宕昌羌者,其先蓋三苗之胤。周時與庸、蜀、微、盧等八國從武王滅商。漢有先零、燒當等,世爲邊患。其地東接中華,西通西域,南北數千裡。姓別自爲部落,酋帥皆有地分,不相統攝,宕昌即其一也。
___________引言摘述
“你是什麼人?”碎奚醒來之後發現自己被結結實實綁上了,而身上還滿是冷水,正滴答滴答地往地上掉落。他使勁搖搖頭,這才依稀記得自己昨晚和宕昌城守將陶仲對飲成歡,最後不知從哪裡跑來一個自稱是什麼鎮北將軍,什麼刺史的人,剛跟他搭了幾句話自己就醉倒在地了,結果醒來就成了這個模樣。
碎奚從來被人綁過,而且被綁得更糉子一樣。(不知碎奚有沒有吃過糉子,所以也不知道有沒有糉子這個概念?)再看看身上的冷水還有上面的污跡,怎麼不叫碎奚憤怒呢?
曾華蹲了下來,仔細看着被綁着坐在那裡的碎奚。只見他穿着小袖袍和小口袴,帶大頭長裙帽,身上的飾品掛滿了,不是松石就是紅、藍寶石,還有鑲金鑲銀的絲帶。靠,你是來打仗的還是來參加XX代表大會的?
曾華不顧咆哮的碎奚,轉身站起來走向被綁在另一邊的笮撲。這位笮樸看上去大約五十多歲,頭上滿是花白的頭髮,顯得非常蒼老。穿着一身麻布衣服,披着一件羊皮坎,比碎奚看上去寒磣多了。
“你是叫什麼名字?”
“我叫笮樸。”笮樸聞聲擡起頭,一雙歷經滄桑的眼睛有點渾濁。看到曾華那人畜無害的笑臉,不由自主地開口答道。
“你在碎奚手下任何職?”曾華繼續問道。
“任參事,就是幫他出出主意。”笮樸黯然地說道,“苟且偷生而已。”
“看上去你不是羌人也不是吐谷渾族人,你是那裡人?”
“我原是秦州天水郡人,父親曾經被舉爲孝廉,也算是當地名望之家。可惜胡人亂國,我的家早就沒有了。”也許是曾華那張比較和藹的臉取得了笮樸的信任,又或許是好久沒有跟人這麼談過家事,笮樸有點要忍不住傾述的感覺。
“原來你也和大家一樣,都是因爲胡人亂國而家破人亡的。”曾華點點頭,“你多大了?”
“我苟活了三十五年,”笮樸說到這裡兩行熱淚不由悄然流落下來,“我的殘身還存活在這世上,但是我的心早就死了。”
曾華看着他那花白的頭髮,才三十五歲居然會蒼老成這個樣子,看來他過得也真是艱難呀。也不由地長嘆了一口氣,在笮樸跟前蹲了下去:“哀莫大過於心死,我想你一定是經歷了很多事情纔會如此,能給我講講嗎?”
笮樸擡起頭來看着眼前的曾華,一張年輕俊朗的臉上卻滿是風霜,清澈的眼睛裡滿是誠懇,這就是赫赫有名的曾瘋虎嗎?想到這裡笮樸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百感交集。
頓了一會,笮樸繼續說道:“那是我十八歲的時候,我已經成家有了自己的孩子。天水郡地處偏遠,遠離中原,暫時還能平靜。可是天下大亂,誰又能逃得出這戰火連綿呢?”
“石趙(後趙)對劉趙(前趙)連連用兵,劉曜太子劉熙棄長安,逃奔上邽(今甘肅天水市)。匈奴人來了又走了,接着竭胡來了又走了,留下狼藉一片。我的父母還有其它族人來不及逃到山裡去,全部喪命,連屍首都找不到了,可能已經變成了兩腿羊進了亂軍的肚子裡了。”說到這裡笮樸的聲音變得淒厲無比,邊說邊嚎哭,猶如地府中的冤魂厲鬼。”
“他們都走了,我們以爲也該到頭了,換了個朝廷也該安寧下來了。可是石趙竭胡怎麼會放過我們呢?苛捐雜稅層出不窮,苦役差使接二連三。熬了好幾年,結果石趙又對西涼用兵,河南之地盡是竭胡趙兵,又是一場兵禍人災。眼睜睜地看着妻子兒女一個接着一個死在自己面前,我幾乎活不下去了。將他們草草安葬之後只好逃離天水郡。東邊的關中是不敢去了,只好往西而去。到了河湟羌人地方,那裡艱苦些,但是羌人倒沒有竭胡那麼暴虐兇殘,暫時可以果腹。”
“但是這更偏遠之地也沒有安寧,很快吐谷渾人又來了。他們在西羌之地大肆燒殺搶掠,我也成了他們的奴隸。在替他們擠羊奶、放牛數年之後,這位碎奚發現我不但識字,還能講羌語、氐語和官話,於是提拔我成了他的參事。一個菇毛飲血的蠻子要什麼參事?真是可笑可笑!”
聽到這裡,剛纔還在那裡安靜傾聽的碎奚在那裡又吼起來了:“你這隻晉狗!老子擡舉你,讓你呆着我的身邊,好吃好喝,言從計聽,你居然如此誹謗我!”
“言從計聽?好吃好喝?高興了你就賞我一塊羊腿肉;不高興就是皮鞭交加,拳腳招呼。的確,我只不過是你身邊一條晉狗而已。”笮樸苦笑着說道,卻根本連看都不看碎奚。
碎奚越發的暴躁,掙扎着要站起來用腳踢死笮樸這個“忘恩負義”的狗東西。
你大爺,真把老子當隱形人。綁着你都這麼猖狂,要是鬆開你豈不是連老子都一塊吃了。
“常山!”
樂常山馬上從身邊閃了出來:“大人,小的在!”
“找塊布把這個鳥人的嘴巴堵上,然後給我好好收拾一頓!跟他孃的蒼蠅一樣討厭!”
“遵命大人!”樂常山樂呵呵地轉身跑到門外不知把誰的包腳布給翻了出來,遠遠地就能聞到一股腳丫子味道。樂常山把布揉成一團,然後往正準備破口大罵地碎奚嘴裡一塞。然後對着碎奚的肚子就是幾腳,“服不服?還嚷嚷不?”
過了好一會,碎奚被踢得只見出氣不見進氣了。
“好了,不要再踢了,再踢楊初的女兒就要守寡了。留他一條命,我還另有用處。”曾華揮揮手阻止樂常山的繼續“施暴”,然後叫他找兩人把碎奚拖出去,再找隨軍的醫生給看一下,好好醫治一下。
“笮樸,你有字嗎?”曾華轉過來又問道。
笮樸遲疑一下說道:“我字素常。好久沒人問我字號了。”
“那我就稱你素常兄吧。前些年朝綱不振,亂臣奸賊紛紛施展野心,玩弄權柄,把好好的大晉江山弄得如秋葉殘雪一般。混居的胡人乘機亂國,真的是國已不國,苦了我千萬百姓,象素常兄這樣家破人亡的不知有多少。今天我能從吐谷渾人手裡救得素常兄,卻是天意,可以說是老天不亡素常兄呀。我一定會竭盡全力好好將你安置好。只是不知素常有何打算,只管說出來。”曾華一邊親手幫笮樸解開繩索,一邊說道。
笮樸聽到這裡,突然伏地嚎啕大哭,哭聲悲涼悽慘,聞者無不動顏。
而曾華還是蹲在那裡,靜靜地看着笮樸,也不安慰勸阻,只是讓他放聲大哭!
過了許久之後,笮樸這才從地上爬起來,臉上身上滿是淚痕污跡,他咬着牙對曾華說道:“曾大人,你說我哪裡還有去處可去了!如果有機會的話只希望去現在還安寧的荊、湘州安安心心地當一位農夫,殘喘餘生吧了。”
曾華盯着被自己勾起傷心往事而萬念俱灰的笮樸,突然問道:“素常難道不想回天水故里了嗎?就永遠這樣做一個孤魂夜鬼嗎?”
笮樸不由一震,揚起頭望向窗外,就好象入定了一樣,想着想着臉上又有兩行渾濁的淚水悄然無聲地流了下來。
“素常兄,我知你在西羌和吐谷渾呆了近十年,精通羌語、氐語和吐谷渾話,並熟悉那裡的情況。如果素常願意的話,能否留在軍中效力。如果曾某人沒有戰死在陣前,一定保證讓素常兄在有生之年迴天水故里。”
笮樸轉過頭來直盯着曾華看了許久,才緩緩說道:“我明白,大人有大志,如果大人不嫌棄小人是個無用之人的話,小人願留在大人駕前以供驅使。”
曾華走上前一步,緊緊地握住笮樸的手,誠懇地說道:“有先生的相助,我如魚得水,迷途明道。”
既然成了自己人,大傢什麼話就好說了。
曾華領着笮樸來到鎮南將軍府的書房,摒開左右,關上門開始密談。
“先生,我現在抓了吐谷渾部的世子碎奚,我下一步該怎麼做?還請先生教我。”曾華開口道。
笮樸聽到這裡不由一笑,看着曾華許久沒有說話,最後帶着點嘲弄的味道說道:“大人還用我教嗎?恐怕大人還沒入仇池就已經把後面幾步的棋都想好了吧。”
曾華也笑了:“我不是神仙,怎麼會知道碎奚會自己送上門來呢?我只是審時度勢,把握時機,儘量從新的機會裡爭取到最大的利益。”
笮樸點點頭,也不在這個問題上繼續說下去了,而是轉道:“大人現在的問題無非是既然到了宕昌城,這宕昌羌自然順帶着搞定他。聽說宕昌羌的酋首樑懃已經被楊初請進了武都城了,宕昌羌現在羣龍無首,應該是最好的下手機會。但是這件事情相對簡單了一點,只需大人留下一員大將,留下二、三千兵馬,再整合宕昌城原有的人馬,對宕昌羌其餘的大大小小的首領或打或拉,這十餘萬宕昌羌應該不難歸入大人麾下。”
說到這裡,笮樸頓了一下,低下頭去思索了一下又繼續說道:“這種如果由大人親自操刀的話實在是殺雞用了牛刀。以大人以前奔襲武都、誘捕碎奚的種種來說,已經眼光不止在宕昌城。”
聽到這裡,曾華不由地大笑起來,“素常兄,你真是慧眼如燭,我的這點小心思都被你看出來。”
笮樸聽到這裡,不由臉紅起來,低着頭在那裡直搖頭:“大人繆讚了,我的才智怎及得上大人一二。要不是這樣我怎麼會成了大人的屬下呢?”
曾華微微一笑,也不好說什麼了。他心裡明白,十幾年的艱難世道早就把本來就聰明睿智的笮樸已經磨鍊成了一隻老狐狸了。要不是他對自己的行事風格一點都不瞭解,不清楚自己歷來就是個“傻大膽”纔沒有識破自己請君入甕的“詭計”。
所以說自己這次贏得是非常地驚險。估計要不是笮樸處於消息閉塞的吐谷渾和白水源,能多瞭解一點自己的情況,恐怕今天不是這個結局了。
“素常,你繼續說。”
“我想大人聽到了碎奚的消息,恐怕已經就打着要把吐谷渾一窩端的主意了吧。”笮樸扶着下巴的鬍鬚道,“既然捕了碎奚肯定會擔心他父親挾吐谷渾鐵騎東來報復,仇池要是戰火一起的話,恐怕大人在這裡的一片苦心會化爲烏有。所以說斬草要除根,要殺就要殺得沒有後患。”
曾華點頭贊同,看來這笮樸已經開始啓動自己的智力潛力了。看來他真的是在險境中歷練出來的,用計果然是又毒又狠,跟自己不謀而合,既然抓了兒子就乾脆連他老爸一起端了算。
“還請先生教我如何去做!”曾華誠懇地問道。
笮樸略一沉思說道:“碎奚的五千鐵騎裡,只有一千吐谷渾族人,是他的親信心腹。而其餘四千都是從西海、河湟諸羌中強徵來的。而這一千吐谷渾族人中更有百餘貴族子弟,在族中就囂張跋扈,到了這軍中更是視諸羌軍士如豬狗,奴役打罵,與自家的奴隸沒有什麼區別。”
聽到這裡曾華明白了,“素常說碎奚的五千騎軍中早已是矛盾重重,我們只需好好利用就可以得到一批助力。”這一套我玩得熟呀,以前家裡的毛選不是白擺在那裡的,這“階級矛盾”歷來就是有的。
笮樸點點頭,心裡卻在暗歎,看來自己還是小看了這位梁州刺史。難怪人家會從漢中南鄭跑到這裡跟自己談話。
“其實我們不要拉攏太多的人,只需熟悉沙州路途情況的百餘數十人就可以了,人多了反而更難把握。只是最大的問題是如何保證這些人跟我們一條心。這一路西進是深入險境,稍有疏忽恐怕萬劫不復。”
曾華接言道:“恐怕素常先生心裡早就有了計策了吧。”
笮樸聽完只是笑了笑繼續說道:“大人誇獎了,這個我們待會如此這般就好了。不過我算了一下,現在大人有一個絕好的機會。再過十日就是吐谷渾可汗吐延的四十大壽。對於吐谷渾人來說這是個大日子。按照慣例凡臣服吐谷渾的各羌、氐部落首領都會備重禮親自送至沙州。偏遠一點的部落在入春初時就已經開始上路了,這個時候應該有絕大部分人彙集在沙州了。”
聽到這裡,曾華思索一下然後凝重地問道:“那這個時候的沙州兵力部署如何?”
“吐谷渾總共有騎兵大約一萬六千餘人。其中只有吐谷渾族人不過三千,其餘都是諸羌、氐部落徵集而來的。三千駐守在白蘭地區,五千由碎奚率領駐紮在河曲、河湟一帶,三千監視着一直蠢蠢欲動的白馬羌,三千駐紮在沙州不遠的西海,只有不到兩千人駐紮在沙州。”
聽完笮樸的介紹,曾華沉默不語了,跪坐在那裡盤算着,而笮樸也不開口,只是靜靜地端起茶杯喝茶。
過了許久,曾華一拍大腿說道:“好,老子就幹上這一票了。我盤算着抓了碎奚之後就準備再伏擊一下吐谷渾的報復,現在既然有這麼好的機會老子就再拼上一把了。我就帶兩千飛羽軍去端吐延的老窩。反正老子是曾瘋虎,也不在乎再瘋上這一把了。只是還請先生幫我找出百餘嚮導之人。”
笮樸對碎奚這五千部下那是相當的熟悉,自然知道那些是即熟悉沙州路途情況的,又被吐谷渾貴族們欺壓地很過分的,而且笮樸還選了選,從中選出大約六十餘在西海、河湟甚至白蘭羌都有一定影響力的人。這個結果讓曾華對笮樸的遠謀見識和心思縝密又提升了一個層次。
笮樸先對這些分別鼓動,一陣思苦憶恨,被壓抑許久的對吐谷渾貴族的仇恨象火山爆發一樣就被收拾了,騰騰地往上冒,頓時把他們的眼睛都燒紅了。
然後曾華把解除武裝的五千人集合,把百餘吐谷渾貴族揪了出來單獨關押,而已經表示願意跟着曾華走的六十餘諸羌“精英”站在一邊。
笮樸找出幾個被吐谷渾貴族欺壓得太厲害的羌人出來述苦,把這些貴族在羌人身上幹得壞事一一指了出來,欺男霸女、強取豪奪、*妻女,哪個吐谷渾貴族身上沒有幾件,全部被一一指了出來。
不但那六十名“反正分子”聽得淚流滿面,就是其餘的羌人軍士中也沒少被欺負的,也是聽得義憤填膺,怒不可竭。
誰知這百餘吐谷渾貴族中居然有兩三個人不知爲何跳了出來,不但不“認罪”,反而大聲罵羌狗之類的話。
真的是羣情激憤,那六十餘“反正分子”已經被髮還了武器,不知是誰帶頭,六十餘一涌而上,拔出長刀,對着百餘吐谷渾貴族就是一陣亂砍。直砍得血肉橫飛、鬼哭狼嚎,頓時將這百餘吐谷渾貴族了了帳。
站在一邊看戲的曾華不知笮樸施了什麼手段,但是他看到那兩、三個怒罵的吐谷渾貴族在臨死前投向笮樸的怨毒目光,還有“反正分子”中那位帶頭砍殺的羌人投向笮樸的邀功求賞的目光,曾華明白了,這位笮樸的確不是一般人。
曾華留下樂常山和魏興國帶着左右護軍營在毛穆之的統籌下開始歸攏宕昌羌,而自己親自帶着姜楠和野利循、先零勃分領的兩千飛羽軍,在笮樸和六十餘羌人的嚮導下,穿着碎奚部屬的衣服,打着碎奚的旗號,號稱是碎奚派出護送“貴重壽禮”的隊伍,沿着白江水,一路悄悄地向西而去。
一路上,曾華還在暗暗地想,這位笮樸是不是也是穿越人士,要不然他怎麼知道投名狀呢?你看那六十餘在碎奚和其五千部屬面前殺了百餘吐谷渾貴族、交了投名狀的“反正分子”,一個個簡直就是楷模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