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郡王世子宋名祈的做派,那是在京城人人都知曉的。
他的理念,歷來都是兒子養老子,天經地義。所以他可以大筆簽下一筆筆賬單留給兒子去還,也可以將兒子名下產業,如一個小鋪子什麼的,賬上的資金收羅個乾淨,全不管兒子的鋪子能不能週轉,能不能繼續開下去。
他有兒子,所以他只管吃喝玩樂,聽戲遛鳥,至於生計啊什麼的,全然不操心。
宋名祈的話,沒法子反駁。
所以此時花襲人用他來舉例,足以說明,她真的是想將那筆銀子乾脆就孝敬給任平生不要,她是誠心實意的,沒有任何地噓頭。
但任平生卻不是宋名祈。
尤其是在才發生這麼多事情之後,他真的半點兒都不想要這筆銀子。
他的眉頭擰的很緊,神色不善地看着花襲人。
一直冷峻沉默的宋景軒此時開了口。他對任平生行了一禮,道:“鄉君誠心孝敬侯爺,侯爺若是再懷疑她別有用心,那也未免太過了。”
“按大梁律,未成年子女的私產原則上都能被父母長輩收歸手中。鄉君尚未及笄,侯爺不必覺得過意不去。”
規定是這麼個規定,但誰家真的會用到這個律法。怕只有宋名祈吧。
武興候任平生他這麼一說,心中更覺堵的慌。而花襲人還在同他行禮堅持,這讓他有一種被逼在臺上下不來的感覺,陰沉着臉,一聲不發。
太子這時候卻不緊不慢地品起了茶。
太子妃擰了一下眉頭鬆開,遂對任平生道:“父親,既然襲兒堅持。您就收下她這一番心意吧。”
任平生抿了一下脣。
花襲人立即對太子妃行禮,道:“還是娘娘知道臣女的心思。多謝娘娘勸解父親。”說罷,她再次對任平生行禮之後。就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向太子和太子妃欠身示意。重新安坐下來,收斂了眉目。
她突然改變主意了。
太子將給任少容的銀子變成年付,用一年一萬兩實在太少,怕不能讓任平生意識到別的。
她乾脆就將任平生保管的那筆分紅“孝敬”給了他,作爲“女兒”孝敬給“父親”的,也算是報答了他的生身之恩。
待她嫁了出去,離開了武陽侯府,想來他也不會再想着她如何。她便也就能心安理得地將他當做一個特別點兒的熟人。
“既然談開了,那就好了。”太子笑起來,問宋景軒道:“欽天監的那幫人是怎麼說的?看了那些日子?要不要孤乾脆去找父皇要道聖旨?”
花襲人低頭裝做在含羞。
一屋子人,侯爺和郡主,太子和太子妃,以及宋景軒,還有羅仲達就宋景軒和花襲人的婚事交換了一些意見和信息,熱鬧地討論了一陣之後,太子便對太子妃道:“你且領着岳父他們下去稍歇,再吩咐廚房。今日留下岳父一家人用飯。”
“孤還有一點兒話,要同他們兩個說。”
太子妃應了是,引了一行人出了書房。到了一處待客的花廳。落座之後,太子妃板着臉,將任少容叫到面前,問道:“是不是你跑去找了太子,告訴了他關於乾股的事?”
“你已經不小了,行事怎麼也不過過腦子!”太子妃訓斥道:“十三了還一派天真,那就是沒腦子!少容你說,哪個讓你去將乾股的事情告訴太子的?好讓太子給你做主是不是?”
“家中既不缺你吃,也不缺你穿。你好好的一個女兒家,怎麼就學着小門小戶的。鑽進錢眼裡去了!”
任少容啪的一下落了淚。
自從她將那事兒說出了口,她心中滋味沒有片刻是好受的。尤其是後來看着太子爲了花襲人指責自己的父母。父母肯定又要怪花襲人,而花襲人又……
所有人都不痛快,只有她得到了一大筆錢……
任少容生平頭一回心中千迴百轉,不知道該怎麼辦。此時被一向疼愛自己的姐姐劈頭蓋臉一頓訓斥,她再也忍受不住,哭了出來。
“不許哭!”太子妃最不喜人落淚,又恨任少容這麼大了還自以爲然地不懂人情世故,訓斥道:“你有什麼好哭的!”
任少容拼命忍住,肩頭不斷地抽動着。
“行了。”任平生皺眉開口道:“事情已經發生了,容兒心中也不好受,你說她兩句也就是了。”
“那個丫頭一早就盤算好了,就算是容兒今日不說,她也會來找殿下的。她故意將事情鬧得這麼大,不就是想要殿下替她撐腰嗎?”任平生臉色很難看,問太子妃道:“怎麼回事?那丫頭什麼時候成了陛下的義妹了?”
任平生不會認爲自己有錯。
他覺得,若是花襲人當時願意拿出一點兒銀子孝敬清和郡主,感謝她爲她操的這些心思,那不是什麼都沒有了?至於拿出乾股什麼的來堵人?
好,哪怕她不願意給,捨不得給,不給就是了,他難道真的能像那宋名祈所作所爲那樣,直接霸佔了那筆銀子不成!
弄到眼下這個沒臉的境地,都是因爲她。
清和郡主和太子妃心中聞言有些不以爲然,但任平生惱了花襲人,對她們並沒有任何壞處,她們也就沒有對此多說什麼。任少元抿了抿脣,卻因爲任平生是他的父親,一向權威很重,他心中遲疑,一時難以想出個好解釋,讓任平生不再對花襲人這麼誤會。
但太子妃開始回答起任平生的問題,將問題揭過了不提,任少元勸解的話就再難找到時機說出來了。
太子妃搖頭道:“我並不知道這件事。應該是他們私下提過一提,而太子心中記着了吧。我其實……是最後一個知道,原來暗香來那個花襲人花小娘子,原來是我的妹妹。”
“而且還是她親口告訴我的。”
太子妃說到這裡,不禁回想起那一日,她心中帶着痛,帶着隱忍,好不容易纔理智了一回,設想了種種,而後找到了花襲人,對她說願意納她進王府,成爲王爺的侍妾……
她永遠忘不了,當時花襲人說出“我是你妹”這四個字時候的笑容。那笑容,曾經一直一直地都在嘲諷她,持續了很久很久一陣子。後來雖然淡去了,但今日,卻又清晰了起來。
提起這個,清和郡主便道:“那會兒你不是正懷着煜兒呢嗎?我們還不是怕你知道了,又要提着劍找上門。如今看來,那時候不告訴你也是正確的。”
“不然,以太子殿下對她的庇護,你冒冒然提劍上門,與她起了衝突,對肚子裡的孩子不好不說,也會影響你同殿下之間的感情。”
“你也說了,殿下曾經可是想讓她進府的。”
“還有這回事兒?”任平生驚訝地道:“怎麼沒人告訴我?”他並不知道,這裡頭還有這一層。
清和郡主便同任平生稍微解釋了一下:“……她不同意,殿下就沒再堅持。估計就是那會兒,兩人提出的認了義兄義妹吧。”
清和郡主說完之後,廳上一陣沉默。任少容也聽的愣了神,忘記了哭泣。原來,花襲人之前還有過這些事情……果然,是她太天真嗎?
良久,清和郡主才道:“侯爺,她拿出來的那筆銀子,我們也不能留着。妾身這陣子就多多問人,多淘換了田產鋪子什麼的,算在她的陪嫁裡吧。”
“本來就沒想要她的東西。”武興候任平生冷哼一聲。
沒想要,那怎麼會發生這麼多事兒……清和郡主動了一下脣角,談起了別的來。
而在書房,其他人都離開之後,太子殿下便笑眯眯地對花襲人道:“花小娘啊花小娘,你這一下將自己的銀子送光了,難道就真的不怕窮?心肝肉的,一點就不痛嗎?”
“切。”花襲人揚起下巴,淡然道:“殿下是不是忘了,一半一半的乾股,您給少容算了銀子,怎麼忘了本小娘子應得的一份?一成乾股便宜算你三百萬兩……恩,假設殿下很長壽,能活到一百歲……三百減去七十五,還有二百二十五萬兩銀子呢,您是打算怎麼付?”
“若沒有現銀,利息怎麼算?”花襲人看向太子,突然擠了一下眼睛,嬌柔地道:“太子哥哥,您該不會是想要昧下妹妹我的這筆銀子吧?”
這樣“撒嬌”的話,花襲人自己都吃不消。
她一說完,就連忙抖動了一下身體,抖落一身的雞皮疙瘩。
太子也是一口茶水差點兒沒噴出來。
他指着花襲人對宋景軒哈哈大笑,幸災樂禍地道:“景軒,你怎麼就看上了她!唉,唉,你怎麼看上了這麼個女的!”
“她怎麼了?”宋景軒冷聲道:“是誰當初說要納人進門被拒絕來着?”
太子被這一句話噎住,白了一眼,恨道:“那是孤當初瞎了眼……”
宋景軒明顯不信。
花襲人嘻嘻地笑,提醒太子道:“二百二十五萬啊,太子哥哥?”
太子拿花襲人沒法子,偏頭咳嗽一聲,正了正色,道:“你若是現在要這筆錢呢,孤也不是騰不出……但你真的想出讓商行的乾股?孤覺得,撇下你這個出主意的似乎不太好……孤可是個有良心的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