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聽見這話兒,石氏這才擡眼卻瞧陳大郎,心裡暗道,這人怎生如此面善,哪裡見過卻想不起來了。

旺兒輕輕咳嗽一聲道:“嬸子想必記不得了,這位是姑娘的親孃舅呢。”

旺兒一提,石氏又仔細端詳陳大郎半晌,纔想起來,可不就是那賠錢貨的舅舅,那些年還來鬧過,要帶着大姐兒家去呢。

目光落在他身上,不禁又妒又羨,雖說穿的也不是綾羅綢緞,卻是簇新一身青布衣裳,腳下的鞋都是新的,滿面紅光,顯見是日子過的不差,卻怎跟顧府的旺管事在一處,且瞧旺管事的眼色,對他頗爲禮敬的樣兒。

這石氏眼珠子轉了幾轉,心裡暗道,難不成那賠錢貨在顧府裡頭掙出了體面不成,心裡這麼想着,臉上卻堆上個笑道:“原是舅爺到了,怎不去家裡。”

陳大郎是個老實漢子,哪想到這婆娘如此做得出來,當年不是她攛掇徐老頭,也不至於把外甥女賣了給人當丫頭,這會兒還來裝好人,心裡惱的不行,卻一時不知該說她什麼,一張黑臉脹的通紅,半天甩出一句:“大姐兒跟你們再無半點干係。”

那婆娘卻嗤一聲笑了:“舅爺這話說的可差了,便是到死,她也姓徐,脫不開是個徐家人,倒是跟你姓陳的沒幹系是真。”也不在理會他,扭過身來問旺兒掃聽:“如今大姐兒在府上可還好,昨兒她爹還唸叨她呢,說那些年家裡實在窮的過不去,才賣了她,如今她也大了,總耽誤着終身也不是法兒,正想着去府上跟顧老爺說說情兒,把她贖出來,尋個婆家也是她一個結果,我這當後孃的也省得讓她惱恨一輩子,讓左鄰右舍說我歪帶了前窩裡的丫頭。”嘴頭子頗爲利落的的說了一通,真是好話兒歹話兒都讓這婆娘說盡了。

旺兒哪裡不知這婆娘心裡打的什麼主意,也不禁替大姐兒心寒,真是那句話,有了後孃便又後爹,這是惦記着把大姐兒贖了再轉賣出去賺銀子使喚呢,真正一個窮瘋了,若以前那個大姐兒,這一輩子的命真是說多苦就有多苦,如今的大姐兒遇上這樣的爹孃,真難說會怎樣,說不準,新仇舊恨都得算在這後孃身上,這後孃還想銀子呢,做夢去吧!

再說贖身,爲着這兒差點折騰出事來,這婆娘還敢進府去提,沒得把爺惹惱恨了,落的什麼好去,嘴裡卻不應她,笑了笑道:“府裡還有些急事,嬸子莫怪,我們先去了。”扯着陳大郎,上馬車去了。

石氏望着那馬車去了沒影兒了,心裡哪有不生疑的,想着怎生掃聽底細纔好,側頭瞧了瞧旺兒跟陳大郎出來的地兒是鴻賓樓,便提着藥包,走了進去,正遇上掌櫃的在,見她一個破衣囉嗦的貧婆子,不耐煩搭理,剛要張開讓夥計把她哄出去,石頭時卻道:“掌櫃的萬福,我是城南開壽材鋪老徐家的,有事要詢掌櫃的。”

她這一自報家門,掌櫃的倒真不好把她哄出去了,幹他們這行的,最要緊是消息靈通,會瞧眼色,顧員外是這信都縣裡的大戶,朋友又多,又好吃酒應酬,凡是縣裡的酒肆,誰不當他是個大主顧,況,如今人家還搭上了千戶大人,就是在他這鴻賓樓裡,都吃了不知幾回酒了,說話行動甚爲親密,以往馮家大爺,尹二爺可都靠後了。

掌櫃的心裡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別瞧人顧員外紈絝,心裡有章程呢,這是要鑽營個前程,想這顧員外如今有錢,有買賣,趕明兒再有個前程,誰還敢惹,不得上趕上討好,故此,對他府裡頭的事兒,也聽聞了些許。

知道如今顧員外身邊最受寵的不是後院的二孃三娘,也不是那院中的粉頭,卻是個丫頭,隱約聽說是顧員外那個短命兒子屋裡的人,雖說沒等着成事,顧少爺就死了,說到底也有個公公兒媳婦的名頭在呢,怎好收在身邊,誰想卻真收了,不僅收了,這些日子過來,還成了心尖子上最寵的一位,說有多寵。

掌櫃的還記的前兩日顧員外跟千戶大人在他這裡吃酒,瞧着他家的點心好,巴巴的讓夥計送回了府裡去,先開頭還以爲是給後院裡二孃三孃的,夥計回來一問,才知是送去了書房院,給那個丫頭吃得,你說這可不都寵上天了。

且那日顧員外還特意跟他道,親家徐大舅要造酒賣,讓他照管着照管生意,掌櫃的自是千百個應着,回過頭來還納悶呢,哪裡蹦出個親家徐大舅來,顧府裡的二孃三娘沒一個姓徐的,着人去掃聽了,才知就是那位書房院裡正得寵的丫頭,徐大姐兒,城裡棺材鋪老徐頭家那丫頭的親孃舅。

也就是剛跟旺管事走的哪位,這會兒一聽這貧婆子說是老徐頭的婆娘,哪敢得罪,親搬了板凳讓她坐下,還讓夥計去端了杯茶來遞給她。

石氏越發有些驚愕,忙要推辭,那掌櫃的道:“先頭不知是徐家娘子,怠慢之處莫怪罪纔是。”卻見她手裡提着藥包,想起老徐頭家裡那點兒事,心裡暗道,瞧着倒像還不知她家大姐兒得了意的,不然怎生如此拮据的樣兒。

想做個好人,通信兒給她,便道:“如今你家大姑娘可是顧員外心頭上的人兒了,聽說要納進府裡當個四娘呢,可不是天大的喜事,我這裡先給您道喜了。”

石氏一聽,蹭一下站了起來:“你說什麼?”那掌櫃的笑道:“如今誰還不知,你家大姑娘入了顧員外的眼,要納進府去當正經主子呢,怎麼,您還不知?”

石氏臉色有些尷尬,忙呵呵笑了兩聲:“知道,知道,怎會不知,那可是我徐家的姑娘呢,家裡還有事,便不給掌櫃的添亂了。”站起來轉身出去,快步往家奔。

這一路上喜的什麼似的,這可是眼瞅就山窮水盡了,卻忽的從天上掉下了個金元寶來,這可比把那丫頭掙出來,再轉賣強多了,倒不妨那丫頭自小瞧着一副老實相,三腳踹不出個屁的主,卻有這般本事,會勾男人,把那顧家老爺勾到了手,日後穿金戴銀還愁什麼,只這丫頭心卻狠,不思想着顧顧家裡,她有這樣的造化,家裡可都快揭不開鍋了。

這一路又羨又怨又恨又惱,說不上怎麼個滋味,進了家門,老徐頭一見她,臉色便有些不好:“讓你去抓個藥,怎這大半天不見迴轉?”心裡頭煩惱,便也沒個好聲氣兒,

石氏一聽,把藥擱在桌子上道:“你莫成日瞧我一百個不如意,怎樣我也給你老徐家生了兒子,雖是病怏怏的,也是你徐家的香火,你前頭那個丫頭倒是混的好,哪裡會顧坦你這個爹一下,如今穿金戴銀的過日子,也不思想着,她親弟弟都快病死了,連問一聲都沒有,倒把她那什麼舅舅,當成個親的近的來往,顧念着,真真一個不分遠近的糊塗性子”

徐老頭先是一愣,繼而問:“你說的什麼話兒,昨兒咱們不是商量妥當了,待過了節,我便去把大姐兒掙將出來。”

石氏從炕上拿了炕笤帚,掃了掃自己裙襬上的土,放下道:“如今你掙她不出了,她有造化會勾人,勾了顧家老爺在手,那顧員外要納她進府做個四娘呢。”

徐老頭自是不信道:“這話卻從何處聽來,大姐兒雖生的模樣兒不差,自小卻是個悶性子,上不得高臺面,顧家老爺怎會瞧的上她。”

石氏哼了一聲道:“這可就是咬人的狗不叫,你閨女的本事大,蔫不出溜的就把男人勾了,只她既過上了好日子,卻連個信兒都不透出來,可見是怕你這個當爹的去打秋風呢,真真白養活了她一場,卻是個沒良心的丫頭。”

老徐頭道:“明兒我便去顧府裡走一趟。”石氏瞥着他涼涼的道:“只怕你去了也白搭,她不認你這個爹,你能如何?”

老徐頭聽了,手一怕桌子怒道:“到她死,我也是她親爹,哪由得她想不認就不認的,不僅讓他認了我這個爹,連她弟弟也得認下,便是出了門子,這裡也是她的正經孃家,一輩子變不了。”

這裡頭不提這兩口子的算計,再回頭說徐苒,因顧程明兒一早便要走,故今兒徐苒便要跟她舅家去。

顧程先是不依,後被徐苒軟着聲音求了半日,到底兒應下了,心裡卻仍不捨,只留到了快落晚,眼瞅城門都要關了,才讓車把式套了車,讓李婆子跟着,他親自牽着大姐兒的手,往外走。

嘴裡還不住的叮囑她:“在你舅家莫出門,仔細被村裡那些漢子瞧了去……”又讓帶着鋪蓋衣裳梳洗的傢伙,到了門前,親把她抱上馬車,又道:“好生的待着,莫淘氣,待爺迴轉去接你家來……”殷殷切切倒像送親閨女出門子一般。

大姐兒坐進馬車裡,卻掀開窗簾衝顧程招招手,顧程過去,她湊近他耳邊道:“你快成我爹了,囉嗦死人。”

顧程嗤一聲笑了,伸手點點她的額頭:“小沒良心的丫頭,倒嫌爺囉嗦了,這會兒且饒過你,等爺家來,瞧爺怎生收拾你。”

吩咐車把式穩妥些,直瞧着馬車轉過街角沒了影兒,顧程才暗暗嘆口氣,忽覺這心裡怎就有些空落落的不受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