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晟好像很在意那個祭臺,從那個祭臺搭建之處,便策馬環繞着祭臺來回的打轉……在他身後跟隨着幾個喇嘛,其中一個喇嘛我認得,赫然就是那個用精神力來搜索過陳承一的人。
他那時的地位極高,在這個時候,卻彷彿是最小的跟班,跟隨在另外幾個喇嘛的身後……然後共同跟隨着楊晟,一邊圍繞着祭臺打轉,一邊指揮着,說着什麼?
絲毫不關係戰場上慘烈的一切。
是啊,他們有什麼好關心的?這一批參加肉搏的人,不過是楊晟製造出來的半屍人……即便代價高昂,那也是可以用物質來衡量的存在……
沒有一個成長的過程,沒有心血來澆灌,沒有感情的一路陪伴其中……那就只會可惜不會珍惜……因爲偏偏只是這些纔是無法衡量的東西。
楊晟的表現再正常不過……不像我,看見每一個衝在前方的勇氣血灑沙場,內心都會一陣抽搐。
戰鬥還在無聲的繼續……不身在其中,根本不能體會其中的慘烈……這邊以慧大爺爲首的勇士,原本在人數上對應楊晟的這些半屍人精英,就處於劣勢,畢竟是僅僅百來人,對應的是幾百個半屍人……幾乎是處在包圍當中。
而這些怪物,痛覺幾乎消失……旺盛的新陳代謝,讓他們的傷勢也癒合的極快……加上力大無窮,用血肉之軀去對撞,根本也談不上什麼優勢。
唯一支撐的是什麼?只能是那心中堅守的道,那信仰產生的無盡勇氣……
一幅幅的畫面如同一個個的定格……像極了電影裡的慢鏡頭,讓人撕心裂肺的沉痛,卻又無法迴避……
一個長着絡腮鬍的體修……渾身浴血的衝了過去……四五個半屍人頃刻之間就圍上了他,拳頭如同雨點一般的打落在他身上……他一邊咬牙承受着,一邊鮮血從嘴角滑落……而他在這個時候,卻也不肯放開手中那個被抓住的半屍人……抱着同歸於盡的瘋狂,狠狠的用頭撞了過去……
在他身邊不遠的地方,有一個相對年輕的武僧……他倒在了地上,面的是七八個半屍人的圍攻……腳不停的踏落在他身上……他抓住了其中一個腳,一把把他拉倒在地上……用身體纏着他……然後提起了自己的拳頭……
我的目光不知道該落在何處……一幕幕全是如此,捨生忘死的壯烈……就像這一拳揮出,下一拳再也沒有機會打出去了一般……無聲的,壓抑的……生命的搏鬥……
我看見殺在最前方的慧大爺在低聲的喊着什麼……看口型好像是多殺掉一個,就能多一分機會……
在這個時候,是計較的,計較死掉了多少敵人,多了幾分微小的機會……在這個時候,卻又是最不計較的,因爲什麼都記得,就是忘了自己的生命……
醫字脈的所有人都開始忙碌起來……轉傷之術開始不停的運轉……每個人身前的陶土人形都開始裂痕越來越多……我看見每一個醫字脈的人臉色都開始變得蒼白……其實我如果記得沒錯的話,這個轉傷之術的代價是壽命!
而在命卜二脈的守護下,把這個傷害稍微縮小了一些……畢竟是衛道而戰……天道看似無情的規則運轉之下,多了一絲憐憫在其中。
在這個環環相扣,相輔相成的守護中……讓慧大爺這樣一行的勇士,雖然慘烈……但是到現在卻沒有一個真正徹底倒下的人,這一隻白色的長矛,生生的擋住了楊晟手下半屍人的進攻……
相反,楊晟那邊的一行人卻是倒下了不知道有多少……潔白與豔紅混雜的雪地之上……橫陳的都是這些半屍人的屍體……
第一場的碰撞,好像我們佔盡了優勢……但從老掌門嚴肅的神情來看……我們的勝利也不是那麼輕鬆,明眼人都知道……再繼續下去,犧牲就是不可避免的……儘管早有心理準備……
可是,心理準備就代表不痛嗎?
從戰場的安排來看……老掌門是異常出色的……他不僅是一個公參造化的高人,還是一個出色的戰術家……想必當年雪山一脈的崛起也經歷了不少的腥風血雨,纔有了這樣的戰術傳承……細細密密的,把所有的細節都算盡……
可就算我不懂這些戰術,也明白這不過僅僅是個開始……老掌門儘管鎮定,但是能從他的嚴肅中感覺到他的負擔。
果然……在那邊,楊晟那邊的人寸功不進,引來了吳天的不滿……他騎着戰馬,冷哼了一聲……在這個時候,在他身邊圍攏了數十個修者,也不知道是要幹嘛。
而一直在關心着祭臺進度的楊晟,也終於注意到了這邊……他轉身,朝着吳天點了點頭,忽然又朝着戰場這邊戰鬥的半屍人喊到:“第二計劃。”
什麼第二計劃,只是簡單的幾個字……讓我內心陡然變得沉重……我緊緊的盯着戰場,在這個時候,我看見楊晟的人忽然就停止了進攻,而是一個個從懷中掏出了一個小瓶子……
陡然的變化,讓慧大爺他們也來不及阻止……喝下一個小瓶子裡的東西要多少的時間?
‘噼啪’‘噼啪’是一個個小瓶子碎裂的聲音……不是被扔到地上,而是被楊晟那些屬下生生的捏爆的……也不知道這小瓶子裡裝的是什麼液體……在楊晟的屬下喝下了以後,有這樣暴戾的反應!
短短的時間,慧大爺他們只來得及阻止十幾個楊晟的屬下……其餘的人都喝下了這種液體……
“吼……”反應是即刻的,立刻就有一個楊晟的手下發出了野獸一般的嘶吼……接着,如同燥熱一般的撕開了自己身上的衣服,也同時摘掉了臉上的面具……
如同連鎖反應一般的……所有楊晟的下屬都出現了同樣的反應,瘋狂的撕扯掉了身上的衣服,連同面具也一起摘下……
那一張張面具下面的臉,已經根本不像人類的臉,過度生長的尖牙,形成的犬牙的模樣,原本就讓臉部產生了變形……此刻,還在繼續的極端的變化着……
在那一刻,我彷彿看見了一個個的老村長……因爲這些楊晟的手下臉上的肉都開始快速的腐爛……然後新的肉開始生長……一下子縱橫交錯,樣子極端的恐怖……
犬牙,指甲也在不停的生長……他們嘶吼着,好像非常的痛苦,卻也無力阻止這一切……有些不堪忍受的,已經抱着腦袋在地上翻滾。
突然的變故,弄得慧大爺他們也有些不知所措……畢竟這樣恐怖的景象,發生在了幾百人的身上……就讓人好想陡然置身於地獄,只要是正常人,都會有一個心理接受的過程!
也確實,他們的痛苦讓人憐憫……可是,這是最殘酷的戰場,在這裡爲了自己的守護和堅持,是容不下這種憐憫在其中的……也只是稍微遲疑了一下,慧大爺等勇士還是義無反顧的衝了過去……
拳頭不停的飛舞……但令人震驚的一幕出現了……儘管還是在痛苦的過程中,這些人卻好像有下意識的反應一般,而且速度極快,竟然能夠避開慧大爺他們的拳頭……
就算避不開,慧大爺他們的力量也不能給這些怪物造成太大的傷害了……他們只是連連後退……發出了不知何意的嘶吼,卻沒有一個人再倒下……甚至連受傷都很難做到。
楊晟好像早就預料到了這一幕一般……只是輕描淡寫的看了一眼戰場,好像勝利必然屬於他一般,又再次轉頭去關心他的祭臺了。
反觀吳天在這個時候,已經集結了一羣修者……圍繞着馬匹留下的血跡,開始以他爲首……踏動起了步罡……
我不知道這番變化會帶來什麼樣的結果,可是看着這驚天動地的動靜……這根本不能突破的狀態,忍不住內心開始有些焦急,在這個時候……以王師叔爲首的佈陣之人還在祈禱……額頭上的那個神秘符號漸漸詭異的淡去……
但這到底代表什麼?我根本不知道……只知道,因爲這莫名的血祭,連佈陣的事情也暫時的停滯了下來……
我莫名的有些無助……目光落在了老掌門的身上,而他的目光卻落在了那個怒目金剛的身上……他沒有看我,只是自顧自的說道:“這些都是A公司的死士,是A公司到處蒐羅來的有天分的孤兒……做爲A公司很大的一張底牌……沒想到那麼大方,一口氣就給了楊晟那麼多……這些人很可憐,從小被洗腦,一心只會爲着A公司,哪怕獻出生命也無所謂……爲什麼我會這樣說,是因爲他們喝下的那瓶液體。”
“那是什麼?”我低聲的問了一句。
在這個時候的戰場,已經有楊晟的屬下,吼聲漸漸開始變得低沉起來……不復剛纔的瘋狂,臉上的皮肉不再腐爛的部分,也變成了那種深深的黑色,但是乾枯……貼在了臉上……有一種莫名的堅韌感。
讓我想起了那頭老狼進化的四肢……那種號稱最強的肌肉……連臉部都在進化,身體呢?我一直沒看,那也避不開那刺眼的黑色。
還有尖銳的犬牙和鋒利的指甲……我知道,進化就快完成了。
“那是最烈性的改造液……就是曾經提過的,幾乎瞬間就會耗盡人的生命,讓他們只能存活一個多小時而已……如果不是A公司的死士,誰會喝下那種液體?他們很可憐……但也已經不可挽救。接下來,必然是慘烈的一戰。因爲……”老掌門漸漸的不說了。
而在戰場中央,勇士們還在沒有放棄的試圖放倒這些怪物……可是沒有用,他們的本能速度都太快了……而且抗打擊的能力強悍的不像話……一點點的耗費力氣,只是沒用,這該多讓人心疼?
“因爲什麼?”我的聲音開始變得有些顫抖……我覺得這個問題我必然要追問下去。
“因爲這些人是死士,我們這邊的人何嘗又不是死士?當這座金剛雕像豎立起的時候……就已經代表了必死的決心,用生命來承受不可承受的力量!知道這座金剛,私下有個什麼諢號嗎?”老掌門的聲音裡也藏着深切的悲痛,他終於把目光從怒目金剛的雕像上移開,望向了飄雪的天空……
此刻的雪已經變得很大了……熱的鮮血落在雪地之上,就被洋洋灑灑的雪花所覆蓋,也覆蓋了在場不動的人……我和老掌門的肩上都落滿了雪花……我不知道爲何,眼中的淚水開始瀰漫……模糊的視線中,看見的是慧大爺奮力的揮舞拳頭的身影。
我悲慟……耳中老是出現那個聲音:“額要吃雞蛋。”“瓷馬二愣的。”“額要和你單挑。”
他此刻在戰場上何其的悲壯?相比於我,慧根兒安靜的多……只有手臂上的那條龍就如同要活過來了一般……因爲他的肌肉在顫抖。
老掌門的聲音在此時也終於落入了我的耳中:“他的諢號實際上叫做悲淚金剛……找它借去力量,它必然會流淚,你看……”
在模糊的淚眼中,我看見那之前就像要活過來的怒目金剛,在此時已經悄悄的發生了變化……那原本應該圓睜怒瞪世間一切邪妄的雙眼,漸漸的已經低垂……原本犀利的眼神,變得分外的悲憫……就好像一個人將要垂淚的樣子。
“它當然是仁慈的,它可以借出無限的力量……只要生命還能承受,助你去掃平世間的邪惡……可是,天道不可違,動用了那不屬於自己的無限力量,自然也要付出代價……人的肉身是不可能這樣承受的,只能用燃燒生命力才承受,還會帶來一道道不可逆的傷……所以,它爲借力的人悲傷,它叫悲淚金剛。”老掌門的聲音悠遠,就像在訴說一個故事。
“不……”我的淚水再一次的滑落,落在臉上瞬間就從炙熱變得冰涼……可是,我知道,這不可能阻止……犧牲是必然的,必然的……
在模糊中,我看着慧大爺的身影……他沒有回頭,我又看見了一個坐在戰場最前沿的人,很悠閒平靜的姿態,叼着那熟悉的旱菸杆子……目光凝視着戰場,凝視着那個相伴了幾十年的戰友……
他們不停的要單挑,卻不見真的打起來過……其實,知道的都知道他們常常生死與共的戰鬥。
如今,他站在了前方,開始了第一場的戰鬥……他目光平靜的目送着他。
“師父……”我的拳頭悄悄的捏緊……
而在這個時候……楊晟的屬下終於有第一個完成蛻變的人出現了……他毫無預兆的一聲狂吼,一下子抱住了正在奮力攻擊他的勇士……常常的指甲一下子扎進了這個勇士的肉裡……
然後他咬了下去……一仰頭,一竄血花飛起……一塊血肉被生生的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