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亭的食案上多了一份杯箸,青瓷杯裡斟滿了前兒陶學錄帶着華琬釀的梅兒酒。
趙允旻端起翠綠欲滴的青瓷杯舉向華琬,“蒙小娘子擡愛,我並非仙人,先才驚擾到小娘子了,我自罰一杯。”
趙允旻一飲而盡,華琬紅着臉,扭捏地揉起帕子,小陶就大方許多,因着趙允旻好看,她時不時地瞧他幾眼。
陶學錄見小陶和華琬哧溜哧溜地喝了三碗蜜糖水,知曉她二人都吃飽了,笑道:“趁了這會月色最好,你們別拘着,到月下祈禱吧。”
小陶得了令,歡喜跳起,牽了華琬的手就跑出去。
隱約聽見二人小聲地商量要問明月祈禱什麼,是貌似嫦娥還是圓滿如潔月呢。
華琬歪着腦袋仔細想了想,還是祈禱表哥早步蟾宮,高攀仙桂吧。
華琬餘光瞥見正與陶學錄說話的趙允旻,先才他說自己孤身一人在京城,似乎很可憐呢,不過瞧那身打扮又不似進京趕考的學子,也不似落難的苦人,真猜不出是甚身份。
華琬心裡琢磨了一會,又向天空的那輪不知人間事的明月加許了個願望,希望竹亭里長得像仙人的郎君,能快些找到他的家人,不要孤單一人,否則中秋團圓節都沒個落腳處。
趙允旻神色泰然地從華琬身上收回目光。
陶學錄見小陶和華琬鬧得開心,未留意竹亭了,纔敢開口詢問:“殿下,今日中秋,宮內不是有辦宴麼,殿下如何出來了,可會引起旁人懷疑。”
“嬸孃放心,宮宴有我沒我,根本沒人會留意的。”趙允旻淡淡道。
陶學錄哽咽,“若是娘娘還在,該多好。”
明月照人,心生柔情,可更易生愁緒和思念故人,故有世間人常嘆月圓人難圓。
趙允旻微闔眼,月亮越明越能看清月面上變換的黑影。
有人說黑影像玉兔搗藥,有人說像嫦娥奔月,再或者還有說像吳剛伐樹的,不同人不同心境,看到的景象便會不同,此刻趙允旻認爲黑影像潑在一片盛世清明上的凌亂墨汁。
孃親已經走了,不可能再回來,如此,他與其每日哀思,不若好好籌謀,如何才能讓孃親和整個甄家,在九泉之下瞑目。
陶學錄將梅花餅和水晶糕端至趙允旻跟前,“殿下在宮裡怕是沒吃多少東西。”
“謝謝嬸孃,我不餓的,留給她們吧。”趙允旻朝華琬的方向笑了笑,那傻丫頭正抱着煙火四處尋點火的地兒。
“殿下不用擔心她們,這兩個孩子,過午時自上街到現在,嘴就沒停過,都快飽漢不知餓漢飢了。”陶學錄慈祥一笑,想起先才發生的事情,溫聲詢問,“殿下今日過來可還有甚旁的事。”陶學錄知華琬言殿下偷東西一定是誤會,但仍詫異他爲何會在無人時去置物房。
趙允旻想了想,如實道:“嬸孃學生手中的那幅墨寶,是我的。”
陶學錄一愣,更加不明白,“殿下的東西,怎會到華琬的手上。”
“此事說來話長了,改日有機會,我再與嬸孃詳細說,”頓了頓,趙允旻神情悠然地補充道:“如今華小娘父母俱亡,她不知墨寶主人是誰,斷不肯將墨寶交於我了。”
“這……”陶學錄略琢磨,“華丫頭從她舅舅家將墨寶和舊衫裙帶來後,每半日都會打開櫥格查看,很是看重,不過不論怎樣,既然墨寶是殿下的,殿下便直接拿走吧,到時候我會好好勸華丫頭的。”
趙允旻搖搖頭:“不可,想來嬸孃對華小娘很瞭解,她是個死心眼的,而且這幾日她之所以如此在意,是因爲她父母的忌日快到了,八月初二十七,那日她要帶了墨寶和舊衫裙去祭拜她爹孃。”
陶學錄神色一變,華琬未與她說過這事,她也未去留意。
陶學錄長舒口氣,心裡暗道好險,幸虧殿下是心地善良,總爲他人着想的,否則真這般拿走,華琬不知會多難過。
“嬸孃,待華小娘父母的忌日過後,她就不會這般上心,到時候我再取走,研究一二,尋到我需要的東西后,會再送回來的。”趙允旻順着思緒繼續說道:“華琬的叔祖一家,還有她的爹孃,都是因爲甄家和我而死,若可以,嬸孃待她好一點吧。”
說罷,趙允旻又自嘲一笑,看華琬如今笑得那般開心的模樣,就知她在置物房的日子是極好的,哪需他多此一舉,說這許多無用的話。
陶學錄知華琬是在去年那場震驚京城和朝廷的大火中失去爹孃,後寄居於舅舅家的,卻未想到此事會與大皇子有關係。
“無辜百姓不會枉死。”趙允旻站起身,朝陶學錄行了晚輩禮,“嬸孃,今日能與嬸孃和華小娘一起過中秋,也不枉了這團圓佳節了,我便先回去,過些時日再來探望嬸孃。”
陶學錄站起身,“殿下在宮裡萬事小心。”
“嬸孃放寬心。”趙允旻不打算同華琬、小陶告別,閃身離開竹亭。
就在此時,華琬點燃了一支菸火,五彩的顏色於空中綻放,正要隱於院牆的趙允旻回過頭,正好看見華琬那雙映照着不斷閃爍、泯滅交替了火光的翦水秋瞳。
放完煙火,華琬和小陶心滿意足地跑回竹亭,“嬸孃,您喜歡看煙火嗎?”
華琬學着小陶一下子趴在陶學錄膝頭,問完話才發現竹亭裡少了一人。
“咦,嬸孃,那位像仙人的郎君怎麼不見了,飛走了嗎?”華琬左右張望一番,若是從工學堂大門走,要經過她們放煙火的位置,可她沒瞧見呢。
“呵呵,很喜歡呢,那位郎君先回去了,可惜沒看見阿琬放的漂亮煙火。”陶學錄寵溺地揉着華琬腦袋,囑咐華琬道:“阿琬,那郎君是一位好人,下次阿琬再見着他,不論怎樣,都不能再去咬他了知道嗎?”
華琬撅嘴道:“嬸孃,可若他拿學生的墨寶呢。”
“傻孩子,他也只是看看而已,會還給阿琬的,而且他還會幫阿琬找到墨寶的主人。”陶學錄意有所指地說道。
華琬似懂非懂地點點頭,雖不解嬸孃爲何對郎君那般信任,可也未多問,只睏倦地掩嘴打了個哈欠。
“鬧了一宿,也該累了,都回去休息吧。”陶學錄拍了拍華琬肩膀,念及今日齋舍大半學生都回家了,而置物房裡還有不少空房間,陶學錄便留了華琬在置物房過夜。
……
自從出了趙允旻私拿墨寶一事後,華琬更加謹慎,白日裡幾乎每隔一個時辰就會去看一眼,夜裡若不是知曉置物房大門會用牢固的大銅鎖鎖嚴實,她都恨不能抱着墨寶睡覺了。
剛過完中秋節的第二日,華琬正在置物房裡做事,閽室僕婦送來一份鮮蝦肉團餅和梅花酥,小陶以爲是陶學錄定的,接過便要打開吃,僕婦頗爲尷尬地說道:“這兩份糕點是一位小郎送與華小娘的。”