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二年春,正月,司徒稽首歸政,帝不許。二月,之爲左僕射。周天王堅行至尚書,以文案不治,免左丞程卓官,以權翼代之。堅舉異才,修廢職,課農桑,恤困窮,禮百神,立學校,旌節義,繼絕世;周民大悅,遂安定。三月,宣武公溫拜表伐周,兵火再起。堅以鄧羌、呂光爲左右軍將軍,進抵榮陽相峙——
引言摘述
範敏接到這封沒有封口的書信,當即也是驚訝了好一陣。曾華出征將近一年,半月都有一封書信回來,而以前的書信都是讓回長安公幹的西征軍軍官帶來的,怎麼這次改成走軍郵了?
範敏沒有去深究這裡面的意思,對親人的思念讓她無暇去顧及這方面的事情。範敏取出信封裡的書信,展開之後便仔細地看起來。
曾華那蒼勁有力卻實在難看的筆跡躍然紙上,上面寫得東西和以前那些信大同小異,無非是曾華告訴範敏等人,他在西域很好,雖然只能是每天麪粉搭配着羊肉吃,但是做爲主帥,曾華能喝到最上乘的南山茶葉刮油,而且現在能喝上西域特產的葡萄酒,也算是一種享受。
在這種好日子裡,曾華無病無災,雖然西域的氣候比起關隴來實在是不好,但總得來說過得還算滋潤。範敏看到這裡就算放心了,她不擔心曾華的安危,有二十多萬精銳的北府將士拱衛着。西域就是傾全力也難傷到他一根毫毛。而且現在地曾華不比以前小小的梁州刺史,數以萬計的人把他的安危看得比自己性命還要重要。
再說現在曾華也很少衝到第一線去了,因爲他知道自己衝上去也是添亂,現在北府軍,只要曾華把他的飛龍旗幟在後面一亮,前面就是萬丈深淵,北府軍也會給它填平了。在這種情況下,範敏更擔心曾華會不會得病。飲食習不習慣等生活瑣事。
書信接下來的話是曾華表述自己對範敏等家人的思念。思念他的好老婆們。思念他乖巧地兒女們,就是連他餵養地那隻山南犬(藏獒)朵朵和大月犬(阿富汗獵犬)毛毛也在書信裡被牽掛了一把。
範敏看完書信,心裡覺得平靜很多。這次西征從開始就讓範敏覺得不同尋常。
開始地時候北府上下氣勢洶洶地喊着西征報仇,還爲此弄出一個戰爭債券,很多人還以爲這是在爲西征捐款,無不踊躍“認捐”,後來才搞明白那不是無償捐助。而是一項“投資”。
誓師西進之後,北府的氣氛隨着戰事的延續而冷靜下來,全然沒有以往那種捷報頻傳,舉城歡慶的場面,很多人慢慢地意識到西域雖然不在北府話下,但也不是那麼好打的。
範敏感到最驚奇的是曾華這次不能像往常一樣,春季出征,冬季結束戰事趕回長安過年。這種少見的情況讓大將軍府上下覺得很不習慣。不過範敏知道什麼該自己知道。什麼不該自己知道。她只要曾華平安無事,健康無恙就好了。
範敏放下曾華地書信,然後對旁邊的侍女吩咐道。要她把這封書信呈諸位夫人觀看。
看着侍女的背影在門口消失,範敏的心裡有一點失落。她渴望嫁給一位大英雄,聖父讓她如願以償,曾華從一個會拉二胡的刺史小方伯很快成爲持掌天下權柄的不世英雄。但是範敏也很快體味到做爲大英雄枕邊人的苦惱。
圍在夫君身邊的女人越來越多,也有越來越多地人叫她姐姐。而他留在身邊地時間也越來越少,需要他巡視和管理的地方和人民也越來越多。範敏終於明白了,在享受到榮耀的時候,也必須要忍受着因此帶來地寂寞。做爲夫君,他是你一個人的,做爲英雄,他卻是天下人的。
範敏接受了這個事實,默默地爲曾華打理着內府。做爲曾華的正妻,範敏在整個內府的地位僅此於曾華,這也跟她長袖善舞的手段有關係。
和範敏一樣,曾華後來娶得妻妾都帶有某種政治目的。桂陽長公主是江左朝廷籠絡的手段,樂陵郡主是燕國臣服的人質,吐谷渾真秀、斛律宓、竇淩、烏洛蘭韻都是西羌、漠北降服歸順的表示,許氏有長水系的背景,俞氏的孃家是荊襄世家,就是範敏自己由於父兄的關係,跟教會和益樑兩州的人比較親近。小小的內府就代表了整個北府和天下錯綜複雜的關係。
範敏知道,曾華創建的北府已經顯示出問鼎天下的趨勢,衆多的屬下也開始夢想着成爲雲臺閣中人,衆人越來越關心曾華的那幾個子女。在這個時代,疾病和戰爭很容易讓人驟然去世,一旦曾華髮生不幸,北府這份大業由誰來承擔?雖然現在曾華正當春秋盛年,誰也不敢明言提出這個問題,但是又有誰敢保證不在暗地裡去想呢?
在昇平元年年底,桂陽長公主和樂陵公主都有了生育,讓整個大將軍府忙亂了好一陣子,做爲正妻和內府的主事人,範敏也很是忙得手忙腳亂,但是讓她更加心亂的是北府諸臣對桂陽長公主生子的熱情。
北府上下或多或少都默認了曾華將要取代晉室成爲天下主宰的將來,但是他們也或多或少的對晉室充滿了感情。畢竟晉室南渡以來一直都在躬身親爲,力圖北伐,沒有什麼失
下子把它取代了,大家多少還有些愧疚。
所以當桂陽長公主在去年年底誕下曾緯後,衆臣無不奔走相慶,那種欣喜之意都表現在臉上了。範敏知道他們的意思,要是曾氏真的取代司馬氏成爲天下之主,那麼這大業最後由桂陽長公主所生的兒子繼承,這也算得上是皆大歡喜地局面。衆人的“負罪感”也少了不少,畢竟桂陽長公主那一脈也流着司馬家的血不是。
這一撥人以荊襄、長水系爲主,而且在中層官員影響不小,在衆多百姓中也有市場,畢竟晉室這家老字號對於他們來說影響深遠。加上桂陽長公主是平妻身份,差不多可以和正妻範敏平起平坐,爲人又嫺雅淑德,在北府上下聲望也不低。
但是對江北系的官員來說。他們更希望範敏所出的兒子能夠繼承曾華的大業。在他們的眼裡。既然要取代晉室。就要跟它離得乾乾淨淨,不能有任何的瓜葛,要不然很容易死灰復燃。自從晉室南渡以後,他們對晉室地感情早就在戰亂人禍中消失得差不多了。而對於曾華髮展中期崛起地益樑系來說,他們當然更偏向青城山出身地範敏。更有一部分長水系官員也更敬重範敏,因爲在他們眼裡,範敏是和曾華一起從梁州偏末之地發奮崛起的。算得上是糟糠之妻,其餘的什麼桂陽長公主、樂陵郡主都是來摘桃子。
所以當桂陽長公主生子之後,大將軍府人來人往,都是家眷命婦趕來“慰問”,實際上都是各路人馬來踩點的,一時北府的目光都圍着桂陽長公主和曾緯打轉,其熱鬧程度都快趕上曾華嫡長子曾旻出生時候了。
在這期間,樂陵郡主悄悄地生下一對雙胞胎。男的叫曾穆。女的叫曾蓉,不過沒有人把多餘地注意力投射過來,除了交口讚賞這對雙胞胎長得粉雕玉琢外。沒有更多的聲音給予慕容雲和她的兒女。大家都明白,無論是從慕容雲的出身還是地位,她的子女繼承大業的可能性是最低的,畢竟大家都知道慕容燕現在是北府最大的假想敵。
只有範敏忙前忙後,悉心照顧慕容雲母子三人,而慕容雲也清楚自己地處境,對這些得失根本沒有放在心上,每天只是靜靜地看着自己地一對兒女,一副心滿意足的樣子。有點不可思議的範敏終於忍不住偷偷詢問慕容雲,她爲什麼總是這麼容易滿足。
慕容雲逗弄着自己兒女地時候含笑答道:“我的父兄是英雄,我的夫君也是英雄,他們對我都很好,現在連兒女都有了,我還有什麼遺憾呢?”
當時範敏呆呆地看着這位大將軍府最美的女人,半晌也說不出話來。
範敏看着慕容雲那美豔絕倫的面龐,心中不由地涌起一陣嫉妒。嫉妒她的美貌,嫉妒她的自足,還是嫉妒她的榮辱不驚,範敏自己也說不清楚。但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範敏明白自己夫君對慕容雲的喜歡和敬重並不是以貌取人,也許內府裡最聰明的人就是這位最漂亮的樂陵郡主。
不知道曾華是故意裝糊塗,還是別用用心,曾華對他所有的女人都是一視同仁,對他的子女也是一碗水端平。就是這次大將軍府連臨喜事,曾華也只是在書信中爲三個子女取好名字,細細叮囑桂陽長公主和慕容雲要養好身體,注意照顧好他的三個子女,其他什麼表示也沒有,哪怕一點暗示也沒有,讓很多人甚是失望。
不過範敏心裡有數,雖然曾華表面上不偏不歧,但是最愛的還是她,至少這位素愛拉二胡的大將軍沒有在範敏以外的女人跟前拉《鳳求凰》。
正當範敏坐在那裡胡思亂想着,侍女走了回來,將書信呈回給了範敏,並稟告道:“回吳郡夫人,諸位夫人已經傳閱過大將軍的書信,並讓奴婢帶話給夫人,她們都知道大將軍現在安然無恙,也放心多了。”
範敏摸了摸這封書信,突然問道:“還有誰沒有看過大將軍的書信?”
“回夫人,還有樂陵夫人。”
“哦,”範敏突然想起來了,慕容雲早幾天就跟她提及過,今天是雙胞胎的百日之期,她要去渭水邊祭拜河神,爲她的兒女祈福。
“你傳話給外府管事,準備車馬,我要去渭水畔,參加樂陵夫人的祭拜儀式,爲曾穆和曾蓉祈福”
“是的夫人,我這就去傳話。”
慕容雲祭拜河神祈福的地點叫做桃園,是曾華買下送給慕容雲的一處渭水河畔地園子。這座園子裡滿是青草,還有一條引入渭水的溝渠在草地裡蜿蜒而行。佈滿石頭假山的水溝兩邊種滿了桃樹,小橋、柳樹在其中隱約點綴。長安人都知道,這位美如天仙的燕國夫人酷愛桃花,所以慕容雲還有一個桃花夫人的稱號。
現在正是春來花開的季節,範敏走在桃林中間,看着滿天飛舞的桃花瓣在眼前飄來飄去,陣陣粉紅色的花雨很快就零落到綠色地草地上,而淡淡地花香伴隨着清新地青草味迎面而來。
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卻是綠肥紅瘦。範敏心裡暗暗嘆了一聲,也只有如慕容雲這般的人物才能與桃花爭豔鬥媚。
穿過桃林深處,來到渭水旁邊,這裡有一個精緻而簡樸的小亭子,完全掩隱在桃花之中。
亭子中
一張草蓆子,靠着河邊的前邊擺了一些瓜果酒菜,三雲侍女有的在吹篳。有的在敲扁鼓與鐺子,一起奏出奇怪的樂聲。在這充滿鮮卑味道地樂聲中,身着禮服素裝的慕容雲手裡拿着一柄馬尾拂塵,正隨着樂聲翩翩起舞,那妙曼的身形在桃花青草的映襯下顯得更加動人。
曾穆、曾蓉被兩位奶媽緊緊地抱着,兩雙無比清澈的小眼睛正好奇地看着自己的母親,在偶爾的時候,他們會揮舞着小手。咿咿呀呀地隨着節奏聲叫着。
不一會。慕容雲邊舞邊輕聲唱了起來:“兒女欲作健,結伴不須多。鷂子經天飛,羣雀兩向波。放馬大澤中。草好馬著臕。落魄,飛揚百草頭!”
唱罷之後,慕容雲用小剪刀輕輕地剪下一對兒女的一股頭毛,捧在手裡合掌默然祈禱一會,然後丟入到渭水之中。
“妹妹,你們這種儀式是爲什麼呀?”待慕容雲將儀式全部完成之後,範敏這才走上前去打聲招呼。
慕容雲一邊招呼範敏在草蓆上坐下,一邊將瓜果酒菜擺了過來。
“想不到姐姐也會來。這是我們鮮卑族人地陋俗,上不得檯面。”慕容雲遞給範敏一盤瓜果,並低聲答道。
“我們鮮卑人以爲河水是萬物之源,是養育一切地母親。按照我們鮮卑人的風俗,孩子滿百日的時候都會到河水邊祭拜河神,爲他們祈福,祈禱河神水母保佑他們健康成長。”
“哦,原來如此。不過我能體會妹妹這片苦笑,做母親地都是如此。”範敏笑着說道。
“姐姐趕來不會有什麼要緊的事情吧?”慕容雲接着問道。
“還是妹子聰明。是這樣的,今天大將軍寄來了一封書信,我讓侍女在內府傳閱一遍,卻聽說妹妹來了渭水,於是我就趕了過來。一是看能不能爲曾穆、曾蓉祈福,二是把夫君的書信帶過來,讓妹妹早點看到,免得擔憂牽掛。”
說到曾華的書信,範敏立即覺得有一雙灼熱的眼睛一閃而來,這應該是慕容雲的隨嫁侍女中的一位,長得最是嫵媚,曾經“施法勾引”過曾華,只是沒有成功。曾華雖然好美色,卻不是那種見到美女就掀裙子的種馬。而且曾華出征巡視需要花費很多時間,留在家中的時間不多,加上他的妻妾不少,每個都要溫存幾天,排期都排不到侍女“勾引成功”,看來對付美女計的最好辦法就是“以毒攻毒”。
慕容雲卻依然不動聲色,淡淡接過範敏遞過來的書信,放在一邊後說道:“看來夫君是安然無恙,我也用擔憂了,待吃完祭品後纔看不遲。”
用了幾個瓜果後,範敏便告辭了,帶着侍女隨從離開了桃園。範敏剛一離開,那名侍女便迫不及待地伸手去取那封書信。
“幹什麼?”剛纔還淡然平和的慕容雲一下子變得陰沉起來,厲聲地叱問道。
“郡主,這是北府大將軍的書信,說不定有關於西征的消息,薊城現在最是期待西邊的確切消息,已經催過好幾回了。”侍女連忙答道,看到慕容雲沒有答話,又繼續伸手過去。
“這不是寫給你的!”就在侍女就要拿到書信的時候,慕容雲一伸手就把書信拿到手裡。
侍女撲了個空,臉上閃過一道不悅,但是很快在慕容雲的逼視下站起身來回到原來的位置上。
慕容雲心裡非常鄙視這位可足渾後的族妹,真是一頭沒有腦子的母豬。開始的時候還想憑藉幾分姿色去勾引迷惑自己的夫君,以便達到不可告人的目的。但是大將軍是什麼人物,就是自己的豔麗都只是讓他沉迷一時,很快就解脫出來。在美色面前,自己的夫君有足夠的理智,也許是他的選擇太多了。
後來“美人計”不得成功,可足渾侍女便四處鑽營,在內府到處收買人心,試圖得到有用的情報,完成她“間諜”的職責。
她也不想想,大將軍是一個公私分明的人,公事就是公事,絕對不會讓不該知道的人知道。可足渾侍女的活動早就引起了曾華和範敏的注意,早就派人暗中監視,可笑這位“業餘女間諜”還以爲自己掩蓋得多麼成功,繼續爲“燕國服務”。
慕容雲看到書信上有自己的名字,曾華在書信裡非常抱歉不能和自己以及一對兒女一起賞花觀春。曾華在書信中切切交待,要慕容雲好生保重身體,期待不日的團聚云云。
慕容雲看完之後覺得一種溫馨,一種被人牽掛的溫馨。自己的夫君就是這樣的一個人,總是在細節中淡淡地表現出一種赤真摯和赤誠地情義,讓人不由自主地感動,也許這就是個人魅力吧。
想到這裡,慕容雲不由地從西邊的夫君轉念到了東邊的兄長們,心裡不由地一陣苦惱和悲哀,爲什麼他們不能一起共處呢?也許他們都是不世的英雄,同處於一個時代是他們最大的幸運和不幸。
這時,雙胞胎的咿咿呀呀聲驚醒了慕容雲,她轉過頭來,看着正向她伸出小手的一對小粉團,心裡不由地泛起一陣溫暖,所有的煩惱一下子就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