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弋仲奉令擊犢前,將其衆八千餘人至鄴,求見虎。虎病,未之見,引入領軍省,賜以己所御食。弋仲怒,不食,曰:“主上召我來擊賊,當面見授方略,我豈爲食來邪!且主上不見我,我何以知其存亡邪?”虎力疾見之,弋仲讓虎曰:“兒死,愁邪?何爲而病?兒幼時不擇善人教之,使至於爲逆;既爲逆而誅之,又何愁焉!且汝久病,所立兒幼,汝若不愈,天下必亂。當先憂此,勿憂賊也!犢等窮困思歸,相聚爲盜,所過殘暴,何所能至!老羌爲汝一舉了之!”弋仲情狷直,人無貴賤皆“汝”之,虎亦不之責,於坐授使持節、侍中、徵西大將軍賜以鎧馬。弋仲曰:“汝看老羌堪破賊否?”乃被鎧跨馬於庭中,因策馬南馳,不辭而出。
_______引言摘述
從南邊翻越秦嶺進入關中有好幾條路,從西數過來有散關和故道,還有綏陽小道,直通關中陳倉(今陝西寶雞東);往東有斜谷,經馬街、五丈原直通關中扶風郡治郿縣(今陝西眉縣北);再東有駱谷,經長城直通始平郡槐裡縣(今陝西興平);最東一條就是從現在暫時歸在梁州上庸郡治下的安康(今陝西石泉南)出發,可以直接出到長安城下的子午谷。
盧震是斜谷的馬街要塞的一名邊戍卒丁,他是馮翊郡粟邑縣人(今陝西白水縣北,洛水以西)。一大家子人在一輪又一輪的“改朝換代”中幸運地活了下來,只是活得異常艱難,而且漸漸得人丁凋零。盧震做爲家中的青壯,自然而然地被抽丁出來,成爲一名“光榮”的邊戍卒丁。
在這亂世中,誰都會習得幾手武藝。畢竟對於普通老百姓來說,有幾把力氣比識幾個字要強多了。盧震是其中的翹首,不但力大擅射,而且驍勇明斷。沒有辦法,馮翊郡靠近北地,那裡多的是匈奴、鐵弗,常常縱兵寇邊,如果武藝不精的話是沒有辦法保得性命。
但是自己武藝再高也沒有用,在北趙軍中自己這種“賤民”是沒有辦法出頭的,甚至連氐、羌軍士都不如。盧震站在要塞的箭樓上,看着南邊的連綿不絕的秦嶺,還有那條遠遠的斜谷棧道。盧震覺得自己還算幸運的,能被髮配到扶風郡來戍邊,這裡防守的只是南邊的晉國,要是被髮配到隴西、定安郡,那裡真是哪天死都不知呀。
晉國,那是故國呀!自己有時還被馬街的羯胡守將們喚做“晉狗”,可惜晉國已經被滅了一回,連皇帝都逃到江東去了,留下萬千遺民在中原倍受煎熬。盧震長嘆了一口氣,心裡不由地跟着徐徐落下的夕陽一起變得黯然。晉國什麼時候能打回來呀?負責防禦晉國的盧震卻在心裡暗自期盼着晉軍能王師北伐,至少他覺得晉國的旗幟比北趙的旗幟看着親切,晉國的官員比兇殘而且膚白、深目、多須的“國人”(即羯胡)官員看上去要親切得多。
“嘣嘣-嘣嘣嘣!”吃飯的木板聲敲響了,旁邊的幾個同伴打了招呼,先下了箭樓去吃飯去了,只剩下盧震和三個氐羌軍士,但是他們都明顯地輕鬆起來,互相地靠在一起開始聊起來了。
“老呂呀,聽說你家裡捎來口信了,怎麼樣了?”開口的是南安郡羌人黨彭。
“他孃的,有什麼好的,這樣下去老子要賣兒子才應付得了。”略陽郡氐人呂採忿忿地答道。
“怎麼了?”黨彭、盧震和另一名羌人樸員驚異地齊聲問道。
這幾個都是貧苦人出身,而且關係都不錯,不是外人。呂採看了一下箭樓樓梯上下沒有人,低聲說道:“官府傳令,說鄴城又有旨意,要百姓五人出車一乘、牛兩頭、米十五斛、絹十匹,以爲征戰備物,我們家爲了這些捐賦跟傾家蕩產沒什麼區別!”
“什麼?又有捐賦下來了?”黨彭、樸員都是孤家寡人,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目前還沒有這種煩惱。但是盧震心裡卻心裡一苦,知道呂採這話不假。略陽靠近涼州,那裡這幾年打得屍山血海,捐賦大量增加是很自然的事情。而且不光略陽諸郡,就是其它各郡縣也逃不出鄴城的“皇恩普照”,自己家裡一定也在爲這捐賦發愁,這種日子什麼時候纔是個頭呀!
“老黨、樸員,你們是不知道這捐賦的厲害,我們家在馮翊郡,鄉里不知有多少戶人家沒有被亂兵禍害,卻被這捐賦逼得家破人亡,這都是我親眼看到的。”盧震一邊心裡哀嘆一邊頗有感觸的說道。
聽到這裡,呂採長嘆了一口氣,低着頭在那裡默然不作聲,而黨彭和樸員也不由黯然起來。他們最大的目標就是攢點積蓄然後討個老婆成家,再生幾個小孩讓香火延嗣下去,自己也不算白來這世上一遭。可是看着這情形,別說娶不上老婆,就是娶上了也指不定哪天被逼得家破人亡。
“真是讓人沒法活了!”黨彭和樸員不由恨恨地罵道。
沉默了一會,樸員突然低聲說道:“聽說南邊晉國的梁州實行什麼均田制,只要滿了十八歲的男丁一人一百畝地。”真不知道消息靈通的他是從哪裡淘來的消息。
“是嗎?這還是老百姓過的日子嗎?不可能吧?”盧震、呂採和黨彭不由眼睛一亮,不約而同地開口說道。
“怎麼不可能?聽說始平郡的許多百姓都舉家逃往梁州漢中去了,怎麼殺都擋不住。”樸員神秘地說道。
大家都不說話了,箭樓又是一陣沉默。
不一會,吃完晚飯的另幾個軍士上來了,而盧震等四人就把兵器放還到箭樓裡的掩室裡,然後開始沿着要塞城牆上的斜道走了下去。
穿過校場再往北走就是吃飯的地方,四人遠遠地似乎聞到了野菜粥的香味了,不由地加快了步伐。
正當中間的盧震走過一個旗杆時,只聽到“嗖”地一聲淒厲的哨聲傳來,盧震還沒反應過來,一支箭矢“砰”地一聲穿透着盧震的帽子釘在了旗杆上。
不但盧震,就是前後的呂採、黨彭、樸員三人都嚇了一跳,哪裡來的箭呀?
這時,聽到幾聲嘻笑聲從不遠處傳了過來,四人扭頭一看,原來是幾個“國人”軍官將領在那裡比劃着一張強弓,然後嘰裡咕嚕地在爭論什麼。由於離得比較近,而且他們的聲音都大,聽得懂他們話的四人一下子臉變得通紅。
原來這幾個羯胡軍官將領在打賭,看能不能一箭射中過來這四個人中間一人的帽子。射箭的那名羯胡軍官看來箭法不錯,但是其餘幾個人有點不認帳,拿着弓箭和別的問題在說事,於是就吵了起來。
呂採趕緊拉了拉握緊拳頭,滿臉通紅的盧震,然後叫了一聲,聞聲回過來頭來的黨彭和樸員也反應過來了,連忙和呂採一起將盧震半架着拖走了,直奔伙房發飯的地方。
路上,老成穩重的呂採安慰道:“算了吧,忍一忍!這年頭能活下來比什麼都強!”
盧震四個非常鬱悶地吃完晚飯,一碗野菜粥加一個黑乎乎的窩頭,然後又往箭樓趕去。剛走到校場,突然一個羯胡軍官策馬衝了過來,還沒等盧震等人反應過來,馬鞭就劈頭蓋臉地抽了下來。
盧震被捱了好幾鞭子,連旁邊的呂採、黨彭、樸員也沒有幸免,都被抽了幾鞭子。羯胡軍官一邊抽打着一邊罵着,四人這才明白,這位羯胡軍官是打賭中輸得最厲害的。他正惱火這四個豬狗不知道躲閃,害得他損失了一匹馬和一頭牛,怎麼不叫他惱火呢?所以一肚子的怨氣卻灑在這四人頭上。
儘管憤怒,但是四人只能抱着頭蹲在那裡,絲毫不敢反抗。“國人”就是打死他們,頂多不過陪幾隻牛羊,要是他們敢對“國人”動一手指頭,絕對是要“大辟”(死刑)的。
終於等到這位羯胡軍官在其它羯胡的嘻笑中結束了發泄,策馬去馬街要塞四處巡視去了。
四人慢慢地站了起來,滿臉都是傷痕,眼睛中滿是怒火,他們手上和額頭上的青筋爆現。這時,那位射箭獲勝的羯胡軍官可能是看在這四人爲他贏了不少錢財,遠遠地呵斥了一聲,讓四人趕緊回去箭樓堅守崗位。
上得箭樓,天色已經變黑了,四人沒有心思說話,其它三位同伴早就看到了這一幕,也不知道怎麼去安慰這四個人,頓時整個箭樓和這天色及整個馬街要塞一起陷入深深的寂靜中。
時間在飛快地流逝,很快就過了午夜了。盧震四人終於結束了六、七個時辰的值班,能夠拖着疲憊的身子回城牆下的土屋裡睡覺去了。
四個人躺在鋪在地上的草蓆上,很快就在渾身的疼痛和濃濃的睏意中昏昏入睡了。
不知過了多久,一向警覺的盧震突然聽到一陣嗡嗡的聲音飛過馬街要塞。他凝神聽了一下,覺着這嗡嗡聲像一羣羣的蝗蟲往馬街要塞裡飛了過來,只是聽不出這聲音是什麼發出的,不由連忙把呂採、黨彭、樸員三人踢醒。
經驗最豐富的呂採和黨彭也凝神聽了一會,覺得這嗡嗡的聲音很像箭矢飛來的聲音,而且像數千箭矢成箭雨飛來的聲音,只是一般的木杆箭是發不出這種沉悶而令人恐懼的聲音。這是,外面傳來的十幾聲慘叫讓四人驟然明白了,是敵襲!有敵軍夜襲馬街要塞。
等四人跑出土屋時,發現不大的馬街要塞已經一片火海,守城的軍士在驚呼慘叫,四處逃散,看來今夜受到的打擊不小。
四人一邊向箭樓狂跑,一邊互相用驚恐的目光互相交流着,這是哪裡來的敵人,看這架勢,沒有數千人是沒有辦法讓有五百軍士守備的馬街要塞如此緊張。從西邊過來的涼州軍?不可能呀!中間隔着好幾個郡呢!除非是飛過來。又有人造反了,也不可能,高力叛軍那麼大的聲勢也沒有這種打法,這一看就是裝備精良的正規軍打法,你沒有看這箭矢滿天飛,是時不時把正四處亂跑的軍士一箭貫穿。
四人一邊躲閃着天上不長眼睛的箭矢,心裡越發的驚訝了,這是該是多麼強的弓弩,從城牆外面飛來還能一箭把要塞裡的人一箭貫穿。
彎着腰、貼着梯道邊上得箭樓,四人頓時被震驚了。
箭樓上滿是箭矢,雖然比不上秋收的麥田那麼密集,但是也像被砍伐的山坡樹林一樣。而且這箭矢深深地插進箭樓那夯實的泥土裡,如果想拔出來的話還是要費點力氣。老兵呂採和黨彭不由更加驚恐了,怎麼有這麼霸道的弓弩呢?
幾個值下半夜的軍士躺在那裡,身上也是滿是貫穿的箭矢,看來早就斷氣多時了。再看馬街城下,到處都是火把,讓整個斜谷谷口都在閃動的火光中如隱如現。而一陣陣箭雨從這跳動的如隱如現處飛出,帶着嗡嗡的呼嘯聲,鋪天蓋地地向馬街要塞傾瀉而來。
盧震四人不敢多停留,趕緊彎着腰到掩室裡取了各自的兵器後又往回走,沿着梯道往下走,要是讓下面的軍隊知道是這突高的箭樓上還有活物,一頓箭雨就是化身成蒼蠅恐怕都難逃一死。
剛走到校場邊上,突然聽到東門那裡一陣喧譁聲傳來,接着只聽到幾個馬街軍士在淒厲地慘叫着:“敵軍攻陷東門了!敵軍攻陷東門了!”
還沒等盧震等人反應過來,一個更大的聲音響徹整個馬街要塞:“晉前軍將軍、上庸太守甘奉命取關中!降者免死!”
“是王師!是王師,是梁州王師!”盧震驚喜地說道。
呂採、黨彭和樸員對晉國王師的感情遠遠比不上盧震,至少他們對梁州比對晉國感覺要好得多。
“他孃的,梁州軍來了,說不定老子可以分上一百畝地呢!”沉寂了一會,樸員突然欣喜地說道,“聽說梁州可不管你羌人、氐人還是晉人,只要是服王化就是一百畝地。他孃的,老子討老婆有盼頭了。”
聽完樸員的話,盧震三人不由一陣苦笑。這小子想老婆想瘋了,這也難怪,當年他老爸臨死時流着眼淚拉着樸員的手,要他一定要給老樸家留下香火,不要斷了血嗣。眼看這局勢越來越亂,指不定什麼時候就死在戰場了,所以樸員也就更着急。
四個人躲在校場一角嗤笑樸員,而樸員也不好意思地在他抓抓後腦,突然一陣劇痛從他的背心傳來,一直傳到胸口。樸員低頭一看,發現一支滴着血的矛尖出現在自己的胸前,他艱難地回過來頭來一看,發現原來是一支長矛穿透了自己的身體。
盧震三人連忙擁了過來,這纔看到原來傍晚抽打他們的那位羯胡軍官不知什麼時候策馬來到在樸員的後面,在滿城的火光和驚呼慘叫聲中用手裡的長矛戳穿了樸員。在火光中,該羯胡軍官面目猙獰。只聽他咬牙切齒地說道:“你們這幾個豬狗居然敢躲在這裡,是想降敵嗎?”然後一使勁收回長矛,而樸員卻一下子軟倒在地上。
看着窮兇極惡的羯胡軍官,再看看躺在地上鮮血直流,眼見不活了的樸員,盧震突然不知從哪裡爆發出一陣怒火,將他整個人都燃燒了。他趁羯胡軍官還在破口大罵,猛地挺着長矛往上一戳,正戳在羯胡軍官騎下的馬頸上,只聽到坐騎一聲悲嘶,載着羯胡軍官就倒在了地方,而呂採和黨彭也反應過來了,趁着那羯胡軍官還沒有從臥倒在地的坐騎上掙扎着起來,就一起撲了上去,舉着手裡的刀頓時把羯胡軍官砍成了血人,和他那匹一樣滿是鮮血的坐騎躺在地上。
三個人圍着着樸員那具冰冷的屍體,心裡滿是淒涼和悲憤,老天爺爲什麼就不給人一條活路呢!
周圍越發的慌亂了,從東門涌進的黑甲軍士越來越多,他們三五個人結成一組,揮舞着手裡的鋼刀,追趕着正拼命逃散的馬街守軍。幾十個強悍的守軍迎了上去,但是在人數衆多的晉軍面前根本沒有辦法發揮各自的“武藝”。他們剛剛砍倒前面幾個晉軍,就被更多的晉軍圍了上來,在城門口這個狹窄的空間裡,隊形和武藝都已經不重要了,拼得就是勇氣,看誰在血泊中堅持地更久。
晉軍在一點並不輸給給兇悍的趙軍精銳,前面的弟兄中刀還沒倒下去了,另一個人馬上就衝了上來,毫不猶豫地用血肉之軀投入到這小小的絞肉機裡去。怒吼聲,慘叫聲混合着,如同那越來越濃的血腥味一樣飄蕩在整個馬街要塞。人數越來越少的馬街守軍終於堅持不住了,開始往後跑了,這一跑也意味着馬街守軍最後的士氣和軍心全線崩潰了。
天亮的時候,甘芮騎馬走進了馬街要塞。昨天夜裡,他先是命令數千神臂弩手用鐵箭、長弓手用火箭,頓時把整個馬街變成了火海,也把南邊的馬街要塞變成了箭林,而在同時,徐當帶着一千精銳潛伏在東門下,一看到馬街大亂,立即發難,強行攻下馬街要塞。要不是如此夜襲,估計拿下這險要的馬街要塞要損失一千將士,而不是現在的不到兩百人。
甘芮走進馬街要塞的時候,火早就被撲滅了。晉軍有的在忙着清理屍體,有的在回收昨晚射出來的鐵箭和其它軍械兵器。
他走到兩百餘俘虜跟前,正好停在盧震三人前面。他看了一眼蹲在那裡的俘虜,最後目光落在了盧震三人身上。他大聲卻又和氣地說道:“你們都是華夏子民,犯不着給胡狗當兵。”
盧震鼓起勇氣說道:“大人,什麼是華夏子民?”
甘芮笑道::“你是晉人嗎?”
“是的!”
“你周圍有羌、氐同伴嗎?”
“有,他們就是羌氐人,是我的好同伴。”盧震指着呂採和黨彭說道。
“你們看看你們身上膚色,看看你們的模樣,有沒有區別?沒有區別!你們都是同根同源的,都是炎黃古皇和夏、商諸朝的子孫後代,所以你們可以結成同伴,但是你們可以和膚白、深目的羯胡結成同伴嗎?”
盧震和呂採和黨彭頓了一下,馬上答道:“不會,我們怎麼會和兇殘的羯胡結在一塊呢!”
“既然如此,你們就不如投了王師一起殺羯胡吧,我們梁州王師條件優厚着。你們不用擔心家人,馬街五百軍士無一漏網,北趙的那些羯胡誰知道你們是戰死還是投了王師?不願投王師我也不勉強,不過現在是不會放你們回去的,你們還得去梁州待上一段日子。不過不會太久,我們光復關中的時候不遠了。”
最後,甘芮對盧震等人點點頭說道:“我就是大晉前軍將軍領上庸太守甘芮!我的話你們好好考慮一下!有什麼問題找看守你們的軍士問就行了。”
說罷,甘芮策馬準備轉身走開。這時,一個軍士跑過來稟報道:“大人,俘獲了三個羯胡軍官,看守的隊長問如何處置?”
“這種事也來問我,老子的糧食不喂吃人的畜生!全殺了!”甘芮很是厭惡地撇撇嘴下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