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寒衣節那日在冷風裡跪了太久,第二日如月沒有起的來牀,她病了,發起了熱,吃了藥也不大起作用。白天還好,一到夜裡發熱且被魘住。如月的身體一直很好,本以爲不要緊的,但是幾日後情況越來越嚴重,胤禛終於放下了公務,也不再和年明月演什麼情深意長的戲碼,開始常駐雨桐院。太醫會診的結果說是風寒入心,之前太長時間沒有休息吃的也不夠注意,加上過度憂慮和傷心纔會如此,心結不解,病體難愈。
這日吃了藥的如月像以往一樣有點發暈,內火讓她的嘴角都起了泡,夜色又至時胤禛過來了,他看上去也很憔悴,如月笑着道:“四爺。”
胤禛看了眼留了點殘渣的碗,“好些沒?”
“嗯。”如月模糊的回了句,好不好,她知道,可不想說。胤禛在政務上最近有多忙她是知道的,病總會好的,只是慢一點罷了。“不用總來了,那麼忙。”
如月這麼說,胤禛反倒坐下來了,“今晚我陪你。”
“昨日你不是……”如月看着他疲倦的神色就說不下去那樣的話了。
“年明月有身孕,身子不好,自然該靜養。你病着,我當然該在你這裡。”他的手捏了捏如月的下巴,“瘦了就不好看了。我喜歡你胖乎乎的樣子。”如月心裡不感動,這人最不會說的就是討好的話,四下沒人她一笑後就勢窩到胤禛的懷裡去了。“怎麼啦?”胤禛攬住她的腰。
“我喜歡你這樣說話啊。喜歡你永遠這麼待我。”
“這麼知足?”胤禛親了下她的臉頰。
“知足常樂。”
“那怎麼還好不起來?”胤禛把她的臉捧起來,“你還在想阿弦是不是?昨夜你喊了他的名字。”
“我夢到在文山了。最近總是夢到那裡,還有刀幫主,阿狸,龍淵。那個神秘的高手……夢裡好真,就跟再次發生了一樣。我沒法子控制做夢,你別生氣。”
“我沒有生氣。我在擔心你。發生太多的事了,再這樣下去,你的身體會毀了的。”胤禛凝視着她的眼睛,“明日你同我去一個地方。”
“哪裡?”
“你乖乖的跟我去便是了。現在,睡吧。”
如月搖頭低語:“我不要睡,睡了就會被魘住,那滋味不好受。而且……”而且他們都會來,那些死去的人,善意的,惡意的,特別是在那個小木屋裡被折磨的情景愈發的清晰完全了。如月沒有告訴胤禛。她怕他擔心,而這個時候他該全心在政務上而不是自己。“四爺,和我說會話吧。說些我不知道的事。”
胤禛真的說了,他說的是自己小時候的事,有的是編的有的是真的。只講了一小會兒如月就睡着了。胤禛印象裡她睡着的時候都是平靜的,有時會帶着笑意,而絕不是像現在這樣出着汗皺着眉。胤禛很後悔這段時間沒有注意到她的反常,夜裡她被魘或是失眠的時候自己正在年明月那裡說着言不由衷的話……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第二日如月被胤禛帶到法源寺去了,她一路昏昏沉沉的。等聞到香火味兒,這才清醒過來。胤禛扶着她進了後邊的禪房,似乎是早有準備,章嘉大喇嘛在等着。
“多年不見。琅小施主。”
如月見到法源寺三個字的時候就意識到今日會見到故人,那麼年過去了,她這是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見到本尊。三十八年章嘉還是個中年和尚。五十三年他已然垂垂老矣,唯有一雙深陷的眼還炯炯有神。
“多年不見了,大師。”如月向他行了大禮,跪下叩首。“多謝那時的救命之恩。”
“不必如此。”章嘉出手攙扶,當他的手觸到手臂時,剎那間如月看到他的背後竟是一片黑黢黢翻滾的東西,妖魔鬼怪不斷在這片黑色裡閃現。一絲金光從和尚的頭頂延伸到黑色的泥沼中。如月驚愕異常,接着她又看到灰黑色的東西從自己身上透出來涌向章嘉,這些東西再順着金光又彙集到黑色中去。
如月心裡生出一個念頭,眼前的人活不了多久了。思及此處她就想縮回手,但手臂竟不能動,“大師!”
“不用吃驚。這是就我在此界的作用。”章嘉淡淡的說,
“可是……您……”
章嘉微笑着閉目不語,他口中喃喃念着藏語,如月聽不懂,她求助的去看胤禛,後者竟也閉目雙手結了印。漸漸的她在梵音中也閉上了眼睛,這次如月看到自己飛了起來,她歡笑着掠過泛着金光的蓮花池,池中有個亭子,亭中立着一位披髮女子,她笑着從背後摟住她,“姐姐,我真的能飛了。”
女子轉過頭來,絕美的臉上帶着笑意,“傻丫頭,不過是會飛而已,這纔是皮毛,長生纔是目的。嗯?”她的眼忽然看了過來,“誰在窺視?無禮!”她說着一揮袖子。如月猛然醒了過來。她竟發覺自己在雨桐院的牀上,胤禛正看着自己,“好了點麼?”
“從法源寺回來了?”
“嗯。”胤禛見她魂不守舍的樣子便皺眉掐了個印,點了一下如月的頭頂。
“四爺?”
“沒事。感覺怎麼樣?”
“章嘉國師沒事吧?”
“沒事。明日他要回青海了。”
如月哦了聲,她還是沒有回過神來,彷彿那一切就是一場夢,但她知道這是第一次就見章嘉也將會是最後一次見到他。
後來胤禛告訴她那些黑灰色的東西都是人的業障,牽絆如月的就是個情,欠下的情,有善有惡。章嘉之所以能成爲國師,他的言行大則可影響帝王的抉擇。小則爲人消災解難,用自身的功德去化解疾苦。如月怔怔的聽,“他本可以長命百歲的。”
胤禛嗯了聲,“若不入世。要其何用。”如月愕然的看着他,想問又止住,胤禛的結局她早就知道不是麼。忽然的如月就覺得十分害怕。當餘生裡只剩下自己一個獨行該是何等的煎熬,縱然有再尊貴的身份又如何。想到這裡她竟含了淚,胤禛見她這悽楚的模樣心中一驚,“怎麼了?”他的手剛伸出來,如月就抱這他哽咽不止。
“你能一直在我身邊嗎?我什麼都不稀罕,哪怕什麼都沒有,我只要你在這裡。”她哭的很傷心。胤禛的心顫了一下,“我會永遠陪着你。”他在哭泣的女人耳畔溫柔的說。
北京城開始下第一場雪的時候,康熙帝帶着胤祉、胤禟、胤禎、胤祿、胤禮一干兒子和大臣們北上巡視去了。如月被太后召見,老人家聽章嘉國師在臨行前提過治療雍親王格格一事,她很是惦念那個活潑又健康的琅如月。木蘭秋獮發生的事讓太后心驚膽戰,反賊一日不消亡江山社稷就不安穩,現在這威脅竟然再次傷害到了皇子!如月生病起因大約也是因此,她還聽說了雍親王在戶部傷勢反覆吐血的事。這讓太后很心疼,康熙帝走後她便下了懿旨讓如月進宮陪伴自己,南苑的條件很好,很適合養病。在如月來了後,太后見她那麼憔悴了,卻一點抱怨訴苦的話都沒有提過。心裡更是難受,待她也就十分的好。可惜,太后並不知道自己的榮寵卻讓如月很無奈,她不喜歡透出這充滿蕭殺之氣的紫禁城、更討厭每日都會見到不想見到的人。太后老了,不愛走動了,康熙帝又不在。寧壽宮就成了唯一請安的地方。
能迴避的時候如月就會迴避,不得不見的時候她總是微笑的不卑不亢的行禮。直到三日後她見到了最恨的人。這一次胤禩沒有跟着一同北上,他病了。好像在良妃死後八貝勒的身體就不怎麼好,這次稍微好了些他就攜妻子進宮覲見太后了。在寧壽宮裡他們相遇,並沒有電光火石的對視,也沒有拂袖而去的敵對,一切平靜的發生着。如月垂目柔順的站在太后身後,旁邊是一樣姿態的訥敏。宮殿裡迴盪着胤禩柔和的聲音,他在慰問着太后的身體,朱赫藉機進獻了從東北密林裡尋來的稀有人蔘,還說已經把兩隻海東青送往乾清宮了。
這時胤禩又說起了對康熙帝的擔心,“皇父臨行時就微染風寒,聽說這兩日北邊又有大風雪來襲,真是令人擔心啊。”
太后聽到這裡沉吟了一下道:“不過這次的行程並不長,大約過上三四日聖上就能回來,不用過分擔憂吧。”
胤禩起身施禮說了自己想去迎駕的意思,太后看着他,渾濁的眼裡閃着光芒,她微微笑着道:“需要如此?”
朱赫接話道:“這也是八貝勒的一番心意。您就準了吧。”
太后釋然笑道:“果然是有孝心的孩子。好吧。你去吧。”
談話沒有繼續多久,八貝勒就告辭了,他在走之前還轉身對如月笑了笑,“琅格格恢復的不錯,四哥該安心了。”
如月對他行禮道:“多謝八貝勒關心。”胤禩帶着慣有的端和神色離去了。如月望着他也笑了笑。胤禩走後一會兒,正在和如月玩拼圖的太后聽到有鳥的叫聲,心裡一動就問道:“有鳥啊,這麼冷的天。”
如月側頭細聽了一下道:“是喜鵲,怕是有好事呢。”
太后笑了,“希望如此,萬歲爺不在紫禁城總讓人覺得不踏實。哦,訥敏,待會兒你去一趟乾清宮,把老八拿的參還有老五送的寧神丸都拿去給李德全,讓他多上點心,注意着點聖上的身體。”
訥敏應了,很快就到了太后午休的時候,前幾日如月不是看書也就是小憩一下,但是今日她瞅着機會單獨見了訥敏。大約過了一刻鐘,從寧壽宮裡出來了兩個人,一個是掌事宮女訥敏,一個是太監。後者手裡捧着兩個匣子,裡面是恆親王進獻的寧神丸還有八貝勒進獻的五百年老參。他們前往的方向正是乾清宮。(.zybook..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