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學錄向華琬介紹了置物房內另一名年紀稍小的學錄。
小學錄穿靛青白襟流雲暗紋直綴,看到老學錄走到跟前,‘咻’地站起身,腰板兒挺得筆直,面上雖無一絲表情,但能從眼神中看出其對老學錄的依賴和信任。
“別緊張,”老學錄輕輕拍小學錄肩膀,待小學錄放鬆下來,老學錄纔看向華琬,“這孩子與我都姓陶,我也不是甚大人,是工學堂的大司成見我孤苦無處可去,可憐我收留我罷了,若你願意便喊我一聲嬸孃,若還拘着,喚陶學錄亦可,至於這孩子,比你虛長几歲,算同輩,喚小陶吧,小陶生來有所欠缺,卻是再實誠不過的性子,手腳很勤快,你瞧這一屋子的物什,皆是她收拾的,一點不肯旁人幫忙。”
華琬欽佩地看着小陶,點頭讓老學錄放心,“學錄大……嗯,陶嬸孃,我會盡力幫小陶姐做事,與小陶姐好好相處的。”
陶學錄笑着搖頭,“傻孩子,我先才都說了,小陶整理打掃時,不肯叫旁人插手,你去幫忙她要生氣的,你只幫我罷。”
華琬不好意思地咧嘴一笑,重重的“嗯”一聲。
按照陸博士交代,華琬要先制一百根金線。
陶學錄捧出一隻紅木匣子,裡面碼了一百片大小爲孩童手指長寬、薄如葉的小金片。
華琬用竹夾小心鑷起金片,好奇道:“陶嬸孃,這薄金片是錘鍊而成的嗎,一會制金線,也是用小錘子敲?”
陶學錄解釋道,“金片是靠錘打,但金線除了要錘打外,還需用到另外一件工具。”陶學錄轉身吩咐小陶,“孩子,去將拔絲板取來。”
很快桌案上多出一塊一尺長半尺高的厚鐵板,鐵板上有三排,十八個貫穿鐵板的小圓孔。
仔細瞧了,會發現這些圓孔在鐵板兩面都成倒錐狀,從第一個圓孔到鐵板的最後一個圓孔,中心錐孔會越來越小,華琬盯着鐵板最尾處的那隻錐孔,約莫只能通過由十根棉線擰成的股線。
“華丫頭,過來看。”
華琬慌忙回神,就見陶學錄將薄金片沿一個方向摺疊數次,再用手錘順着幾個方向來回敲打,往復幾次金片被敲成了細細長長的小圓柱,又隨手捻出個圓柱尖兒。
“華丫頭,接下來就要拔絲了。”陶學錄頭未擡,將拔絲板搬正,從第一個最大的圓錐孔開始,細金圓柱依次穿過拔絲板上的錐孔,偶爾還要在一個孔裡來回走上幾遍,在過到第十三個孔時,最初的金片被拔成半人高的細金線。
陶學錄指尖繞兩圈金線,雙目微闔神情專注,點點頭,取一隻木卷盤,嫺熟地將金線纏繞於木卷盤上。
前後不過兩刻鐘功夫,陶學錄停下手朝華琬問道:“華丫頭,這就是金線的製法,可都看仔細了?”
“嗯!”華琬高聲應下,眼睛還望着卷盤上的金線,陽光透過紗幔照在金片和金線上,光芒流轉,但仍不如華琬的眸光清亮。
華琬指着金線問道:“陶嬸孃,拔絲板還剩五個孔,爲何不再穿過去呢,如此不是金線能更細嗎?”
“金線的粗細,是與累絲花樣有關的,鄭老夫人定的二十枝簪子只要卷草紋,不復雜,金線無需太細,華丫頭可想試試?”陶學錄本打算再製一根金線,可見華琬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乾脆往旁移了移。
“真的可以嗎?”
華琬在陶學錄的眼神裡讀到了鼓勵,立即接過小手錘。
因爲是第一次做,速度慢些,但步驟手法無一錯處,力度也恰到好處。
陶學錄發現華琬的感覺非常敏銳,很多時候華琬只要指尖觸碰或者餘光掃到,就可知此處是否有瑕疵,是否要重新錘打或拔絲,沒個幾年制飾經驗,是不可能如此敏銳的。
怪道羅坊主會送華琬入工學堂,陸博士又將華琬送到她這兒。
陶學錄內心感嘆一番,仔細檢查了華琬繞在卷盤上的金線,點頭表示很滿意。
“華丫頭,一共有一百根金線,你可有耐心做?”陶學錄試探道。
“陶嬸孃放心。”華琬拍胸脯保證,她的心境本就十分平和,更何況現在還起了興趣,漫說一百根,就是一千根,她也能安安靜靜地製成。
“好,待一百根金線完成,我們便開始制花樣。”陶學錄轉身至高櫥取出一副指套交給華琬,“制金飾時戴着,指套尖處是薄蠶絲,不會影響到觸感,金匠是精細活也是力氣活,別弄傷手了。”
“陶嬸孃,學生不要,學生不怕弄傷手,而且多傷幾次,多結幾次痂,就結實粗糙不會受傷了。”
“誰瞎說的,丫頭你手指生的好看,是有福氣的,該好好保護。”
華琬想了想,終乖乖點頭從陶學錄手中接過指套,指套大小正好,並如陶學錄所言,指套不但能保護手指還幾乎不影響觸感。
就在華琬準備再去拿金片時,外頭傳來叩門聲,“學錄大人,小的送飯來了。”
話音剛落,小陶已跑到槅門前,原本淡漠如紙的面上現出歡喜意,接過食盒,小陶不忘向送飯的僕婦欠身道謝。
僕婦朝陶學錄恭敬道:“學錄大人,今兒一早陸博士交代小的多備一人飯食,故今兒午食是三人份的。”
“好,辛苦你了。”陶學錄向僕婦頜首,又同華琬說道:“不急,先用午食吧。”
每日送到置物房的飯食很好,比之食舍的還要精緻。
小陶捧着銀絲冷淘和金花餅子大口咬,幾點碎屑落在食案和衣襟上,陶學錄非但未斥責,反細心地替小陶撿去衣襟上的餅碎。
華琬也將心底的最後一點拘謹和顧慮放下,滿足地吃起來。
用過午食,陶學錄擔心會積食,不肯華琬立刻到桌案旁做事,令她搬了杌幾一道在廊下小歇。
“華丫頭,你會怨陸博士嗎?”
華琬被太陽曬眯了眼,幾乎靠在柱樑上睡着,聽到陶學錄問話清醒了,認真道:“不怨,陸博士雖看着嚴厲,其實對學生特別好,是學生自己惹事,給陸博士添麻煩。”
陶學錄欣慰地點頭,“你能明白玉清就好,她心裡也苦。”
最後一句話陶學錄說的很輕,華琬見陶學錄開始闔眼休息,乖乖地不再說話,只踮着布鞋尖,踢地上的石子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