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工學堂,華琬見天色尚早,便前往置物房尋陶學錄。
今兒一早舅娘給了她一紙包自家曬的桃肉乾,先才分了一些與何矜、謝如英、林馨等人,餘下大半都帶置物房去,想來陶學錄和小陶會喜歡吃這酸酸甜甜的果乾。
到了置物房,卻見房門緊閉,不知陶學錄和小陶去了哪裡。
華琬有置物房大銅鎖的鑰匙,自個兒開了門進屋候着。
陽光一下投進屋子,傍晚橘色光線中滿是影影綽綽的塵埃,空無一人的置物房就像是高櫥第五格里的靜佛木根雕一般。
華琬一眼注意到陶學錄的桌案上多了幾件東西,一塊盛了夏水砂的方形凹盤,一方擺在紅綢上雕着雲臺山風景紋的白玉筆架。
琢玉者將山險水秀和箇中的萬千變化展現得淋淋盡致。
玉雕精美得令人在不知不覺中屏住呼吸,華琬被震撼的心怦怦直跳,繞着桌案左左右右來回看,卻不敢用手碰它,生怕自己這未經天水洗淨的世俗之手會碰髒了玉雕。
玉筆架上除了幾處工筆線尚未洗去,幾乎算完工了,只不知陶學錄雕琢這方天工之作,用了多少時間。
“啊!”
正望着玉筆架發怔的華琬,肩膀忽然被拍了下,嚇的她險些跳起,回頭就看見小陶在朝她扮鬼臉,而陶學錄站在門檻外,面上帶着笑,眉眼間卻籠了一層薄霧,帶着淡淡的愁緒。
華琬故作生氣地拿手指戳小陶肩膀,“不聲不響,你是在裝神弄鬼嚇唬我嗎。”
小陶嘻嘻笑,對她成功嚇到華琬一事很得意。
華琬不會真計較,直接將桃肉遞給小陶,“嚐嚐,我舅娘做的。”
小陶雙眸登時放光,抓過桃仁,自去一旁津津有味地吃起來。
陶學錄走至案几旁,擦淨手後將玉筆架與沙盤收起,慈祥地同華琬說話,“小陶在工學堂悶壞了,想吃糖葫蘆,我就帶了她去州橋附近走走,小陶還一直惦記着你,特意給你買了糖人,不過這會瞧見桃肉就將糖人忘了,真跟孩子似的。”
華琬特別喜歡小陶無憂無慮的模樣和單純的內心,笑道:“沒事呢,一會咱們用過夕食了,我再向小陶姐討糖人。”
陶學錄掩嘴好笑,“你這丫頭,就是過來討要晚飯吃的,罷,時辰不早了,我喚人送吃的過來。”
用夕食時,華琬發現陶學錄食慾欠佳,一盤味道極好的細陷夾兒,陶學錄才吃一隻就不吃了,剩下的全讓她和小陶搶光,不過陶學錄因爲年紀大的緣故,之前也一直吃得不多,所以華琬看到陶學錄將一小碗白粥吃了後,就未再多想。
剛將食案撤下,小陶自個想起了糖人,在腰間掏了掏,掏出一支捏成福娃娃的小糖人,遞給華琬,“拿着。”
華琬欣喜接過,福娃娃憨態可掬很是可愛,“謝謝小陶姐。”
把玩了一會糖人,華琬又將第二日製金簪的材料準備妥當了,這才同陶學錄和小陶作別回齋舍歇息。
這一夜華琬有糖人,小陶抱着桃肉,皆滿足地睡去,可陶學錄卻因爲掛念大皇子的境況,輾轉反側,一宿難眠。
次日,華琬神采奕奕地跑到置物房,還未進屋就瞧見杵在廊下板着臉的小陶,華琬連忙上前關切詢問發生了甚事。
小陶癟了癟嘴,委屈道:“嬸孃不開心,可我都將屋子收拾乾淨了。”
華琬愣了會才明白小陶誤以爲陶學錄在生她氣了,忙解釋道:“小陶很勤快,陶嬸孃沒有不高興哦。”
小陶困惑地看華琬,“那嬸孃爲何晚上不睡覺,先才又不肯吃粥。”
聽小陶這麼一說,華琬亦意識到事態嚴重,可還是先安慰小陶,“你別擔心,我一會去問問嬸孃,不是小陶姐的錯,沒事兒的。”
“嗯,你要讓嬸孃笑起來。”小陶嚴肅的模樣似在囑託大事。
華琬頜首應下,到了屋內,果然見陶學錄精神萎頓,面色發青,爲神虛之象,華琬不敢冒然開口詢問長輩私事,只能先乖乖地站在陶學錄身邊,聽陶學錄說話。
今日要開始制鄭老夫人定下的另三組金簪,華琬仔細翻看了之前編的三支草簪後,決定先制立意爲喜上眉梢紋的梅花金簪,至於蝶戀蘭花和荷風送香金簪,因工藝比之梅花簪要容易些,被華琬壓了後。
梅花不似牡丹的復瓣多層形態,看着更簡單,實際上細節的琢磨和神態的體現更難。
一上午過去,華琬未打造出一朵梅花,其間華琬爲了梅花花蕊,又取出拔絲板,將先前只從拔絲板第十三個圓孔穿過的金線,再穿過最後五個孔眼,可華琬仍覺得金線不夠細,她要金線如髮絲,能候在花心隨主人動作輕顫。
因爲一直不滿意梅花的雕制,華琬臉沉的快滴出水來,陶學錄一直在旁看着,她認爲華琬在梅花形態上確實可以多思考,遂未開口提醒,只提議若在梅花雕造上陷入困境,可以先編那喜鵲。
用金線編出嬌小可愛的喜鵲於華琬而言不難,可華琬又在同一問題上陷入苦思。
華琬想爲喜鵲粘金羽,可金線太粗,粘上顯得死板,還不如不要,華琬有些灰心喪氣。
陶學錄終於在旁說道:“華丫頭,鄭老夫人定的簪子並不複雜,多半是其在中秋宴上贈於小輩的伴手禮,你可別鑽牛角尖了,還有,首飾上若要添羽,就該用真的,甚至是點翠之法,可能明白?”
熟讀了《碎金》的華琬自知曉何爲點翠,點翠要取活翠鳥的胸羽粘黏而成。
華琬搖頭直說太殘忍,“陶嬸孃,不能再拔出更細的金線嗎?”
“不能了,鑽孔石再細下去,硬度會不夠,你這死心眼的孩子,不管怎樣,先用夕食吧,午食你便未用多少,再怎樣也不能將身子熬壞了,一會回齋舍,你可以再想想。”陶學錄雖然自己食慾不佳,可不能讓華琬餓着。
華琬擡眼見陶學錄神色疲累,趕忙點點頭。
夕食陶學錄幾乎沒吃兩口,那再爽口不過的菊絲冷淘,陶學錄嚐了嚐便放下食箸,華琬亦悶悶地吃着。
好不容易用過夕食,收起食案,趁了小陶送空食盒出去時,華琬起身走至陶學錄身後,乖巧地說道:“陶嬸孃是不是累了,學生替嬸孃捏捏肩吧。”
“哦?你還會捏肩,這可要力氣的。”陶學錄面上現出笑意。
“會呢,原來娘做針線活累了,都是學生捏的肩,很舒服的。”華琬得意地仰着腦袋。
“這樣啊,那我這老人,今兒也享受一二。”
華琬的手勁雖不大,卻總能捏到陶學錄最酸最脹的地方,偶爾再使上點巧勁,真的整個人都鬆軟下來,也不知是太舒服了還是心頭有事壓着的緣故,陶學錄閉上眼,長長地嘆息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