這些個嚐鮮的東西反倒物盡其用了。”
閔氏聽了,笑着撫了撫石氏的衣袖道:“接着吧,原就是一家的關係,就不拘這個禮了。”
閔氏這話說的有道理,謝氏與閔氏是手帕交,顧硯齡與蕭懷玥又是打小的交情,自然親近,加之石氏原本也未真要推拒謝氏的好意,聽閔氏這般說了,自然是笑着應了。
顧硯齡在旁瞧着,脣瓣微抿笑意,不得不說,在謝氏身邊能學的很多,謝氏雖說性子清冷,但絕非孤傲的那種,反倒是極會與人爲親,送東西從不冠冕堂皇,卻總是能從細節着手,送到別人的心坎處。
哪怕是再小的禮,旁人收的高興,收的暖心。
一句話,禮輕情意重。
更何況,從謝氏手裡送出去的,又有幾樣是輕的。
謝氏這廂又對着閣老夫人劉氏一行溫言笑道:“想必閣老夫人這一路過來也累了,母親這會正在寧德院與奉國公府的薛夫人她們說着話,世子夫人,郡王妃,閣老夫人不如請去正院。”
原本今日的主角該是這定國公夫人傅老太太,來了豈有不見之禮,閣老夫人劉氏自然是笑着應允的,就這般攜同閔氏,石氏一同前往寧德院,由謝氏在一旁引着。
只走了一步,這閔氏便瞧到了顧硯齡身旁的顧硯錦和顧硯瀾,謝氏自然也瞧見了,便自然而然的含笑道:“這是二弟和四弟的獨女,硯錦和硯瀾。”
收到了謝氏的眼神,顧硯錦自然同顧硯瀾一起出來照着顧硯齡斂衽行禮。
閔氏和石氏瞧了,眸中一暗,脣角的笑意淡了許多。
“見過的,定國公府的姑娘都生的好。”
相比於方纔說顧硯齡的話,這話明顯敷衍的多,顧硯瀾便罷了,原本不過是個七歲的孩子,及笄都尚早,更何況談親了,自然聽不出什麼差來,可顧硯錦向來心思細膩,又是快談親的年紀,對於口碑自然極爲重視,如何聽不出來其中的差距?
(注意:此處的談親指的是相親的意思,就頂多定下婚事,等及笄之後再考慮結親。)
因而手中不由一緊,將那絲帕死死攥在手心,眉目卻反倒是越發溫婉順從,瞧不出絲毫的異樣。
眼看着謝氏引着三位夫人先走了,顧硯齡淡淡地瞥了發怔的顧硯錦一眼,脣角微冷,牽過顧硯瀾的小手,再看向顧硯錦時,已是溫暖如春。
“三妹,咱們也進去吧。”
顧硯錦擡頭間,已是宛然一笑,從善如流的點頜,上前同顧硯齡並肩而行,不時笑着同顧硯齡輕語幾句什麼,彷彿方纔的事並沒有上過心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