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 將軍歸
花娘子又姓花。
當任平生將當年那個小女孩領回來,安置在給她孃親準備的歸花院之時,清和郡主再意識到這院名的意義,心尖豈非是在滴血?
當年小女孩倔強離家出走之後,清和郡主居然沒有將這院子給封起來,如今更是依然給了花襲人住,不知她心中又做如何想的呢?
也是個可憐的女人。花襲人心想。
這些日子中,她藉口休養足不出院子,自然不會去向其他庶女一般同清和郡主這個嫡母請安;而清和郡主也沒有再過來,只是偶爾派人過來問了幾句日常所需是否足夠。
任少容兩三天總會來上一次,坐上一坐。
任少元從外面辦事歸來之後,也有過來坐了片刻,淡淡地同花襲人說了兩句場面話。也僅僅禮節性地來過一回。
養病的日子倒也安寧。
這一日,花襲人做完功課,正要讓人備水沐浴,趙嬸子從外面回來,喜滋滋地同花襲人道:“小姐,快,快沐浴更衣!大將軍快馬加鞭,提前趕回來了!已經到了二門外,一會兒肯定會見小姐的!”
花襲人心中一動。
此時任平生到京,肯定不是同大部隊一起回來的。也就是說,靖王那一夥人,當真採納了自己的“建議”?
感覺趙嬸子要攙扶她,花襲人回過了神,不緊不慢地道:“嬸子莫慌。大將軍快馬加鞭的,顯然是想念家人想念的緊了。他就算到了二門,總要一家人敘完了話,纔會想起我來。我若是去的早了,豈不是打擾了人家,是沒有眼色了?”
趙嬸子聞言一陣心疼。安慰花襲人道:“小姐萬不能這樣想。”她一邊扶着花襲人往室內淨房走,一邊低聲道:“嬸子聽人說過,大將軍對小姐的孃親可是十分寵愛的。如今小姐回來了。他見到小姐,肯定高興。”
“這府中是郡主的地兒。這樣的話嬸子是打哪裡聽說的?”花襲人對話中內容不置可否,但對這消息來源倒是頗爲好奇。她不信這府中有那個膽大的奴僕敢私下傳出這樣的話。
趙嬸子卻以爲她聽進去了,忙回道:“府中人當然不知道。是那成志小哥不是原來在惠勝樓做事嗎?惠勝樓裡都是跟着大將軍在邊塞待過的老人兒,他們是這般說的。成志小哥還提起過,說有一次大將軍問起你,神情十分激動呢。”
“他當時不接小姐回來,應該是爲了小姐着想吧。”趙嬸子說這句話的時候,又將聲音壓低了一層。怕是有人第三人聽到了一樣。
自古嫡母殘害庶女的故事多的是,大將軍不在府中,估計也是會怕會發生什麼。恩,就算如此,郡主不也一把火將小姐的產業給燒了嗎?所以,大將軍深謀遠慮,絕對是疼愛小姐的。
趙嬸子就怕花襲人對大將軍也起了隔閡,有什麼舉動來,惹大將軍不快,小姐今後的日子怕就難過了。趙嬸子同很多人一樣認爲。無論花襲人從前如何,心中有何錦繡,都避不開嫁人生子的以後。
而婚姻之事。媒妁之言,不都得有父母做主嗎?
清和郡主內心怨恨自家小姐,不故意添亂就不錯了,怎麼能指望其一心爲小姐謀劃?只能指望着大將軍憐惜,擇一個好人家。
這樣的話,趙嬸子恐花襲人此時不愛聽,因而委婉地勸花襲人不要對大將軍心懷怨恨之後,就沒在多說了。
果然在花襲人沐浴的時候,正院派了丫鬟來傳話。說讓她過去拜見父親。
花襲人須臾沐浴完畢,撿了一件翠綠色的衣裳穿了——也不知是不是針線房的人故意的。送來的衣服顏色都是紅紅綠綠的,尋常的很。
正院的丫鬟正在廊下等着。
沒用她自己通名報姓。花芽便告訴花襲人,這個圓臉個子矮矮的丫鬟名叫寶珠,是很得清和郡主看重的二等丫鬟,一直都在栽培她,將來好給任少容做陪嫁。
“有勞寶珠姑娘久候了。”花襲人輕笑道。
寶珠微怔,對花襲人能認識自己有些詫異,片刻後即釋然,忙施禮笑道:“小姐太客氣了。婢子等一等沒什麼,只是老爺着急想早一點見到小姐您呢。”
“那走吧。”花襲人笑笑,沒有同她多言。
寶珠躬身在前面引路。
這是她進入大將軍府以來,第一次走出歸花院。
有花芽賣力地介紹指點,花襲人信步而行,偶爾路過一處景緻時候,她目中露出自然而然的欣賞之意,輕鬆而從容。
沒有驚訝,不見急迫。
寶珠本來還是不是與花襲人搭幾句話,漸漸的,便不再出聲,只管往前走了。只是,腳步不知不覺放緩了幾分,彷彿是在給花襲人留出欣賞沿途風景的時間似的。
從歸花院到清和郡主所在的正院,足足走了約一炷香的時間。
大將軍府邸,果然足夠寬敞。
難怪任少容會覺得人少不夠熱鬧。
近了正院之後,寶珠領着花襲人在門口停了下來,對守門的一位丫鬟道:“勞煩姐姐進去通稟一聲,說三小姐到了。”
寶珠說話的那丫鬟生的不賴,一雙眼睛十分明亮有神。她飛快地在衝花襲人行禮的時候睃了她一眼,眼中難免有好奇挑剔的光。
她叫寶眸,性子很活潑。
清和郡主爲了壓下她活潑的性子,但凡有重要場合,就喜歡故意讓她守門。
花襲人沒有叫破她的名字,任由她進去通稟。
比如其他貴人府中妻妻妾妾一羣,子女一堆的情況,大將軍的家眷的確少了一些。此時花襲人站在廊下,不知是熱鬧過了還是怎麼,並未聽到堂上有太多的歡聲笑語。
多是任少容輕快地說着話兒,偶爾一個稍顯陌生的聲音回溫聲回答,應是任大將軍了。清和郡主偶爾會含笑插一句,或也有任少元的聲音傳過來……而大將軍的那位妾室和庶子卻一直沒有出聲。彷彿不在似的。
寶眸進去之後在清和郡主身邊耳語一句。清和郡主轉過頭,笑容深了一分,對任平生道:“夫君,襲兒過來了。”清和郡主在家信之中,早就將接花襲人回府之事告知過了任平生。
當然了,就算她不說,任平生也比她更知道這前後的因由曲折。
任平生眼中光芒一閃,道:“讓她進來吧。”
外面寶珠便躬身對花襲人道:“三小姐請進。”
花襲人微一抿脣,含笑走了進去。
視線一掃,花襲人脣邊的笑容就深了一分——
大將軍的妾室和妾室所出的日子果然是在的。只是,那名打扮低調面容白淨的年輕婦人老實恭敬地站在清和郡主身側後面,就像是清和郡主用慣了的奴婢一般;她的兒子任知舟還是有座位的。任知舟才六七歲的模樣,做在椅子上的時候小身板繃的直直的,神色與其說是嚴肅,不如說是有些害怕……
花襲人沒有多看,低頭淺淺地向任平生和清和郡主行禮。
“見過大將軍,見過郡主。”她開口道。
清和郡主嗔怪地道:“好孩子,趕緊起來吧。襲兒不肯開口稱呼我還罷了,怎麼連父親也不叫?”
任平生在花襲人喊出“大將軍”三個字的時候,就皺起了眉。他低聲詢問花襲人:“怎麼,還是記不得自己的身份?”
花襲人擡起來,露出消瘦成紙片一般的小臉,搖了搖頭,卻又道:“雖然我依然記不起來,但郡主既然已經將我當成任三小姐接進了府,那大約我應該就是任三小姐吧。只是自己心中到底有些不習慣罷了。”
清和郡主揪着她的稱呼,怕是一時心癢,順便爲難一下她的緣故。那麼,她也不介意提醒任大將軍,郡主是如何確認她身份的。
花襲人瘦的厲害。
這一身衣裳很合身,不知怎麼剪裁設計的,並非如掛在竹竿上空蕩蕩的那麼難看……但翠綠色的顏色卻更將她的臉襯的格外白,偏偏眼睛又亮的嚇人。
對上花襲人的眼睛,任平生想起自己從靖王處收到的消息,目光凜冽了一下,隨即又和緩下來,對花襲人道:“不管你記不記得,我都是你的父親。這一點是誰也改變不了的。”
倒是顯得有些和顏悅色了。
花襲人偏也就順勢低下頭,再次屈身行禮,叫了一聲“父親”。
任平生看着這樣的花襲人,一時竟然找不到話說。室內出奇地安靜下來。
任少容動了動,似乎想替花襲人說句話,但卻被清和郡主的眼神攔住,扭了扭身子,沒有出聲。
花襲人從從容容地站着,任滿室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羸弱,卻分外堅韌。
室內靜默了片刻,任平生纔想要開口說些什麼,便見前面府中大總管匆匆過來,跪在門檻處,大聲道:“老爺,夫人,有聖旨!天使已經到府門了!”
“擺香案!”
任平生長身而起,同清和郡主並肩而行,往前院闊步而行。
任少元和任少容自然要跟上去。
任平生走到門口,頓了頓,回頭看花襲人保持側身相送的姿勢並不行動,目光又掃過從椅子上下來才站穩的任知舟,開口吩咐道:“你們兩個也一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