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已徹底安靜下來,王掌櫃終於從廚房裡慢慢探出腦袋,臉上卻立刻堆滿愁苦,長長嘆了口氣。
看着被劈成兩半的桌子,滿地的碗碟碎片,沈愛花已明白他的心思。
掏出一錠銀子放在櫃檯上,微笑道:“除了我的飯錢,剩下的也該夠買一張新桌,換幾副碗筷了吧?”
王掌櫃的表情果然變了,趕忙走出來,陪着笑道:“夠了,夠了!客官果然是好人,昨天客官一住進來,我就看出來必定是個好人!”
他收了銀子,看看沈愛花,卻忽然又嘆了口氣:“只不過……客官實在不該拒絕他們的。”
“拒絕什麼?”
“當然是九方鏢局啊!”
沈愛花道:“你也知道九方鏢局?”
王掌櫃瞪大了眼睛:“普天下還有誰不知道?”
他又搖了搖頭,嘆息道:“我都聽見了,那可是兩三萬兩白銀啊,我這小店一百年也賺不上那麼多!我實在不明白,客人爲什麼要拒絕呢?”
沈愛花笑了,悠然走到門口,道:“因爲我怕銀子賺得太多,親戚會來借。”
沈愛花站在長街上,站在紅日下,望着天邊一輪新日和街上早起的人們,心中不禁在嘆息。
太陽總會升起,人們總會回家,可是他呢?無家可歸的浪子要去什麼地方?
浪子是無根的,就像是水上的浮萍,又有誰能知道浮萍的歸宿在何處?
浪子的心酸和苦楚有幾人能清楚……
沈愛花深深吸了口氣,眼裡又露出淡淡笑意,他的人也開始向前走。
不管往哪個方向,他都必須向前走,流水還未停下,浮萍又怎能停止漂泊?
他走的並不快,因爲他腦中正想着一些事情。
“上了新秀榜果然不同了,飛狐狸說的沒錯,我的確已被人家盯上了,可是她還是想錯了一件事,人家並不是來害我的,卻是來拉我入夥的……”
沈愛花眼裡的笑意更濃,且又多了幾分譏誚之色,不知不覺已走到一個路口,前面突然響起了銅鑼聲,鑼聲很大,敲鑼人的嗓門更大。
這人吆吆喝喝,說什麼“有錢捧個錢場,沒錢捧個人場。”又說什麼“金槍鎖喉,胸口碎石,”原來是個街頭賣藝的。
這種事情本來常見,沈愛花也不知遇過多少次了。
現在街上雖還不算熱鬧,卻還是有幾個小夥子已圍了上去。
已有人在問:“除了金槍鎖喉、胸口碎大石,你還有什麼功夫?這兩樣大夥早就看膩了!”
“是啊,你就會這兩樣可掙不來錢!”
那藝人大聲道:“看來幾位果然都是有見識的!不瞞各位,我確實還有幾手本事,比如矇眼飛刀,還有……”
說到這裡,他的聲音忽然停了,因爲這時他正好轉頭,一雙眼睛也正好看到人羣后的一個人。
然後這漢子忽然大笑一聲,分開人羣奔了出去,圍觀幾人都是一愣。
只見賣藝這漢子奔到街邊,居然一把就抓住了一個年輕人的手,二話不說,轉身便又往回拉。
這年輕人忽然被人抓住,臉上露出驚異之色,但轉過頭,表情卻又變了。
那漢子大笑道:“好啦,今天可有好功夫給大夥看了!”
他拉着年輕人走回人羣,大叫道:“剛纔那位朋友不是問我還有什麼功夫嗎?我這就想起一個來,保證大夥從來沒見過!”
“什麼功夫?”
大漢思量着,笑道:“這功夫就叫……就叫……”他一拍腦袋,“就叫快刀斬藥丸!”
“快刀斬藥丸?這是什麼功夫?”
“這功夫可厲害了!”大漢向四周掃視一眼,“我敢說江湖上能練成這手的絕不會超過十人!今天算是各位有眼福!”
“那到底是什麼功夫?”
大漢笑吟吟從懷中掏出一個紙包,在掌中打開,高高舉起:“這是我家祖傳秘製的大力丸!本想送給有緣人的,現在正好就用它來給大夥展示這手絕技。”
說着將藥丸遞給對面一個小夥子,“朋友,你看這藥丸有花生米大小,你能不能用刀切開?”
小夥子盯着藥丸:“這算什麼?誰切不開?我家裡做飯的婆娘更拿手。”
“可若把藥丸拋上天,你婆娘還能不能切開?”
小夥子眨了眨眼,沉吟道:“這可難了。”
大漢笑了:“不錯,可是若我這朋友出手,就不難!”
衆人聞言,一起將目光都瞄向了他扯來的年輕人,只見他腰後的確掛着把刀,渾身上下都透着種說不出的勁氣,倒也像是個練家子。
拿藥丸的小夥子道:“你這朋友能把一顆藥丸在空中斬成兩半?”
“一顆?”大漢冷笑着,“十顆!……只要他拔刀,就算十顆藥丸飛在天上,不等落下,都能一顆不落劈成兩半!”
觀衆們立刻喧鬧起來:“不可能!”
“就是!怎麼可能有那麼快的刀?我不信!”
大漢笑道:“各位不信?那麼我與各位賭個彩頭如何?若我這朋友能斬開十顆藥丸,各位每人賞賜三十文錢,若不能……”
“不能怎樣?”
“不能,我輸每人一百文!”
“好!這話我們可都聽見了,不許耍賴!”
大漢拍着胸脯,叫道:“耍賴的是龜孫!”說罷,他將年輕人悄悄拉到一旁,笑嘻嘻地看着他。
那年輕人卻好像根本沒看見他,昂着頭,自言自語道:“今天天氣真不錯,連雲彩都是白色的……”
大漢滿臉堆笑,搓着手道:“怎麼樣?有沒有把握?”
年輕人好像聽不見,仍然看着天:“哎呦!雲彩上邊那個黃橙橙、金燦燦的動西是什麼?莫非就是太陽?”
大漢笑得更諂媚:“只要你出手,每人三十個大錢就到手了,這可是個好買賣,你不會見死不救吧?”
年輕人還是連看也不看他,轉頭道:“呦呵!什麼東西吹在我臉上?涼絲絲的,難道是風?”
大漢臉色突然變了,重重一掌推在年輕人肩上,瞪眼道:“沈愛花!老子認識你二十幾年,就用你一次破刀也不行?!”
這年輕人當然就是沈愛花。
沈愛花後退一步,忽又笑了:“沙成金,你不好好賣你的大力丸,誰讓你搞什麼‘快刀斬藥丸’? ”
沙成金道:“我若不看見你,又怎麼會想到這法子?就問你一句,究竟出不出手?!”
他分明是求人的,可是這句話說的卻比要賬的還霸道。
沈愛花斜眼看着他:“我若不出手,你欠我的二百兩銀子是不是就不會還了?”
大漢眼睛瞪得像銅鈴,叉腰道:“不錯!非但一個子不還,還要再管你借!”
“從我這偷走的那雙小牛皮靴子,自然也不會還了?”
“不還!不還!你想也不要想!”
沈愛花忽然長長嘆了口氣,搖着頭道:“我現在忽然很佩服一樣東西。”
大漢瞪着他:“佩服什麼?”
“鬍子”,沈愛花懶懶說道,“它連這人城牆厚的臉皮都能扎的破,豈非很讓人佩服?”
地上已鋪了塊乾乾淨淨的包袱皮,沙成金提着銅鑼,笑道:“我一敲鑼,這位朋友就拋藥丸,大家都明白了嗎?”
沈愛花只是垂着頭苦笑,拿藥丸的小夥子卻早已不耐煩了:“明白了,趕快敲鑼吧!”
“好,預備……”
噹的一聲,銅鑼響了!小夥子果然立刻將十粒藥丸拋了起來。
藥丸飛起,觀衆們都睜大了眼睛,緊緊盯着藥丸。
藥丸飛得更高,擡頭望去,在半空中已變成了一片小黑點。
沈愛花卻還是靜靜地站在那裡,就好像根本不知道藥丸已飛上了天,好像根本不打算出手。
藥丸飛到最高,在空中慢慢散開,力量已盡,將要落下,還未落下……就在這時,沈愛花擡頭,突然拔刀!
刀光一閃,亮如掣電,一瞬間他已劈出了三刀!
沒有人看清他是如何拔刀的,也沒有看清刀是否劈中藥丸,甚至沒有人看清這把刀是什麼形狀。
等藥丸落下來時,刀卻早已回到鞘中。
藥丸雨點般灑在包袱皮上,觀衆們卻仍癡癡地盯着半空,過了很久,纔有人反應過來,兩個小夥子蹲了下去,開始在地上數。
沙成金也已蹲下,這時大家才都彎下腰,都急着想看看結果究竟如何。
一個小夥子開始數數:“一五,一十,十五……”
觀衆們都睜大了眼睛,一起擡頭,吃驚地看着沈愛花。
十顆藥丸,劈成兩半,一共二十個,果然一個也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