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親王府邸,書房。
親王妃郭絡羅朱赫推門進來時就見允禩醉倒在桌案上,一旁的側妃毛晚晴抽泣着在收拾碎了一地的殘渣,半個彌勒佛的頭就在朱赫的腳旁,那是雍正皇帝賞下來的,說是贈送給賢王千歲的。她深吸一口氣又吐出來,十月已經很冷了,外面寒風刺骨,屋裡溫暖如春,允禩雙頰通紅,額上見汗,她一側頭同來的女人還坐在輪椅上,帶着嘲諷的笑意望着屋裡,門開着寒風捲着塵土氣涌進來,朱赫上前將披風脫下來給丈夫披上。
“這是第幾次了?”張舜華的聲音就和這天氣一樣冷淡,朱赫無言,“嗜酒,真沒想到不過是輸了這一手就讓他成了這般模樣,不就是他先當了皇帝,如此就想俯首稱臣了?”
“張舜華!”朱赫咬牙道:“我讓你來不是聽你大不敬的,是你說有法子的,還不快說來!”
毛晚晴不敢多待急匆匆的退下去,輪椅上的張舜華看着膽怯的女子離去嗤笑一聲道:“我的法子也只得講給王爺聽,您又做不了主。萬一咱們賢王要名不要命這法子可就不成了,還是得他先允了才成。”
“放肆!”朱赫氣的上前就想掌摑於她,對這個女人她已經忍了很久了,從最早的畏懼到後來的厭惡,癱在牀上這麼多年竟半點沒有削去她的銳氣,狡詐又讓人生厭,可現在不論有多討厭他們都是一條船上的人,生同生,死同死。想到這個死,朱赫微微打了個寒噤。與雍正的仇恨有多深彼此都心知肚明,現在大家都在蟄伏,用虛假的恭敬和退讓保持着微妙的平衡。在暗地裡的角鬥用不了多少年就能分出勝負了,不是皇帝被落下馬,就是自家死無葬身之地!朱赫以前很怕。她怕家族因此受到牽連,更怕弘旺爲此送命,可現在她不再怕了。
“王爺既然醉了,那就稍後再說吧。”她疲憊又冷淡的說,想快點送這個女人回去,但是張舜華卻推着車輪進來了,她慢慢來到允禩的面前。伸手取了茶壺,自斟了一杯嚐了口,冷的。她勾脣一笑,將茶壺蓋打開,湊到允禩跟前竟然從頭上澆了下去!朱赫見狀大驚。她上前扯着張舜華的衣領就把她揪到了一旁,順帶着一巴掌打了過去,清脆的聲音後她喝問道:“你在幹什麼!!”
“讓他清醒一下,現在買醉消愁,那麼便離死期不遠了!”張舜華對掌摑全不在意,她用手蘸了下臉頰,就着口就將血跡吮掉了。
“你!”朱赫見她居然如此輕佻,一時間不知作何反應。
“說的是。”
說話的正是允禩,他一臉的酒意尚未退去。水正從頭上往下流淌,領子和肩都已經溼了,允禩扶着案站起身來,一襲絳紅的袍子已經揉的不成樣子了,他踉踉蹌蹌的走了幾步,眼睛鎖着斜覷着自己的女人。
“你的法子是什麼?除了上次你提過的那個。”
“事到如今難道還能有旁的方法嗎?看您這些日子還是沒想清楚啊。早年先帝在位時,我就勸過您,您愛惜羽毛不願落下這弒逆的罪名。好,現下是雍正繼位了,你又不忍了,說的是還是這條道理,我就不明白了,你不反就是死,難道還想着用輿論將他推下龍椅嗎?就他那樣的心性怎麼可能動搖呢?現下他不動你,怕的也不過是得了殺兄弟的惡名,可待他坐穩了江山,罷免完了你的人,殺盡了反對他的朝臣,然後就該對付你了。不,他現在已經開始了,說起來四處都在說他是矯詔篡位,可又能如何?你最得力的幾個人都不在身邊,九爺,十爺,還有十四爺,你已經沒有退路了,再退就是死,你死了,我們也會死,弘旺也會。你可明白自己的處境?!竟然還在這裡喝酒,嘖嘖,你喝酒的時候雍正可正在處心積慮的想着怎麼弄死你呢!喝,喝啊,喝不到三年,福晉就該抱着你的骨灰跳崖,我就……”說着她突然就茫然起來,半晌才怔忪道:“我也就回不去了。”
允禩紅着眼看着她,“你說的都對,都對!!現在我又能如何!你說,沒有兵,我該如何啊,難道讓我提着劍去殺他,他雖然身體不好,可功夫卻是頂好的,怎麼殺!”
“我已經給九爺和十四爺去信了。”張舜華又平靜起來,她眼裡依然輕蔑,就那麼看着這個流着眼淚的男人,“我和九爺準備的那支隊伍並沒有聽你的命令解散,他們都是服了藥的,皆聽從命令。這些年我和九爺從關外海外各種渠道帶來的火槍火炮配備。他們現下正好可以用。另則十四掌兵多年,自然有自己的親隨,他的人可以對抗年羹堯的兵馬,不過幾日青海將亂,正好起兵裡外接應。而您……就該出手逼宮了,實在近身殺不了,那就把整個紫禁城毀了吧。我就不信那樣他還不死。”
張舜華說的輕描淡寫,朱赫直聽得跳亂了心,允禩宛若木人般怔怔的瞧着她,張舜華看着他們一曬,“想好吧,否則真的就沒有時間了。”說完她推着車輪向外走,允禩突然開口,“你到底是爲了什麼!不要說是爲了愛我,你一點都不愛我,難道就是爲了報仇?還是說你愛上九弟了,爲了他不惜一切,待我殺了胤禛,你好扶他登上王位!!”
張舜華停住,她側頭帶着輕蔑的笑意看着他,手卻捋起了頭髮,那表情真真是說不出的詭異,“哈,這就是你的擔心?”
“你和九弟的事我可知道的清清楚楚!!賤人,你休想利用我!!”
張舜華看着他,慢慢斂住了笑,她凝視着允禩的臉,看得是那麼仔細。就像不認識一般,允禩被她看得心浮氣躁,他大步上前一把揪起她,“你可是愛他!”
二人如此便離的很近。張舜華久臥於牀,早就瘦的厲害,允禩這麼一提竟不覺的有什麼分量。當下就一怔。張舜華仍舊細細看着她,眼裡忽有紫光流轉,方纔的那些話其實是半真半假,胤禟並不是她說的那樣堅定,來信裡竟有離世之意,去信奉什麼天主,簡直是白癡的行爲!如今的允禩也是如此。所用伎倆仍舊是用錢買人,用謠言詆譭,可這些有用嗎?!終於她放棄的嘆道:“也就是皮相上略有相似罷了,到底不是啊。罷,罷。罷,若要毀,那就毀的徹底一些吧,反正到頭來皆是無。”
允禩被這樣的眼看的心慌意亂,不自覺就鬆了手,張舜華坐好後整理了一下衣襟推着車輪繼續向前,“話我已經說過,做與不做就由八爺定奪吧。之後你,你們不必再來找我。哦。最後提醒一句,時間真的不多了。”
張舜華就這走了,不論朱赫還是允禩竟沒有人有勇氣開口呵斥她,半晌後朱赫才緩過神來,她看着面若死灰的允禩,後者也看着她。“怎麼辦?”她終於問了。
“我不知道!若真的無計可施,只有……”他沒有說下去便咳嗽起來,見他咳的痛苦,朱赫含着淚輕拍允禩的背,血順着指縫流下來。一滴滴滴在地上,宛若紅梅花瓣。
西北局勢不穩,十月中羅布藏丹津在青海發動叛亂。因鎮守西寧節制各路進藏軍隊的皇十四子允禵不在,羅布藏丹津乘機召集青海厄魯特蒙古各臺吉在察罕託羅海會盟,煽動起兵反清,雍正皇帝欽命年羹堯爲撫遠大將軍平叛西寧。皇帝親自把酒踐行,聲勢比當年康熙帝五十八年送行十四阿哥胤禎時還要隆重,而年羹堯也不負所望,先是說動察罕丹津等部與他分道揚鑣,又在雍正二年開春時又任命嶽鍾琪爲奮威將軍。二月,嶽鍾琪進軍至青海湖,擊敗哈喇河畔的羅布藏丹津駐軍,然後分三路西征。三月,嶽鍾琪率中路軍直取柴達木,擒獲羅布藏丹津的生母阿爾騰喀吞;副都統達鼐率兵追只至花海子,擒獲其主要部將數人,羅布藏丹津徹底失敗,他化妝成女人逃到準格爾部。
本以爲會是曠日持久的戰爭,未料年羹堯竟勝的如此輕鬆,舉國震驚。雍正皇帝借勢封年羹堯爲一等公,又藉口不以父名而讓他砸了爲紀念前任撫遠大將軍獲勝而建立的阿布蘭碑。戰爭的勝利遠比朝堂之上的呵斥、午門外的血色更有震懾力,終於朝臣們皇室宗室畏懼起雍正之威,開始歌頌他知人善用。而皇帝在通向西安的驛站上用八百里加急送去新鮮荔枝犒賞得勝的將軍,則更彰顯了他的仁愛,當年羹堯進京受賞時,進入北京城之日所有的王公大臣全都跪接於廣安門外,雍正帝降階相迎,這是多麼大的禮遇!!
年羹堯興奮之極,他終於獲得了自己想要的,承雍正的意,他沒有下馬,就這麼縱馬向帝王而去,一路上即使是見到皇親國戚他只是點頭示意,在下馬受封后竟違制的坐在皇帝的正前方!但是這一切大不敬的行爲都在雍正皇帝的談笑親暱間被人忽視了,帝王還把年羹堯的兒子過繼給隆科多,同時也封隆科多雙眼花翎和四團龍補服,攜着二人的手笑說我們都是一家人。階下所有人都得到了這樣一個訊息:只要效忠的,定有豐厚的回報!
慶賀戰爭勝利的宴會持續了三日,席間不但年羹堯、隆科多得到了衆人的擁躉和阿諛逢迎,連他們下屬都是如此。新君和先帝不同,他聽不得拍馬阿諛之詞,只看重辦事能力,對所有人都極爲嚴苛,所以他們只能另闢蹊徑,巴結好了皇帝身邊的紅人才是唯一正理。懷着這樣心的人極多,這是宮裡,宮外紅人們的府邸送禮拜謁的人更是絡繹不絕,年羹堯自大,隆科多乖戾,雍正未登基前他們都敢收禮,何況功績在身的現在?加之皇帝寵愛有加,放縱任性,於是乎他們收禮收到手軟,滿屋的金山銀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